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司舟带来了苏阔,祝抒叹满面春风地起身相迎,然后笑吟吟地转回身,向祝修介绍道:“修儿,这位便是老钟道长了。你此时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都是道长的功劳。这可是我们祝家的恩人,你还不快谢过道长?”
苏阔很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他可不想在众人面前,叫祝修对自己千恩万谢的。于是干脆先发制人,向前抢上一步,预备阻止祝修献上的大礼。
谁知他这边摆好了姿势,那边祝修却身形未动,只是垂下眼帘,微微一点头,如蜻蜓点水般道了一声:“多谢。”
“...公子不必客气。”苏阔险些闪了腰,连忙调整了姿势,顺势一拱手,并借机偷偷瞄了一眼。
今天祝修身着绛色薄衫,宽带窄袖,袖口和衣摆处有金线绣的暗纹,衣袂飘飘,在阳光下忽隐忽现,有如跃动的火焰。而此刻他身形端正,容颜清朗,竟丝毫看不出是大病初愈的模样,也看不出内心有感激之情澎湃的意思。
“这个祝公子还真是收放自如啊。昨晚那般的亦步亦趋,黏我黏得厉害。这会儿符篆离了身,就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了。”他暗暗撇了撇嘴,心中竟然还莫名的有点小失落。
祝抒叹大概早已习惯了儿子的冷淡,只叫他在一旁坐下,同时将苏阔也让到座位上,问道:“那个东西,昨夜道长可有什么发现么?”
苏阔点头道:“的确有些发现。”
于是他便将那咒文的用意讲给他们二人听。
祝抒叹听罢眉头紧锁,半晌才吐出一句:“竟然还有如此歹毒的招数。”随后又问祝修:“修儿,你可记得曾经得罪过什么人么?尤其是会些歪门邪道的妖人?”
祝修看了看父亲,道:“不曾。”
苏阔其实也料得如此,祝修年纪轻轻,即便得罪了什么人,也不至于用这种招数来报复,恐怕那妖人十有八九是冲祝抒叹来的。
祝抒叹大概也想到了这一层。他面沉似水,一声不响地琢磨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苦思无果,便只能期待苏阔那边会有所发现,于是问道:“不知道长可有什么良策,能将这妖人找到?”
苏阔沉吟道:“这妖人手段毒辣,且法术高强,只看那符篆就知道他必是有备而来。所以贫道定要小心应对,务必一击将他拿下,否则此番被他逃了,后患无穷。”
祝抒叹颔首道:“那一切便有劳道长了。不知道长可还需准备什么法器?或者什么应用之物?祝某立即差人去准备。”
苏阔笑道:“多谢将军大人,法器倒还用不上,只是贫道想请问祝公子,那一日是在何处,何时遭人暗算,不知公子还能记起当时的情景么?”
祝抒叹也顺势问道:“对了,那天你带着司舟出门,回来还好好的。后来司舟慌慌张张,颠三倒四的也没说清楚,究竟你们去了什么地方?”
自始至终祝修都表现得像个局外人,虽然神色肃然,却似乎并非在为自己的这个麻烦担忧。此刻父亲问到自己头上,这才收拾起心绪,应道:“水君庙。”
祝抒叹立刻皱了眉:“水君庙?你没事去庙里闲逛什么?”
一听见“庙”字,苏阔立刻竖起了耳朵。难道此前曹成演绎的那个香艳的神怪故事,竟然是真的不成?琇書蛧
祝修起身回道:“今春水君庙重修,奉了新铸的神像,我便叫司舟带我去看看。只因那神像塑得很是敷衍,丑陋不堪,这才驻留了片刻。想来...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被人种下了符篆。”
苏阔额角流下了冷汗,心想这个祝公子大概一年也难得说这么多话吧!可是...既然神像的模样丑,还驻足良久?这算是什么古怪的嗜好?
果然祝抒叹也很是不解,怪道:“这是什么话?那神像是美是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去那里凑什么热闹?即便是不像样,只看过一眼也就罢了,还长长久久地看它做什么?”
面对祝抒叹这一连串的责问,祝修又拿出了杀手锏,不吭声了。
见祝抒叹还要继续发难,为避免夹在中间尴尬,苏阔急忙起身和稀泥:“将军大人,想来祝公子专程去那庙中必有他的原因,没想到会被那妖人暗算。既然那妖人蓄谋已久,即便这一次不动手,迟早也要另找机会。公子他实在是防不胜防啊!”
见苏阔出面解劝,祝抒叹也不好再发作,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三人即将陷入沉默之时,门口处传来奶声奶气的一声呼唤:“爹爹。”
这一声当然不是在叫苏阔,不过他还是立刻同祝家父子一道,朝门口看过去。
就见一个一身鹅黄色绸面短衫,看上去大约五六岁年纪的小童,正张着一对乌溜溜的圆眼,站在门口朝这边望着。
祝抒叹见了,立刻收起严肃,笑眯眯地冲那小童招手道:“昭儿,你怎么跑来了?快到爹爹这边来。”
那小童依言来到祝抒叹面前,端端正正行了礼,稚嫩的童音一本正经地念道:“昭儿给父亲大人问安。”
祝抒叹一脸慈爱地说道:“昭儿快起来。早饭可吃过了么?”
这个被叫做昭儿的小童一边用力点头应承,“昭儿吃过了,父亲大人也用过了么?”脚底下却直朝着祝修这里挪了过来。
祝抒叹继续笑眯眯说道:“为父也用过了。”
还未等他再开口,昭儿已经攀上了祝修的膝头,把方才的端正丢在一旁,软绵绵地靠在祝修身上,甜腻腻地叫了一声:“哥哥。”
他嘴里喊着哥哥,一对亮晶晶的黑瞳却一直觑着苏阔。谁知正碰上苏阔满是笑意的目光,知道自己藏不住了,立刻将脸埋进祝修的怀里。见此情形,苏阔不由得笑了起来。
不过最令他感到新奇的是,一直神色清冷的祝修,此时嘴角正噙上一抹极浅的笑意,目光也变得柔软起来。
他修长的手指虚虚地抚了抚昭儿细软的发髻,淡淡地说道:“叫道长。”
昭儿立刻名正言顺地盯着苏阔,乖乖地叫了声:“道长。”
苏阔彻底被逗笑了。
祝抒叹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不无得意地介绍说:“叫道长见笑了。这便是我的幼子,祝昭。”又冲着祝昭说道:“昭儿,不得无礼,还不拜见道长?”
祝昭很是听话,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祝修的怀抱,来到苏阔近前,一样端端正正地礼道:“昭儿给道长问安。道长可用过早饭了么?”
苏阔恨不能将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家伙揽在怀中,捏捏他水嫩嫩的脸蛋。见他一派天真,却又一本正经地给自己行礼问安,苏阔忙不迭笑道:“昭儿真乖,贫道也吃过了。”
大约是这几日一直为祝修担心,没顾得上这个幼子,此时刚好逮到祝昭,祝抒叹便借机问道:“昭儿,这几日功课如何?有没有偷懒又被先生责骂?”
话音刚落,苏阔眼见着祝昭满脸的快乐瞬时垮了。他垂着眼,鼓动着小嘴嘟囔道:“回父亲大人的话,这几日昭儿记挂着哥哥,心中忐忑难安,无心功课。先生也体谅昭儿一片苦心,不曾责骂...今日听闻哥哥已无碍,昭儿心中喜不自胜,这才…这才前来给哥,噢,给父亲大人和哥哥问安。”
苏阔拼命抿着嘴,心道,这一套说辞不知是谁教的?如此朗朗上口,不知背诵了多久?
目光扫过祝修,发现他的笑意更深了,整个人看起来都暖了许多。
祝抒叹一时间哭笑不得,想板起面孔训斥这小鬼,却还是藏不住四溢的宠爱之情。
他把祝昭拉到身边,正想再训诫几句,门外传来一串稳健的脚步声。一转眼,一个侍卫打扮的青年来到厅内,单膝落地禀道:“启禀将军大人,萧大人差人前来拜见。此刻正在府门外等候。”
祝抒叹面色一凝,沉吟少许,吩咐道:“有请。带来人到会客厅等我。”
“是!”青年行了个礼,站起身,干脆利落地退了出去。
祝抒叹转回头对苏阔说道:“祝某眼下有些事情要处理,先失陪了。请道长见谅。”
苏阔忙起身拱手道:“将军大人请便。”
祝抒叹又吩咐人将祝昭带回内宅,这才匆匆离去。
一转眼,偌大的厅堂就只剩了祝修和苏阔二人,一时间默默无语。
最后还是苏阔率先打破了沉寂,“祝公子,既然你说先前是在水君庙遭人暗算,贫道打算去那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不知可否叫司舟带着贫道走一趟?”
不料祝修马上说道:“不必,我与道长同去。”
苏阔一愣,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不过他肯一起去自然更好,若是有什么发现,还可以当面问他,总好过叫司舟在中间传来传去。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祝修的身子,毕竟接连数日不眠不休,即便是身体强健,也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他关切地问道:“祝公子能同去自然最好。只是...会不会太过辛苦?”
祝修将目光转向一边,淡声道:“无妨。”
“那公子的眼睛现在感觉怎样?可有什么不适?”苏阔不自觉往前凑了凑,又站在了祝修的视线内。
“不碍事。”祝修匆匆扫过苏阔探寻的目光,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襟。
“哦,那我们何时动身?”
祝修道:“即刻。”
“好...”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正厅。司舟一直等在门外,见祝修出来,立刻迎了上来,热情地问道:“少爷这是要去哪里?”
祝修停下脚步道:“水君庙。”
司舟楞了一下,即刻自告奋勇道:“那我这就去备马!”
“不必。”
“嗯?”司舟抓了抓脑袋,“少爷的意思是,我们步行前往?”
祝修只丢给他一句:“你留下。”
说罢便引着苏阔离开了。走出了好远,苏阔回头,见司舟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没动。
他不禁好奇道:“司舟一向与公子形影不离,怎么这会儿不叫他同去呢?”
祝修在前头边走边说道:“并非,形影不离。”
苏阔又问:“方才司舟说要去备马,那水君庙很远么?”
祝修停下脚步,回过头道:“不算远。怎么,道长要乘马么?”
苏阔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既然不远,步行就刚好。”
祝修也再没说什么。不多时,二人已出了将军府。
外头依旧是艳阳高照,连云彩都给烤散了。走在没遮没檐的街面上,苏阔感觉就像时刻顶了一个火盆,重重热浪如影随形。他忍不住拾起袖子扇了扇,自言自语道:“好热啊。”
今天也不知是个什么日子,街上的人格外多。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将本就热气腾腾的街巷,搅动得好像一条沸腾的河流。
苏阔好奇地问道:“祝公子,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人这样多?”
“......”
“嗯?祝公子?”等了一会儿无人答话。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祝修已不见了踪影。
“糟了,不会被挤丢了吧!”
苏阔立刻踮起脚尖,四下张望起来。可目所能及之处,皆是扑面而来的陌生脸孔。就在他打算寻个高处,攀上去再找找时,忽然感觉有人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祝修。
苏阔这才舒了口气:“祝公子叫贫道好找啊。”
祝修没作声,只将背在身后的一个东西递了过来。
“蒲扇?”苏阔又惊又喜,一下张大了眼睛。
祝修将蒲扇交到他手中,轻声道:“没有折扇,这个先凑合用用吧。若是热了就扇一扇。”
苏阔简直如获至宝,抓着蒲扇立刻呼啦呼啦地摇了起来。
一阵清风入怀,苏阔愉快地眯起了眼睛。
享受了片刻的清凉,他将蒲扇在后领一插,冲祝修一礼,诚心诚意说道:“多谢祝公子!此时此刻,再没有比此物更有用的东西啦!”
见他是真心喜欢,祝修似乎也比较满意,这才分开厚厚的人潮,继续在前面引路。
苏阔跟在后头,翻来覆去看着手中这把蒲扇,越看越喜欢。他一向自知绝无风雅可言,若换成折扇,反倒不相衬了。想到这不禁暗自赞叹:“这个祝公子虽说性子是冷淡些,可实在是个细心人。”
又一想,祝修难道不觉得热吗?或许是有碍于身份,觉得拿着只蒲扇招摇过市,不那么好看吧...
正胡思乱想着,见祝修正在前面驻足等他,知道自己脚下慢了,便紧赶了几步追上去。
“祝公子,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街上的人这样多?”苏阔说着又摇起了蒲扇,还特意朝祝修的身边站了站,将这清凉分了他一半。
祝修眉睫微动,大概也觉得这凉风甚是惬意,又朝苏阔身边靠了靠,说道:“今日是...七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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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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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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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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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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