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很勇敢,是我从前从未见过的风来。你能来绵慈堂找我,我就很开心了。”
风来羞红了脸,不好意思道,“奴婢也没做什么。”
“不过六少爷教得还真不赖。”
风来小声沾沾自喜,飞镜闻言抬起头来,“谁?”
“六少爷呀。”
风来看样子很佩服孙曦的样子,“六少爷说只要这样说就一定能成,果然,小姐这回能去赴约了。”
飞镜奇怪,“那他人呢?我怎么没见着他?”
风来也正奇怪呢,“我还是同六少爷一路过来的呢,谁知道一回头他就不见了。”
飞镜点点头,“那看来还得谢谢他。”
便也不再多问,两个人开始头挨着头研究起来名帖来。正好孙府各院定例下来了,寒江阁也分了几套衣服来。飞镜一向对衣物之类的并无多少建树,任由风来一套接一套的比来比去,最后选了一套天青色的长褙子配松茶三涧裙。
到了周家已是下午,周玉城早早儿地在庭院的松下设了几张小几,拉着飞镜坐到嶙峋松枝下的一块光洁石板之上,将手里的茶盏递给她,说道,“你品品。这茶可是我刚学的,还以为你今儿来不了了。也怪我,只想着替你涨涨士气,却没想到你家太太气量如此小。你这还未木秀于林呢,她这就已下必要摧之的心了。”
周玉城递给她的茶着实不凡,饶是飞镜这般从前在家只顾牛饮的女子,也是一眼便看出这茶必定有几分门道。单说她手里的黑釉盏,斜壁浅足,兔毫流畅,紫黑胎色愈发衬得盏中茶水清亮如泉。
即便未曾养在长安城内,但大业斗茶风气已久,飞镜也知道斗茶讲究的是茶汤多是讲究乳花纯白鲜明。然而她面前这盏却是并未见到零星乳花,盏中更是不少山石似的物什错落在盏底。
飞镜心下好奇,但却仍旧不忘十分严谨地提醒道,“是孙家太太。”
周玉城“噗嗤”一声笑了,“是我说错话了。”
飞镜轻轻呷了一口,赞道,“入口真是爽滑,竟像是绸布似的自个儿滑进我的喉咙眼来。好姐姐,你可得好好同我讲讲你们长安的名茶。”
周玉城不屑,嘲笑道,“好俗气的丫头,什么长安城的名茶?你出了我这个青川居,只怕没有第二家能再做出这样的茶来。”
飞镜笑嘻嘻,“我俗气,可谁叫冰清玉洁的周姐姐就爱沾染我这一身的俗气呢。这就跟.......”
“跟什么?只管大胆说来。”
“就跟我家小狗元宝儿洗了澡专爱到泥地里打滚儿一样,这心里啊都是六根未净,老想着这俗气呢!”
“好啊!”周玉城正拿着茶匙动作,闻言举起手来就要敲飞镜的头,“好厉害的一张嘴,亏你平日里装得如此乖巧,原是在这儿等着我!我今儿不教旁的,就教你晓得长安哪路拳法最厉害。”
吓得飞镜连忙从石板上下来要跑,周玉城追着要打。正巧旁边小几上放着乘着一青釉暗花汤瓶。周玉城抓过来就想她泼去,本意是逗乐,于是只往脚边泼。谁知道飞镜又笑道,“好姐姐,这么好的茶汤还是喂到我嘴里来吧,这鞋子俗,品不出什么门道的!”
逗得周玉城愈发要抓住她解恨才好,两个人在院子里闹来闹去,笑声直飞到松尖上去。侍女们连忙笑着上来拦,周玉城自幼养在深闺,即便性情豪放却是体力不支,又有侍女在旁边劝着注意体统,不然叫老爷知道了势必要罚的,于是顺着台阶又坐下,喘着气从侍女手里接过茶盏来,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
飞镜贱嗖嗖地凑上来,“周姐姐,你这是牛饮啊,真那个。”
周玉城噗嗤一下差点把茶汤吐出来,跳着脚一定要撕了她这张嘴,却是累得光打雷不下雨,再不肯站起来了。飞镜连忙换个话题,向她请教起这茶的门道来。
周玉城撇嘴一笑,“我之前翻阅古籍,翻到一道茶来,跟咱们长安城里的任何一种茶都不一样。既不看咬盏水痕,也不看乳花形态,古人却是用吃食捏出山石模样,置于清茶之中,一可赏泉水之清冽,二可赏假山之白峻,三又可品茶汤之美。你这个没良心的,不知道为了这茶,我费了多少脑筋。且不说这其中假山,我试了多少方子最后才用核桃、松子仁和着真粉拌成小块,才做得。就是这煎茶,也是十分有学问呢。”
“刚做好,就巴巴儿的把你叫过来品,谁知道你是这样......”ωωω.χΙυΜЬ.Cǒm
“那个?”
“那个!”
二人异口同声,话音未落又是大笑起来。周玉城笑够了,这才又示意她小点声,葱白的手指指了指外头,“我爹是个老顽固,若是知道我敢这般大声,只怕是要罚我的,又得去宫里给我请教养妈妈来。”
飞镜点了点头,看着这茶汤,听她又这一通解释,好像也越发觉得这茶别致清雅,一时喜爱非常,建议道,“这茶好是好,可是茶盏却不是很配。黑釉盏以浓为贵,反倒冲淡了这茶的雅。倒不如直接用青釉盏,若是嫌素,再选木叶纹盏来也是不错。有山有水,就差一树了。”
周玉城眉毛一挑,“果然叫你来准没错,飞镜,你可真是一点都不那个。”
飞镜笑,“我其实是一向不喜欢你们这些文邹邹的东西的,但到底得学些,毕竟我嘛,这叫大隐隐于市。”
“我呸!”周玉城笑骂,“说你胖还喘上了。”
二人玩玩闹闹的也不觉得时间过得快,还是一侍女前来提醒,周玉城这才发觉已过了不少时间了,只得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怪我思虑不周,你今日出来赴约,也算是舍命陪君子。你家.....孙家太太势必还是得折腾你的。我也不敢留你,就当回恶人赶你回去。你今次早些回去,待下回我将孙家的一大帮子人都请了,你便是留宿,也不怕了。”
飞镜点点头,心下愈发感念周玉城一个与她无亲无故的人能这般赤诚待她,也算是推心置腹了,心下愈发觉得自己选择的对,也不算一步踏错。
是而晚饭时节,少辛拿着空荡荡的食盒气得面色通红回来的时候,飞镜倒是并不是十分愤怒的模样。彼时她正伏案写作,空山楼的书稿还差个结尾,说书先生来催了两回了,飞镜也得赶忙赶出来。
元宝儿懒洋洋地趴在她身边,头枕在膝上打瞌睡,湿乎乎的鼻头在烛影里愈发显得亮晶晶。
“这不是欺负人吗?”
少辛气不打一处来,“咱们小姐在周府屁股都没坐热,就赶忙回来了。那时候厨房火都还没烧呢!结果那帮婆子倒是一口咬定以为咱家小姐必定在周家用了晚饭,没做咱们的份儿!真不要脸!”
“少辛!”风来小声打断,示意道,“小姐正忙着呢。”
“再忙也得吃饭啊,我这不会着急嘛。”
少辛委屈地站着,声音也笑了许多,喃喃道,“我们小姐饿肚子可怎么办啊。”
说着就落下泪来。风来有些手足无措,扭过头来却见飞镜已是放下笔来,笑道,“这有什么,一顿饭而已。”
少辛撇嘴,“一顿也不行。”
飞镜无奈,左思右想道,“对了,你不是还有甘薯呢么?我现在还不饿,你正好去烤些,烤好了我也忙完了,咱们仨一块吃,都不饿肚子。”
少辛擦眼泪,“那也不能老吃烤甘薯啊,吃多了肚子咕噜噜,老要出虚恭,多丢脸。”
她要出虚恭无所谓,可万一她家小姐在旁人面前肚子咕噜噜,那可怎么办?
飞镜二人又被她这傻乎乎的模样给逗笑了,飞镜只能安慰道,“傻丫头,太太今晚不过是敲打我。我回来的早,她也并未真生气。若是当真怒了,怎么可能是这一顿晚饭的事,放心吧。明早你去,必定是有咱们的份的。”
少辛这才不再多说什么了,撇撇嘴,“太太真小气。幸好我昨儿夜里饿了的时候没舍得吃,正好今儿拿出来吃。我这就去烤。”
少辛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此刻手里有了事做,也不再哭了,泪痕没干就奔了出去。飞镜冲一旁缝补衣服的风来笑笑,屋内又回归了平静,只有烛花爆破的零星声响。
此刻院外,孙曦刚从阔海楼出来。孙老太爷为了孙家子孙远离诱惑一心向学,特意选了院子里最僻静的地方见了这座书斋。从前这四周都是空落落的闲置院子,孙曦从这条路上走得次数实在是太多了。
此刻路过这,忽然见到一院落灯火通明,不时有炊烟升起。
倒也是有几分闲趣。
孙曦为了今年秋来的秋闱也是十分头痛,一见此景心倒是渐渐静了下来,不觉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望着远处的篱笆墙。又见那透着光的小窗前坐着一女子剪影,那人身形瘦削,却自有风流,提笔伏案,面色时而悲痛寂寥时而欣喜痛快,眉宇间竟有些东晋名流放浪形骸的模样。
那人竟是田飞镜吗?
孙曦有一瞬间的晃神。
而鼻尖却飘来一股炭烤香气。
孙曦吸了吸鼻子,扭头问一旁的庆竹,“闻到了吗?”
庆竹点点头,“没错,少爷,寒江阁又烤地瓜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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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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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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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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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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