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会有呼吸,死了会有尸体。
春夏秋冬,有花蝉霜雪的痕迹,风吹过,有留痕。
没有什么能真正抹去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所以连伤疤愈合后都有裂痕。
所以为什么,怎么会找不到他的踪迹呢?薛焕神经似的拉开一扇门,看看门后是不是藏了什么。
小时候玩捉迷藏,躲在门后是最常用的招数,虽然很容易被抓到,但十次有九次还是会跳这个坑,那时候觉得,只要有东西挡着,藏起来就一定是最安全的。
“是不是在跟我玩捉迷藏呢?”薛焕自顾自的说,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不知道是谁家的门后,突然的出声显得无比突兀。
薛焕寂了大音,背着闻惊和惊寒两把剑,开始茫然的寻人。
他走过很多大城,也到访过不知名的小镇。走在大街上,人声鼎沸,路人行色匆匆,想着芸芸众生接连不断,生生不息;然而有时候他觉得,这满大街空无一人。
人间有高楼,高楼空对月。
遍寻不得果,孤舟静水愁。
一个月过去了,薛焕风尘仆仆,从兆宁走到了朝丘。快要入冬了,天气转凉,往日热闹的街上,只有寥寥几人,他们纷纷裹紧衣服,扛着农具匆匆往家跑。
熟悉的地方,他想起来君安的家在这里,就在山的尽头。身边过路一个拿花的小孩撞了他一下,连连道歉。xiumb.com
小孩的眼睛水灵,跟小回很像。
哦对,小回的墓也在这里。
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站在南小回的墓前,小回生前有一把铜钱串起来的木剑,虽不曾开过血光,没见过其威力,但此时用来做他的墓碑却是恰好。
小回性子清净,对于打打杀杀没什么造诣,剑器刀具在他手里不过一堆废铜烂铁,除了重,一无是处。
却也因此干净的很,如同干净的小回。
所以他死后的墓碑,也当是如此干净。
“我来看你了,小回。”此刻忽然降雪,薛焕眼睫毛处落了一片雪花,眨了眨,有些冰凉。
“不过,我忘了带花。”薛焕略挂轻笑。
这边是朝丘公认的坟头,人死后都往这里葬。小回的墓没有搞特殊给他单独画圈独占鳌头。人生前孑然一身,死后就不要画地为牢,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薛焕盯着那把没有刻任何题字的木剑,顿感凄凉。
“我答应过你师父,要好好照顾你,我没有说到做到,愧对你师父。”想来,南小回是极其信任薛焕的,也非常遵他前师父遗嘱,把薛焕当做新的师父,他这一声不假思索的师父叫出来,代表无条件的遵从。
然而就这无条件的,换来的结果让薛焕内心愧疚。
他这一遭,说过很多话,但好像一直没有兑现承诺。
所以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走,就是惩罚对吗?
那还能重来吗?
雪忽然下得很大,大地顷刻覆满了银装,天空被压得很低,风也刮了起来。
坟头没有什么颜色,傲雪的寒梅也不选在这生长,空旷至此,更是萧条。
“小回,我,有些后悔。”薛焕声音沉重。
这短短的一个月,他走过很多地方,所到之处,皆繁花似锦,唯有他一人显得孤独,与这世间格格不入。
他开始想,他奉为圭臬的正邪有道是真的不可打破吗?
人间以正道为主,所有人都信奉正义,而唾弃妖邪,因为妖邪喜欢滥杀无辜,生性恶劣,而正道则是保护凡俗,总是力挽狂澜,拯救大道。
这是天道,是深根蒂固的道理,是任谁看了都觉得没错的东西。
薛焕也不可否认,这些都没错,正是正,邪是邪,正邪不两立。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将这天道作为一生的信仰呢?
每个人生下来都有繁杂冗事等着去做,孩提时候时间珍贵无比,因为长大了要扛锄头下地,直至背月而归。有时候晨曦微光就要出来摆摊,深夜里还要准备第二天的货。
等到了一定的年纪,还要考虑成家。
迎亲,婚嫁,成家,生小孩。
一转眼,老的鬓角斑白。
生老病死,转世轮回,这些因果最后都会由自己来承受。如果连自己都没有活明白,为何还要去想,去究其一生维护所谓的天道。
那么大的东西,那么空的天理,是常人用一生就能弄明白的吗?
天理与日月同在,照耀在每个人身上,又怎会顾及到万千众生中的你身上呢。
看,你死了,这人间有什么不一样吗?
薛焕现在才想明白,人活着,为自己吃饱穿暖,世道伦常,好自为之。
天道、正道在外,先走好己道。
“后悔”这个东西,代价太沉重了。
它比死亡可怕多了。
雪大,风更大。
薛焕冥冥之中听见了一道铃音,是天宫铃的声音。他猛然想起来南小回的师父曾经说过,如若不信,自当走一遭鬼机四十九归。
鬼机四十九归……
这是什么东西,是地方吗?
没等他想完,天宫铃的声音变换了位置,那声音回荡在耳边,忽远忽近。
薛焕被天宫铃指引着往前走,走到一处地方的时候,铃音消失了。薛焕抬头一看,无厌关。
朝丘无厌关是承载恶人的地方,这里聚满了戾气,走过恶人桥,将看到一颗巨石,名叫殉道石,殉道石下,尽是厉魂。
难道说,鬼机四十九归在无厌关么。
薛焕在无厌关转悠了好一会,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一年当中,除了“出恶气”活动,无厌关大多时间是无人地界,鸟不拉屎的地方,没有任何活物。薛焕不舍得走,硬是在第七天的时候,见到了关口大开。
殉道石在日月交替一瞬间,开了一道涡旋。
此时狂风正作,带的黄沙漫天飞舞。
涡旋口深处传来凄凄惨惨的哭声,伴着大量尖锐的笑声,把薛焕往里面吸。
薛焕第一反应是抗拒,在看到那关口扒拉着很多鬼手后,忽然放弃了抵抗,在黄沙糊了满脸的同时,掉进了涡旋的深渊。
他阴差阳错,或非常幸运的进入了传说中的鬼机四十九归。
薛焕在深处醒来。
鬼机四十九归是一口巨大的井,薛焕此时正躺在丛林中间。
四周全是茂盛的大树,树叶闪着幽青的光,延伸至看不见的黑暗尽头。
这口深井有阶梯,在林间搭起第一个台阶,慢慢往上,悬而悠长,隐入黑雾中。
薛焕沿着台阶走了很久,明明他是向上走的,但是他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四周没有任何变化。
这些高耸的树没有任何差别。
薛焕回头看着深不见底的后方,回来的路已经看不清了,于是他再次上了台阶。
又一轮,他毫无所获。
再一轮,他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再一轮,又一轮……
薛焕在这鬼地方不知呆了多久,久到他眼睛发干,嘴唇龟裂。他用手揉了揉眼睛,不小心带了一点灰尘进眼,异物入侵,迫使他不停地揉搓,眼泪都被他揉了出来。
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这口深井充斥着形状不一,大小不同的眼泪。
漂浮在空中。
薛焕恍然起身。
他走到一颗眼泪面前,看到里面的人,似乎是在叫骂,口吐飞沫,脸上满是刁蛮,不出片刻,对着他面前的□□打脚踢。打骂持续了好一阵子,随后又换了个场面,却还是那个人。
薛焕又看了另一颗,差不多的情景,差不多的人和事。
他看了好几颗,豁然开朗。
这里的眼泪似乎承载了每个人生前最激烈难忘的时刻。
他转身看着这片亿万颗眼泪森林,心里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他想在这里或许说不定能找到彦周的那颗眼泪。
毕竟这么多眼泪,这么多人,总有一颗会是他吧。
希望燃起火苗,生生不息。
突然他的眼前有了光亮。
……
然而。
薛焕这一找,就找了四十九年。
希望烧成了灰烬,薛焕一无所获。
这亿万颗眼泪中,没有一颗属于彦周。
薛焕躺着,站着,依靠,穿梭于林间。
胸口那点沉闷终于噎上心头,在他眼睛里攒满了失落。
一年过一年,人间早就变了样了。
在薛焕刚开始找眼泪时,三个月后,李尚年终于了死了,是卫卿杀的,卫卿没有多高的功夫,他不过乔装打扮成金丹的弟子混在李尚年身边,沉住一口气,三个月后,时机来了,卫卿在背后朝他心上捅了一剑,就这样平淡无奇地结束了一个荒唐的时代。
仇人已死,大仇得报,君安留在了朝丘,将自己地庄打扫的干干净净,决定重振朝丘门派,开始广收子弟。
此间三问没有人了,杀了李尚年的卫卿在外游荡了些时日才回去,并没有告知苍途,那块茅草屋的木门终日紧闭。
阴阳宗销声匿迹。
……
时间过了很久,仿佛一切回到了正轨,修道江湖上一片太平。
可能偶尔也有点小风小浪,但都不打紧,无名之辈都惊不起水花。
当然其中包括昔尔自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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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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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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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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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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