文府东园,本为药圃。后为文彦博买下,改造成洛阳、水面最大的园林。
雾气蒸腾而上,数百亩湖面烟波浩渺,衬得对岸的渊映、瀍水二堂宛如立于仙境。
白天的时候,文彦博总喜欢在两间楼阁中度过。
方才与文煌伦说要出门去的文煌仪,此刻却悄然来到文及甫的身后,一声不吭地站着。
文及甫没回头,“三十和智严还在瀍水堂?”
文煌仪点点头,“还在。”
“方才与三十见面,怎么说的?”
文煌仪把他与堂兄弟的对话说了一遍。琇書蛧
文及甫安静的听着,最终一声叹息,“不肯回头啊。”
文及甫管家有二十年了,家里但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能知道一二。更别说自家父亲文彦博身边发生的一切。
文煌仪和他身边的一帮人,在做什么,想做什么,文及甫都了如指掌。
到底能做什么,文煌伦他们没有自知之明,而文及甫却早就给他们划下界限了。
“三十哥蛊惑阿爷,就想着为赵氏尽忠。举族上下几百口人,倒是不顾了。”
文及甫摇摇头。
文彦博哪里是受到蛊惑,只是越老越固执,与文煌伦一拍即合罢了。
文彦博前两年都说要静以待变,这年来反倒开始要匡扶宋室了,只亲近合他心意的文煌伦、智严,还有包永年等人。家里人去劝,反倒被骂不孝。
九十多岁的人瑞,活着已经千中无一,可以认得人更是难得,都不指望他还能思维清晰。可文彦博真不算老糊涂。文及甫曾让儿子装成赵氏忠臣去附和,却被一眼识破,赶了回来。
不过文彦博早已不管事了,管了二十年家的文及甫,只要不想让文煌伦见祖父,只是一句话的事。甚至开祠堂,召集族人,把要害文家九族尽灭的文煌伦处置了,也不会费多少口舌。
“廿一,你先回去吧。这一回章惇给的好处不少,去好好选一选,这些年也苦了你们了。”
“三十怎么办?”
“他选的路,结果只能由他承担。”
文煌仪还想说话,看到文及甫的脸色,把话吞了下去。文煌伦做的事,他也知道一点。要保文家安泰,文煌伦真的是无可挽回。
目送文煌仪脚步蹒跚的离开,文及甫的视线,又越过湖面,落向对岸的楼阁上去。
子侄辈顾念兄弟之情这是好事,他文及甫何尝没有。可他们都要把全家性命拿去给人陪葬了,这让文及甫如何顾念亲情。
文及甫暗自轻叹,“可惜啊。”
看不到文煌伦成功的可能性。就算是拿全家人命去换,文煌伦都没有成功的机会。
文及甫还留着文煌伦,只是为文家得到更多好处。
“来人,备车!”转过身,叫来下人。
就在文煌仪过来之前,文及甫刚刚收到一个来自京城的消息——太子病危,疑为人下毒。
乍听到这个消息,文及甫差点懵掉,等清醒过来后,又哈哈大笑起来。
‘韩冈啊韩冈,你没想到你选的这个盟友如此愚蠢。’
文及甫并不觉得这是章惇下的手。
现在要解决一个皇帝的办法太多了。直接从议会那边下手。让皇帝登基再退位。能费多少事?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才几岁的孩子,有必要那么难看?
但离开京城的时候,连一点准备都不做,竟然让人给太子下了毒。
章惇空负大名,掌天下之权柄十余年,却连即将登基的太子都护不住,无能两个字盖在脸上,他洗不掉。
京城里面真的是暗流汹涌,保皇一党一直都在虎视眈眈。
章惇若撑不住,韩冈又远在关西,说不定就能给他们得了势。
章惇遇刺,吕嘉问遇刺,还有这一回皇帝突然发病。这几件事,中间脱不开干系。
不过这跟文及甫无关,不,有关,京城中的保皇党闹得越凶,文家就越安泰——章惇和韩冈必须先安抚他们才行。
片刻之后,文及甫乘车离开了家中,前去拜访韩冈。
仅仅从章惇那里得到好处,文及甫觉得还不够多,家中子弟上百人,被打入另册十来年,章惇给的那点,哪里够分派的。
刺客之事,再加上太子之事,完全可以从韩冈那边再弄些好处,即使不能做官,工厂和商会里面总能安插进一点人手。
文及甫带着期待,赶到城西的柳树大营,递上帖子求见韩冈。
很快,营内出来一人,把他迎了进去。
来人自称韩锬。文及甫认识他,是韩冈的第三子,听说继承了其父的学问。
韩冈是天下闻人,有人甚至奉承他是不世出的贤才,他的儿子也有许多传闻。
韩冈的儿子许多,传说成年和接近成年的四个儿子,老大韩钲继承了韩冈理事之才,在关西参与主持雍秦商会,次子韩钟,继承了韩冈的兵法,在对辽战事中崭露头角,三子学问精深,经常在各色期刊上发表文章,四子则跟韩冈一般容易惹是生非,武艺尤其出色。
韩冈遣子出迎,这让文及甫的期待又高了一层。
真的是要有竞争。
章惇过来给了好处,韩冈要争,就得付出更多。
如果是在过去,肯定没有这种好事,但先是皇帝死了,紧接着又是几次刺杀,现在又有太子为人谋害,章惇要安定局面,大方得让人喜出望外。
而韩冈又何能例外?
文及甫并不自大,甚至可以说有自知之明,但眼下的局势真的是对文家太有利了。
文及甫被韩锬领着,一路到了一间屋子中。
屋内空着,韩锬进来便让人上茶上水。
一路上,文及甫跟韩锬搭话,发现韩冈的三儿子,待人处事不是很圆滑,有些书呆子气。说话连点抑扬顿挫都没有,感觉接待人的对话,像是硬生生背下来的。
排除掉为韩冈儿子吹嘘的成分,传闻倒是有几分真相。
请了文及甫落座,韩锬也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文及甫大感诧异,韩冈呢?
韩锬直率的说,“文员外勿怪,家严有事,今日让小子代为接待。”
文及甫顿时变了颜色,韩冈不来,遣了毛头小子来,这也太侮辱人了。想发作,却又不敢,只能冷笑,“令尊贵人事忙啊。”
韩锬看不懂脸色一样,“家严的确忙,所以让小子接待员外。”
韩冈这个儿子是读书读呆了吗,连话都不会说。
文及甫正想再讽刺两句,却听韩锬问,“家严又让小子问一下,员外是为文煌伦而来,还是为太子而来?”
就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整个人光着身子站在冰雪中,文及甫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韩冈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知道了多少?韩冈是打算要挟文家?
文及甫脑袋里转着各种念头,想问又不敢问。
“贵府与贼人勾连之事,家严尽知。没有派人上贵府抓捕,主要是看在老太师的份上,不想让老太师晚年不安。”
“家严还说,章相公觉得你们京西高门还有点用,但他跟章相公的看法不一样。”
“而且看章相公昨日刚走,今日员外就来拜访,家严的看法的确没错——这一句是小子说的。”
韩锬用着他那没有多少起伏的音调,说出长长一段刻毒的话,文及甫呆若木鸡,韩冈眼里根本就没有文家吗?!
“对了,”韩锬端起茶盏,脸色平静,“忘了请员外喝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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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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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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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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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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