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小女子可不敢。我只是想起先贤所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前我想,这齐家怎么会在治国、平天下之前呢?
现在看公子这后院硝烟四起,明白了。”
晚晴却似全不解风情的样子,直言不讳地说。
钰轩一见她这副女夫子的架势,心下立刻生了反感,他的脸沉下来,冷冰冰地反问道:
“这么说,你是觉得我修身不谨,德行有亏?”
晚晴猛地被这么一问,倒噎住了,她心想,该死该死,自己今天怎得又口无遮拦了,这下得罪这位小爷了!
情急之下她也想不出什么说辞,只能装傻逃避,结结巴巴地说:
“三公子……,您干嘛这么忽然一声怒喝,吓死我了!我好意提醒提醒您,您不听也不用吓人嘛!”
显然她现在服软还是太晚了,裴钰轩已然被她激怒,面色冷峻道:
“你不是嘲笑珊瑚和泪辞我吗?你呢?你准备怎么辞我?讽刺一番作为相送之语?”
杜晚晴何曾听人这般呵斥过,当即忍不住委屈起来,眼泪盘旋在眼眶里,为自己分辨道:
“我,我都是为了您好,您这些红颜知己日日争风吃醋,被有心人看到,说不定又要做文章。
我看裴大人事事带您历练,必是想您多学习上进!男子汉大丈夫,若是时时流连花丛,就算是做戏,久了也都真假莫辨了。”
裴钰轩目光灼灼望着她,看了很久,她低垂着头,固执地不肯抬起头,直到那滴泪最终滴落在地上,洇湿了一小片土地。
“怎么,说了你一句就受不住了?你不是一向胆子大得很吗?”
裴钰轩见她哭起来了,那火气消了一大半,没好气的递过一方浅蓝色帕子给她,还是凶巴巴道:
“把眼泪擦干,免得有人误会我把你怎么着了。”
晚晴看那手绢上绣着一个针脚细密的“轩”字,心知是谁的针线,她没伸手接,只说:
“不敢污了公子的帕子,您这两天就要出门,随行怎么能少了这个呢?”
裴钰轩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便也不勉强,只说:
“你天天‘子曰诗云’,看起来像是个谦谦君子。只是不知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轻诺必寡信’——你不是答应给我绣个香囊吗,怎么一直没见?”
晚晴赌气道:“您都有了那么精致的香囊了,我岂能献丑?”
裴钰轩低下头瞧着她,眼见那眸色渐深,生了一丝温柔的颜色,他低低道:
“若你绣了,我便只戴你的,如何?”
晚晴抬起头,正撞见他深深的眼神,还只当他是戏谑,便不以为意道:
“不敢当。真是那样子,只怕我在这府上更没立锥之地了。”
裴钰轩没想到自己竟会碰个软钉子,不由愣了一下,慢慢挺直了身子,略带自嘲道:
“我说真的。你看,我把你当朋友,你却只当我是登徒子。”
“我怎么不把您当朋友了?”晚晴听到他这一句,不觉那委屈更增了十分:
“我刚才说的那番话,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我诚心劝您,您却误解我,把我骂了一通!”
她说着说着,不知怎的,心里越来越难过,那眼泪止也止不住,她也顾不上失态了,用手胡乱揩了一把泪,抽抽抽搭搭地说:
“忠言逆耳,……您又不乐意听,还冤枉我,我心里委屈的很。”
钰轩见她一张姣好的小脸憋得通红,娇嫩的面颊上满是泪痕,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却兀自倔强不服输,心底刚结起的那层薄薄的冰再一次消逝于无形中,他好脾气将帕子递到她手上,柔声道:
“好啦,你的好意我知道啦,现在不许哭了!再哭,妆都花了,仔细回去他们笑话你。”
晚晴听他语气放软,心内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接过手帕擦了擦脸,待要递回去,想想又不好,只好拿在手里,低声说:
“等我回去洗好了还您。”
“那不行,我马上要去江都了,没帕子可不行。”
裴钰轩嘴角弯出一丝笑意,只是静静睇着她。
“那怎么办?”晚晴头更低了,不敢接他的眼神,便用脚轻轻画着圈,“我也没有男子的帕子呀!”
“是啊,怎么办啊?罢了,我去问旺儿要一方吧!”
“那怎么行?”晚晴急道:“人家如果问起来,多难为情啊,要不,您先拿我的吧!”
她一急之下,便将自己的手帕抽出,递给裴钰轩。钰轩借月光一看,是一方柔软的素色绢帕,上面未绣花草,却绣了一首诗:
昨夜相邀宴杏坛,等闲乘醉走青鸾。红云塞路东风紧,吹破芙蓉碧玉冠。
那书法婉媚端秀,工整有致,看绣工也算得是上乘了。
裴钰惊讶问晚晴道:“这,这是你自己绣的?我以为你……你不会绣呢……”
晚晴不好意思地说:“是我绣的,我能绣书法,但是花草绣不好。”
钰轩点了点头,缓缓道:“喔,原来你是藏拙啊,我差点被你骗了。这书法绣得的确不错,不过……你喜欢道家的诗?”
晚晴听了裴钰轩称赞自己,莞尔一笑道:“这个嘛……若不是到了贵府,我爹准备送我去做女道士的,那时读了一些游仙诗。”
见裴钰轩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晚晴索性心一横,直言道:
“其实上次我没给您说全,当时给我看命理的人说,从15岁开始我每过三年或六年就有一次劫难。
除非我出家做女冠,实在不愿便得找个富贵人家傍身,若是平安到25岁,劫就渡过了,可以好好过这一生。xǐυmь.℃òm
但也有可能渡不过去,那就算英年早逝了。”
见钰轩一直没做声,晚晴略抬了抬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继续言道:
“不过,还得感谢这老道,自他说后,我爹对我也不那么严厉了,对我娘也好了,我家里成了和睦的一家子……
您看,这可不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裴钰轩呆了呆,不可思议地发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不信,你把你的八字给我,我拿出去找人再给你批一下。”
晚晴见他闻言第一反应竟是想帮她去核实八字,心内暖了暖,凄凉一笑道:
“没事的,这些我自己都不怕的。不是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吗?无妨的。”
裴钰轩看她虽这么说,但那眼睛里却是泪光盈盈,似有不舍之意。忍不住婉言道:
“你别怕,不会有这种事的,那些人多半是江湖骗子。”
晚晴手抚着垂下的发尾,幽幽道:
“公子何必安慰我?当初我爹爹也不信的,拿着我的八字到京城几个精通命理的人那里看了,都是如此说,我认命了。
可是,我父母就我一个女儿,我若走了,他们晚年依靠谁?
再说了,我还没见过杏花春雨江南,没有见过大漠孤烟直的塞北,还有那么多的书我都没有读过,那么多好吃的我都没吃过,我有点舍不得……
您不是一直奇怪我为什么敢夜闯祠堂吗?因为我不怕,毕竟我骨骼清奇嘛!……”
她虽然微笑着,那声音却早带着颤音,似乎心里有无限感伤。
此时一阵秋风吹过来,树上的黄叶簌簌落下,又被西风席地卷起,漫天飞舞,正是一番暮秋的模样。
夜风更将晚晴额前的碎发吹乱,那一袭轻薄的月白色的衫子亦随风而起。
一瞬间,这月下叹息的姑娘显得那么凄凉无助、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起了怜惜之意。
裴钰轩不知不觉上前一步,抬手似要替她轻抚那被吹乱的乌发。晚晴却神色微变,极快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仰头对他浅笑道:
“三公子,您也不用同情我,毕竟我还能去修道嘛,若哪天我修成了神仙,还能与天地同寿呢!等到您和夫人百年归西,说不定还得我去替你们做导引哪。”
裴钰轩见她忽地这般洒脱起来,倒有一刹那愣神,他嗓子略有些沙哑,命令她道:
“你若真把我当你的朋友,等我回来,你就把命理拿来,我再去找人看一看。
即使真如你所说,不是只要找个富贵人家傍身不就可以吗?你就在这里住下去又有何妨?”
想又想,又补充道:“这个……爹爹肯定也会答应的。”
晚晴听他说“住下去”时,心中一动,不由抬头看了一眼裴钰轩,见那双琥珀色眼睛着实漂亮,犹如深不见底的深潭,又如星光闪烁,璀璨夺目,让看的人忍不住就要沦陷其中。
她摇摇头,强迫自己冷静冷静,不可功亏一篑,不可不可!
裴钰轩见她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却一言不发,只当她是爱慕自己,忍不住往她身边靠了靠。
不料晚晴忽而摇摇头,略退了一步,对他躬身致意道:“谢谢公子的一番美意,能和公子这样龙凤之姿的人交朋友,可真是……养眼啊!”
裴钰轩像被打了一记闷拳,他瞥了一眼晚晴,没好气地说:
“你别耍嘴皮子啊,我给你说,你那件事,我会替你处理,你不要急;我不在的时候,你千万不要再单独行动了。”
“那是自然,□□都撤了还敢撒野,我不要小命了吗?”
晚晴已经迅速调整了心情,用轻松俏皮的语气说:
“对了,我有一件小东西送给您,这是我娘在朝元阁替我求的护身符,我送您一枚,您不嫌弃的话,就带上吧。
疫区不比别的地方,您平时也要多念菩萨保佑,菩萨会保佑的。”
说着,便从袖中将那枚符殷勤递上,刚才那些委屈、伤感、眼泪似乎像被风刮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这又是天尊又是菩萨的,到底是选了谁保佑?”
裴钰轩接过符,有些疑惑不解地问她道。
“都是神仙嘛,多几个保佑咱们还不好么?”晚晴的表情称得上谄媚。
钰轩却瞬间阴下脸,冷言道:“看来你善于择良木而栖啊!”
“公子误会了,晚晴这都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啊!”
可怜的晚晴,根本不知道此时自己又怎么得罪了他,但他的脾气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如此难缠,简直就像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
和他的距离,远了不行,近了不行,尺度实在难把握。
她心里暗暗数落了他一番,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其实她还有点担心他会立刻将那护身符扔还给自己,不料他虽气哼哼地,倒是将那符塞到袖子里。
她长吁了口气,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忙忙告辞了,裴钰轩一直冷着脸,没理她。
她边走边想:哎,就这性子,幸好自己只想和他做朋友,如果不是悬崖勒马了,自己可不得天天都得在悬崖边溜达吗?
想到这里,她冷不防打个寒颤,一溜小跑走了。
裴钰轩却一直站在当地,看她的身影消失了才叹口气,他自问见识的女子不少,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子,狡黠得就像一头小狐狸——
你永远摸不准她下一秒的表情会是什么,她似乎将一颗真心藏了起来,又或者,她压根,没有心。
他拿出那枚护身符,用手摩挲着,伫立在月光下。
一轮新月如洗,冉冉升起,照得庭院熠熠生辉,清冷的月光下,是千万个的年轻人心中小小的、微妙的希冀和失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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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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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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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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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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