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水时湿暖的水汽轻拈他的面颊,像一支水韵的墨笔在他脸上作画,哪里都是溶溶的,鼻腔里更涌出一丝热意。
楚澹握水杯的手顿了一下,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子。
在烛火的照明下,他摊开手掌,看清了手指上的鲜血。
鼻腔里还在往外流血,貌似很“汹涌”,楚澹慌乱之中只能用手堵,不小心弄脏了袖子;不过他穿着红衣,血滴在上面不大好看见。
这是他第一次流鼻血,而且是毫无征兆的突发,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胸闷心绞痛。
杯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楚澹被一阵刀捅心脏的痛折磨的跪地不起,沾染鼻血的手揪着心口,尖锐的疼由心脏扩散,犹如藤蔓伸张,却始终聚集在一处,痛楚层层酝酿。
一抹红色的、水晕似的灵光在他胸口跃动,从他胸口穿针引线,死死缠着他的心脏。
楚澹咬着牙小声喘|息,这种疼他偶尔要受一次,疼起来昏过去也常有,他懂得如何用灵法去调息,减轻疼痛,给自己治疗。
胸口的灵光好像受到什么威胁似的,拼命往外逃,但灵源扎根心脏,心居一处,无法斩断,故这一拉一扯生生要将人撕裂一般,难以忍受。
渐渐的,折腾了小半天,楚澹深攥心口的手松了力气,他急命猛呼出一口气,随后小声喘气,额头的汗从发鬓滑落,平时冷峻的公子相模糊狼狈,他嘴唇的颜色本来就淡,这会近乎发白,甚是凄惨。
体|内冒尖的灵光玩累了,乖乖缩回去。
四周逐渐平息下来,房间一片狼藉。
楚澹脱力倒在地上,眼前被水汽朦胧了景象。
这时,房门被推开,楚澹无力地眨眼,却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人影。
那人关上门走过来,一脚踢开碍事的板凳,他半蹲下|身,看了一会,用手蒙住楚澹半闭不闭的双眼,凑近他耳边,吐出温热的气息,低空的声音恍若从地下伸出一只白骨,狠命扼住他的喉咙。
“很快就不会疼了。”
他将中指按在楚澹的颈项,稍施灵法,中指破开指尖皮肤,伸出一根细长的骨头扎进指腹下跳动的血管。骨头豁开血管,探寻至楚澹的心脏,缠绕几圈,挑逗着灵源上的灵法。琇書蛧
脖子传来的灼热感熏烈了眼睛,楚澹脑袋晕沉,不自觉的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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彦周坐在雀愁阁的木垫子上闭目养神,他依靠在窗台边,右手侧有一张檀木桌子,上面摆着一瓶花艺。
白天太阳升起时,昭示新的一天开始,楼下大街走着许多挑担子的人,来来往往,繁忙但有条不紊。
薛焕撑在他对面的桌子上闭着眼睛不知睡了没有,清风卷过他的短发,扎扎戳着脸颊。
彦周刚好睁开眼睛,看见他脑后的红带垂落至前。
眉目拨弄出琴声,在琴弦上潜鸣心动。
还是和从前没什么差别。
彦周在这缝隙看他。
不管自己如何否认,安安静静的心上人,只要看一眼,还是割舍不掉那段腥雨中抢来的甜。
耳边似乎有动静,彦周眼睛动了动,听见楼下几个熟人谈天。
“哎,这段时间怪事真是有点多啊,听说昨天你们看见河里的水鬼了?”身穿粗布麻衣的大哥刚摆完自己的菜摊,见没什么人来买于是过来跟邻边打个话谈。
摆卖小饰品的大哥刚招呼完一个姑娘,回头答他:“你不知道?”
“昨天太累了,一到晚上我就睡了,没上街,我是听人说的。”
“那太可惜了,昨天楚二公子还来杀鬼了,许多人都看见了,我家那婆娘真不知道是不是我妻,看见楚溶乐了半天,真气死我。”
“都这样,楚溶帅,而且没有成亲,抢手着呢。”卖菜大哥一笑:“对了,昨晚那水鬼是杨静玫,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都看见了,话说这杨静玫当初落水就没找到尸体,昨晚又真切出现了,不是她是谁!”
“也是,太邪乎了。”
“咱们永安邪乎的事还少吗?”隔壁又有人插嘴进来,说:“东头卖茶的老裴病了你们知道吗?”
“哟,怎么病了?”
那人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道:“前两天后山坟岗坏了两座坟,棺开了,里面的尸体不见了,啧,都是新棺,其中一具是五天前阿朔早逝的孩子。老裴昨晚夜里看茶完下山,鬼迷心窍的去了后山坟岗,撞见小鬼了。”
“啥?小鬼?”
“嗯!那小鬼眼睛大大的,嘴巴裂的老开,一张一合的嚼着尸体,这可把老裴吓得一路跑回家,一到家就病倒了,还没好呢。”
卖菜大哥一脸严肃,说:“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的?”
那人一拍手:“听他婆娘说的,老裴现在还在家躺着呢,高烧不退,请了大师过去看了,说是撞鬼吓丢魂了。”
“这可太吓人了,有小鬼吃尸体?”
“我说我今天早上听张老二说他家里的狗没了,只剩一堆皮,是不是也被吃了?”
“哎,你别吓我,我家也养着狗。”
“我家也是。”
几个人你几句我一句聊的火热,直到有人来买菜买饰品才停歇。
嚼尸童罢。彦周想着,垂眸抬眼和薛焕来了个对视。
他从容褪去不以为然,朝他微微勾起嘴角。
“今天去楚府吗?”他问。
薛焕点头,伸了个懒腰,说:“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说有小鬼吃尸体。”
“你听见了?!”
薛焕又换了个姿势,懒洋洋道:“你不也听见了。”
“我靠着窗,就在楼下。”
彦周身上飘着淡然的惬意,白日的光照在他身上,宁静,时光悠长。
这货怎么看着跟彦周很像?薛焕蹙眉眨眨眼,仔细看又不一样。
他反手遮住眼睛,从手指缝里捕捉人影,对方新奇眨着眼睛的模样在他瞳孔里倒映成缩影。
“师父,你在看什么?”
南小回猛不防出现在旁边,顺他视线看过去,薛焕连忙把他头摆正,不满道:“看什么呢,你这属于耍流氓行为。”
他瞎教育说的一本正经,不要脸的将自己完全排除在外,对于君子这个词,非礼勿视总是在他身上失效,安到旁人身上,警惕度能上升十个度。
“哦?”南小回颇有疑惑。
薛焕心虚轻咳,摸了摸鼻尖,强硬转移话题,道:“我有事要跟你说,那个那个,你知道是什么小鬼吃尸体吗?”
不是,他其实想说的是假装郎中去楚府的事。
“小鬼吃尸体?”南小回搜索自己的知识库,排除无关紧要,仅剩的妖魔鬼怪中似乎没有跟吃尸体有关的,吃魂魄的倒是有几类。
“腐尸气味浓,纯粹去吃的话——”他停了停,“会有人鬼喜欢吃这种东西吗?”
彦周心想,嚼尸童没听说过吗?蠢货。
“化腐练尸我倒听说过,吃的话就太渗人了。”
“会不会是游墓者。”君安跑来凑个数,他头头是道分析说:“游墓者长时间在墓地里行走,说不定哪天没把持住,饿了,看见里面的尸体流口水了,一激动就扑上去咬几口也不是不可能。”
薛焕“赞赏”:“说的有道理。”
听出话里的讽刺,君安笑笑:“我开玩笑的。”
薛焕从位子上起身,走近窗台往下看了一眼,外面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今天去趟楚府吧。”
“去楚府干什么?”
薛焕朝他抛了个媚眼,说:“你去看病,我去看人。”
——
路上,薛焕给南小回讲了自己的想法,让他扮成郎中进楚府,君安给自己讨角色,还自荐驱邪师,说这个很符合身份。
“挺好。”薛焕并没有否决他。
彦周敛起笑意在后面跟着,走到一个卖伞铺子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
彦周徐徐往前走两步,拐进一道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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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尔悄悄跟着一位形色匆忙的家丁,他释出一点灵法,在那家丁身上贴了一个隐形咒。这个隐形咒可做他耳目,能探听楚府。
他瞒着彦周暗中寻找天神碎片,两年前他感受到一股异常的能量跟彦周捡回来的碎片上的灵法相似,不过只有一刹那。出了荒谷后,他频繁感受到一股力量在周围波动。
只要找到天神碎片,只要找到有关神界的踪迹,就有可能重新打开桑池,重新让彦周——
“昔尔。”
彦周喊他一声,昔尔蓦然愣住,稍后转过身,脸上扬着高兴却又克制说道:“江、哥哥。”
他差一点犯了错。
“你在这干什么?”彦周紫色的眸子掠过一道光影,语气有些严厉。
昔尔有些惊慌失措,半晌咂舌:“我想你了。”他忍着心意,解释:“你好久没回家我看不到你,我有点难过。”
“我告诉过你要待在荒谷,要回去的时候我自然会回去。”
昔尔没有吭声,局促的攥攥手。
他想看着彦周,眼神触到一点又惊乱地低头。
彦周几步走到他跟前,盯着他的眼睛,他凑的很近,近到昔尔以为他会可怜自己抚摸自己的脸庞。
手情不自禁的举起来,却被彦周冰凉的声音止顿。
“是不是又开始疼了?”
“啊?”昔尔一愣,旋即一股带着刺似的灵法袭近他的面具里,“点燃”了他的眼睛,瞳孔如有火烧。
难耐的痛呼出声,却无法动弹,强忍着这种粗暴的治疗。
好在很快,彦周收回了灵法,他的脸也不痛了,周身也舒服极了。
“滚回去,否则扒了你的皮。”彦周丢下这句话,消失了。
昔尔僵着脸,片刻感觉到手里有东西,他抬起一看,是金桂琥珀糖。
酸楚在心底一缕烟似的散了,心中全是欢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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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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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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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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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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