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追他回来!”李纯祐喊了三声才把声音喊出来。
回过神时,忽而个个惊慌失色,若非皇上太后都在,差点一哄而散——
杀人狂魔已去,杀戮缘由还在,当万众目光聚集,吟儿稍有不慎立即便血债血偿。
洪瀚抒杀得最兴起的时候她显然是昏迷垂危的,偏偏那时洪瀚抒脖颈中箭命在旦夕虚弱至极,吟儿竟是最清醒也是最有气力的时刻——是一跃而起持剑杀出一条血路,还是像她曾教过紫雨的那样……
那可是中央侍卫军,京师戍卫队,和西夏一品堂啊,吟儿哪敢冒着失去小虎妞的风险去惹正在火头上的他们?灵机一动,想起曾掠过眼角无处不在的慧如……索性闭气,装死求生。
“她断气了!断气了!”“快,把她扔出宫门!”慌乱中他们暂时忘记了阴阳锁的此消彼长,如她所愿地将她扔到了宫门口,果然,再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了多年之后慧如的长相和姿态,看到慧如也就觉得离林阡不远了。
吟儿如此轻易就逃脱,正是利用了人的本性——他们当时一定都害怕洪瀚抒杀回头、慌乱中只想合着洪瀚抒的意把吟儿放到他能找到的地方,而日后他们对洪瀚抒做足了防备反而不会那么害怕、甚而至于拖得越久越会把对瀚抒不敢发出的恨全转移到吟儿身上,所以吟儿那时候死是最佳的离宫时刻,死得晚些或者不死都可能没现在活得滋润。
不过她的“死”倒是给了李纯祐在后来随意诬陷洪瀚抒的胆子。
皇宫血战给中兴府笼上了一层阴霾,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她,听罢舆论里“真相”的来龙去脉,心忖那较之事实有太多的抹消和篡改。不过她那天断断续续昏迷着,也是到现在才知道从头到尾战斗有多激烈——
纵然激烈,她的身上竟是毫发无损,从始至终被洪瀚抒心心念念着……那几日因为慧如带来针灸之术给当地大夫的关系她精神大好,每每忆及瀚抒却又伤魂不已。
“是吗,他真的还心心念念盟主?”慧如摇头告诉她,如果给阴阳锁划分等级,第一级洪瀚抒只是胡搅蛮缠、对吟儿的伤害若隐若现,第二级洪瀚抒做出烹杀之类、脾气越崩坏越是影响吟儿,已是不可逆的恶化,再到第三级时,洪瀚抒不必发怒便连动武过分了都能伤害吟儿,第四级他会连兄弟都不记得,为执念而杀人,杀人时已经到达了一片空白的境地,而第五级,他会为杀人而杀人,最后连执念都甩开,连吟儿都不记得了……
“恐怕到第六级的时候,他会想直接杀了你。”慧如说,不记得吟儿是第五级,不认得吟儿是第六级,一字之差,天壤之别。瀚抒克制得算好的,蓝玉涵可是中毒不久就立马要掐死蓝玉泓的。正常人真的会直接从第一级跳到第六级,又是谁,辛苦克制了这许多年。
“盟主,等能走路了,就随我走吧。”慧如到西夏来只是受林阡所托要把吟儿带回陇陕去,同时,离洪瀚抒越远越好。
吟儿摇头。她岂能走,她是这牵连万千条性命血案的共犯,也是谣言澄清的唯一突破口。
“慧如,他这次入魔情有可原,只怕还是受人陷害才声名败坏。”能走路之后吟儿决定留在中兴府,帮瀚抒向大众澄清谣言,然而在庞大的舆论面前她实在是尝到了人微言轻。况且无论怎样洪瀚抒杀戮的事态都太大,大到直接令人们没有了想要了解这件事根因的心情。
再者,对于公众而言她其实是死了,现在只是个无知妇女、冒名顶替给洪瀚抒那个恶魔说话而已,没被人扔菜叶喊打驱逐就不错了……
吟儿那性子,纵使碰壁,能不说?于是茶肆里、街道上、客栈中,只要听到,必然反驳,只求人群中能有这种别样的声音,纵然微小,也要有,才能渐渐变大,抵抗谣传——“凤箫吟不是洪瀚抒的妻子!”,“洪瀚抒的杀戮原因在李纯祐和万御医的欺骗!!”
她相信真相是伴着良心存在的,那天在场的还有不少活口,听到过洪瀚抒在她半昏半醒间吼出的那句话。
“是那神棍先对不起我,缺失医德,以我试药!”吟儿第一次义愤填膺喊出这话的同时,冷不防被一旁的何慧如熟记于心,只听她幽幽道:“原来竟是真的,真的被试药了。”
吟儿一惊,才发现她是林阡派来的人,赶紧道:“这件事,千万别告诉林阡!慧如,我,也不知这种毒是什么,会怎么样,该如何治……”还有个天大的恐惧,有否影响小虎妞?目前也真不好说。
“我已经告诉王了,是真是假,他会分辨。”何慧如依旧缺乏面部表情。
“我就知道,看上去太好的,都不现实;吹得太完美,反而是假象。”吟儿当即低头,说实话她当初对瀚抒口中的西夏名医也是抱存希望的。她真不想比以前还失败地回到林阡身边,害他为自己再担一份心。
几天之后,慧如终于清楚了,凤箫吟一直滞留中兴府的原因,原是对洪瀚抒有情有义,“盟主,这几日一直在中兴府打转,就是为了给洪瀚抒澄清是非?还是,为了与他再遇上?”
“两者,都算有吧。”她委实怕瀚抒又被什么刺激,再去西夏皇宫找李纯祐算账,毕竟他阴阳锁还在,会否又再犯罪难以预料,在那之前她必须先找到他。回神之后,却发现慧如眼中似有杀机浮现,她一惊,“慧如,可否答应我,不要直接杀了他?”
“对他如此,却置王于何顾?”慧如不置可否,这方面吟儿猜不透,慧如和林阡一样的令人难猜。
“慧如,终有一日,我和他都会好起来的。”吟儿这个时候就想多多地攫取兰山的乐观主义。
好在,这段时间瀚抒一直没有入魔,直到今晚吟儿找到他时看见昆仑派围攻之下他都没有犯罪,他克制好了他自己。面对围攻慧如原本无动于衷、不肯听吟儿罗列出一堆大道理的恳求,也许在慧如的心里阴阳锁的最佳解法正是洪瀚抒死,终于吟儿想自己冲出去救洪瀚抒时慧如才勉强插手。
也是直到现在,慧如和瀚抒在面对面站着的时候,都还是想着要不要直接杀了他。
吟儿看到瀚抒和红樱在一起满心都是欣喜,她知道瀚抒的低谷遇到自己活生生的就一定能过去,不过——虽然瀚抒走出低谷是因为自己,但陪他走过的完全是红樱啊。
难怪最近瀚抒什么错都没有犯,也没有多消极多颓废,因为他身边有一个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红樱!
只可惜,现在还不是帮红樱剖白心意的好时机,当务之急,得先帮瀚抒去向李纯祐讨回公道!
瀚抒却摇头,只想要带她回陇陕去,把她送回林阡的身边就好,至于那些东西,他无所谓,“懒得解释,多余!”
她听得出那是嘴硬,虽说这么多年他早习惯了被人误解,冤枉,诬赖。可总比设了个圈套构陷强啊,洪瀚抒,你难道不觉得个中别有隐情吗?难道说不是有人看不惯你太得民心了故意拉你下马?
那个指点李纯祐的水镜先生完全是子虚乌有的,李纯祐他半年前的战争就是懦弱没有对鞑靼应战,没想到瀚抒却应战了与他形成了鲜明对比,李纯祐就是不想看到洪瀚抒比他更受西夏人拥戴。
谁都一样,怯于公战,勇于私斗,李纯祐表面谦谦君子不介怀,内心却把瀚抒这段时间对他的倨傲记下了。
是吗,是设计构陷,那又怎样?他不在乎,他笑了笑,把你送回林阡身边去,需要西夏的民心?
其实……也是需要的。
如果有民心,起码是一帆风顺的坦途,和来时一样的夹道欢迎、宾至如归,然而,这一路向南却不曾风平浪静,到处贴满了瀚抒的通缉令,沿途充溢着各种诸如昆仑九剑的追杀。通缉的时候,追杀的时候,西夏宫廷就不是任人蹂躏的个性了。
为何要追杀洪山主?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围攻吟儿怒问。
他已遁入魔道!昆仑派一向都主张“武以德立,德以武显”,显然与洪瀚抒这种势不两立。
这次怎么不说我杀了你们弟兄了。洪瀚抒冷嘲热讽,怎么你们说的话,和我势单力孤时的不一样。
因为除了我们之外,想杀你的人千千万万,不是每一个都是为了复仇,你这奸贼,人人得而诛之!所有人都义正言辞理直气壮。
何慧如不胜其烦,只想着快点回到陇陕去的她,一般听不到两三句话就直接召唤拥趸清理场地。真不愧和邪后一个地方出来的。
但这样做的后果是,追杀的义愤填膺的并没有就此减少,反而所有人都更认定洪瀚抒遁入魔道。
也对,何慧如本来就是魔道。
洪瀚抒继续不在乎。
十一月初,瀚抒吟儿一行四人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雪拥蓝关马不前,舆论的压力竟逼迫洪瀚抒这样高傲的人都不得不选择绕道走。
绕道走一个荒无人烟的沙漠,躲避那人言可畏的纷扰。
吟儿早就懂的,洪瀚抒的继续不在乎,是继续装不在乎。
洪瀚抒才不怕高手寻仇,却只怕囡囡那样的小女孩,把对他的恨铭刻入骨。
她才知道,他为什么赶着回陇陕去……心里一酸,这就像当年越风沈延都不看好她和胜南在一起,胜南说川蜀叫她主母的排了一个山头,然后她在魔门被那些川蜀的人围攻的那种感觉,是那种……满世界的浮木都在下沉的感觉。
他是在逃避西夏啊。
可悲极了,为了逃避先前追寻的避风港,不得已回到当初逃离的地方……
此情此境,她更加觉得不该放弃讨回公道,一定要把李纯祐的嘴脸揭露给世人看,凭什么要瀚抒吃这个哑巴亏?为了西夏还能在鞑靼的铁骑下多残喘几年,所以让洪瀚抒做一个无私者承受民众新一轮的唾弃?
瀚抒不是那么高大无私的,瀚抒只是苦笑着说,发生过的注定已经发生,无论争辩什么都是借口、都改不了既定事实,小吟,你还活着,那就够了,我的罪,也少些。
“李纯祐对你的伤害,且让林阡日后去收拾他。”瀚抒疲惫地说,摒弃了一贯的“伤你的人都得死”。
发现阴阳锁消失的时候,瀚抒这颗心原已经死了,靠着红樱勉强挺过,那是他人生的最低谷,也是最一蹶不振的时候。琇書蛧
发现阴阳锁又回来,也就是吟儿还没有死,他对人生重新燃起希望,也是最后的希望,他觉得或许能寻到转机否极泰来,那么首先就要做到克己……
可惜在见到吟儿之前,拜昆仑九剑所赐他悲哀地发现阴阳锁在遇到比武的时候他仍然无法克制。
他虽然不是对人生一蹶不振的也确实走出了低谷,他却在阴阳锁的问题上彻底放弃、完全颓废、不再愿意相信他自己。那晚他努力克制过却差点又发作,如果不是正好可以栽倒到河水里,如果何慧如没有救急那把剑刺进了红樱的身体鲜血溅了他满脸都是,他也许真的会丧心病狂地杀害昆仑九剑陪葬,同时挣脱开阴阳锁最后那一道枷锁。
他还怎么能去讨回公道,去讨的过程里就血流成河了,一定的。
还不如,就一直在低谷附近徘徊着,愿望小一点,珍惜眼前就好。没有太多的欲望,也许就能控制这颗动辄杀戮的心。
也许,你想得是对的。吟儿闻言而叹。然而,瀚抒送我回到林阡身边之后,又要何去何从?
你在问我人生的目标吗。瀚抒凝视着吟儿,苦笑一声,隐姓埋名,乔装打扮,带着红颜知己,流浪到天涯海角。
“……好!”吟儿听得脸色都变得红润了,她听到还有这条出路,由衷为瀚抒和红樱高兴。
这种情境未尝不可,瀚抒不再需要面对纷扰于是也不会被激滥杀,而重要的是他在不热情如火的时候也不必颓废因为他身边有个红樱治愈!
那句“一定要对红樱好啊”的话很多余,吟儿不想说,她很了解瀚抒会怎样待他的女人,只要那个人成为他的女人。
此外,吟儿还洞察得了,瀚抒之所以一味想送她回陇陕,潜意识里是想见到一些人,一些,曾触动过他心的人——
因为,何慧如已经足够护送吟儿回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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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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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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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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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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