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距离病房还有几步路,就听到屋内嘈杂的声音。

  “怀瑾你冷静一点,阿姨怎么会骗你呢?哎不你不能下床!”林珞珈的声音。

  “………卧槽!”有点耳熟的声音。

  “先生您现在不能下床,您刚做了手术伤口还没恢复,会撕……哎先生!您!”护士的声音。

  紧接着重物和瓶瓶罐罐掷地有声,金属和地板抵死摩擦,发出一道刺耳的尖锐之声,徐行被这声音激起一身汗毛,当即推开门。

  林珞珈一头卷发乱糟糟,面色紧张又担忧。不知什么来的覃予则一副“小朋友你是不是有很多卧槽”的表情。余下几名护士焦头烂额,有一人口罩的绳子都断了一边。

  而被他们围在正中间的人……

  陆怀瑾左腿上还打着厚厚的石膏,站都有些站不稳,但人已经蹦下床,咬着牙喘气,情绪看起来十分激动,小臂上青筋暴起,目眦尽裂。几名护士奋力压制,也难以控制住这个宛如疯子一般的成年男性。

  总之,他一点也不像一个昨日才经历了那般恐怖的车祸,又在手术室躺了近8个小时,死里逃生的人。

  “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你们把他藏哪儿了?”

  “我不信你们说的话!别想骗我!我只想见他!!!”

  他声嘶力竭地吼着,一字一句中的真情实感震荡着所有人的的耳膜。

  在场其他人可能不知道那个“他”是谁,但徐行知道。

  还能是谁啊?还能是谁啊……

  看来真的是真爱啊,也不管自己差点死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他。

  徐行突然很想笑,但嘴角无论如何都无法牵扯出弧度,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陆怀瑾,灰蓝色瞳孔中的光芒渐渐熄灭,那颗为他提了整夜的心也慢慢冷了下去。

  “这样下去不行。”张医生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他刚做完脑部手术,情绪不能太激动,不然可能会有危险,伤口也会撕裂。”

  果不其然,他大腿处病号服上已经渗出不少红色血迹,输液管内血液倒流,和着眼底的猩红色,像是等待延烧的星点火光,格外刺目。

  屋内血气顿时浓重起来,徐行脑袋骤然一蒙,加之耳边无比嘈杂,疼得仿佛要炸裂。

  陆怀瑾还在不问不顾地大吼:“他去哪里了!你们……”

  “陆怀瑾!”徐行强忍呕吐的冲动,出声打断他的话。

  除了气愤,声音里包含了其他浓重不堪的情绪。

  暴躁无比的陆怀瑾在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后,停下了手中动作,缓缓转身,对上那双悲戚的蓝色眼眸。

  他黑色的眸子和方才相比异常平静,其中似乎有些东西正微微闪烁。

  对上这目光,徐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直往头顶冲去:“闹你妈闹!觉得很有意思是不是?”

  “出了这么严重的车祸一点病人的自觉都没有!想死没人拦着你!把自己当大爷了还是怎么着?觉得大家很闲不用上班围着你转是不是?”

  想到昨晚那么多人提心吊胆,医护在手术台前站了通宵,自己也是一宿没睡,忙前忙后,都是为了他一人。结果他倒好,一醒来就搞这么一出事。

  再一想到陆怀瑾满口的“他他他”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哦,差点忘了你要去找他,来我告诉你他在哪儿,他人在美国,你去吧!你赶快去!先跟我去民政局把婚离了,然后你麻溜给我滚去美国!爬!!!”

  音调一声比一声高,话到最后声嘶力竭,他咬着牙,胸前剧烈起伏,呼出的气体从牙缝中“嘶嘶”吐露。屋内所有人被他这几段话震慑,不约而同睁大眼睛望向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动不动。

  唯有陆怀瑾缓缓抬起头,眸中闪烁之物也明朗起来。

  是惊喜,欣喜,阔别已久的喜悦。

  紧接着,就见他朝自己冲来。

  徐行已经做好了要打架的准备,起手式都摆好了,结果“咚”一下,不轻不重一声,他被撞得后退了小半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脑袋磕在身后门板上,耳内瞬间“嗡——”一声,眼前也黑了。

  等到视线恢复清明时,入眼的是一道宛若夏日阳光般炽热又明媚的视线,让人避无可避。

  那双黑色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自己,受尽光芒沐浴,清澈如一汪清泉,没有任何杂质,通透得一眼望到池底潭石,单纯又天真。

  徐行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那人道:“行行,你去哪里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的,刚刚还做噩梦了,然后他们也不告诉我……”

  声音焦急又委屈,就跟刚刚被人欺负了的小孩一样,正在和亲近的人诉苦撒娇求安慰。

  徐行心里火气还没消,皱着眉,语气十分不耐烦:“起来,你给我起来。”

  陆怀瑾却置若罔闻,情绪激动,亲昵地叫着他的名字:“行行,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虽然在往日的交锋中,陆怀瑾的确喜欢靠一些偏暧昧的话和肢体动作来羞(dou)辱(nong)自己,自己也清楚这个,但是现在这……

  ???

  能不能整点阳间的话?????啊???

  “滚!”徐行恼羞成怒,想使劲推开他却碍于他身上有伤,只能放着狠话,“陆怀瑾你想死是不是?给我爬!”

  陆怀瑾因为腿受伤,整个人都压在徐行身上,偏偏一只手却撑在门板上他脸侧,另一只手揽着徐行的腰。而徐行想推开他但不敢用力,只能将手放在他肩膀上。

  在外人看来这姿势极为暧昧……

  单手壁咚,揽人入怀,松垮的病号服难掩优越的身材,宽阔的肩膀背对众人,线条完美。而他身高优势使旁人只能看到徐行仰起的半张脸,眼睫微颤,蓝色的眸子流光溢彩,满满的情绪似乎要溢出,不自觉让人往下脑补出脸颊上的红晕。搭在陆怀瑾肩膀上的双手也充满了欲拒还赢的味道……

  林珞珈双眼一黑,覃予没眼看,几名护士则微微勾起了唇角。

  但只有徐行知道……这逼怎么这么沉!看起来挺瘦的怎么这么重!怎么还不爬!真要我下手我怕他会死!

  “嘿嘿行行。”陆怀瑾裂开嘴憨笑两声,“你怎么不理我啊?”

  “你恶不恶心啊陆怀瑾?”徐行冷笑看他,“装什么装,还不知道他在哪儿,滚去美国找你的Louis啊。”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徐行回想起昨夜种种,只觉得自己付出的心都喂了狗。

  陆怀瑾盯着他,眨了眨黑色的眼睛,薄唇启张,语气疑惑地问:

  “Louis是谁?”

  徐行感觉自己拳拳都锤到了软绵绵的棉花上,哽在喉中那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背过气去。

  还跟我装呢!!

  他气急,趁着陆怀瑾疑惑的功夫推开他:“滚啊你!”

  陆怀瑾差点倒地,还好医生及时扶住了他,他用茫然而疑惑的眼神看着徐行,表情十分受伤。

  “行行,你在说什么啊?”他语气不似方才那样欣喜,低落了不少,“我不认识什么Louis的。”

  听起来不像是在撒谎。

  徐行皱眉不语,直视他黑色的眸子。

  从很久以前,甚至可以追溯到两人高中决裂后,徐行就不曾在陆怀瑾眸中见过这样清澈又单纯的眼神了。可能因为家庭纠纷和继承家业,也可能因为其他的因素,那双黑眸总是深思熟虑,腹黑又老谋深算,对视一眼就能掉进那万劫不复的深潭中。

  但此时这双黑色的眼睛千真万确和往日的不同。

  行为动作可以伪装,但眼神是真的不会骗人……

  而且,陆怀瑾从来不会无端大吼大叫,平就算是火烧眉毛十万火急。更别提把自己的负面情绪施加于别人,包括和自己吵架时,也是就事论事。

  更重要的是,陆怀瑾可是能记得和Louis在一起时所有的事情,连Louis手上缠了个创可贴这种小细节都会记得,怎么会忘了他……

  徐行突然想到凌晨时手术结束时,张医生和他说,陆怀瑾有一定几率智力受损,而结合现在来看……

  一颗心猛然又提了上来,怦怦直响。

  陆怀瑾本人并不知道徐行在想什么,他依旧望着徐行,眼神可怜巴巴的,就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动物一样。

  徐行蹙眉,试探地喊:“陆怀瑾?”

  “到!”陆怀瑾立即直起身子,脸上委屈的表情也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欣喜。

  他额头上的纱布缠绕出厚度,一头黑发乱糟糟,头顶却立起一根傻乎乎,晃悠悠的呆毛,被阳光染成了温暖的颜色,见对方喊自己的名字,呆毛“叮——”一下立了起来,小电扇一样绕圈圈晃动,甚至还咧开嘴露出唇角的虎牙,“嘿嘿”地笑了两声。

  一瞬间,徐行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并不存在的尾巴,正在疯狂摇动……

  “你……”徐行不死心地追问,“你真不记得了?Louis啊你天天挂在嘴边的?”

  对方英气的眉毛一拧,小孩一样努努嘴,做出苦恼的表情:“从来没听说过。”

  林珞珈没忍住,冲到他面前焦急地问:“怀瑾啊,你还记得阿姨吗?”

  陆怀瑾歪了歪脑袋看她,疑惑地摇头:“不认识阿姨。”

  “那这个呢?”林珞珈找出陆怀瑾家人的照片,“这个呢?这个是你妈妈和你妹妹,这个是你那混账后爸。”m.xiumb.com

  陆怀瑾的表现和刚才一模一样,仿佛在看陌生人一般:“没见过。”

  林珞珈不死心,指着覃予问:“那他呢?记得他吗?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陆怀瑾瞅了一眼覃予:“长得不如行行好看,不认识。”

  覃予:……

  林珞珈双眼一黑,护士忙去掐她人中。

  陆怀瑾对此毫不在意,没心没肺地转头,继续傻乐呵地看着徐行。

  心跳声越来越大,心率也越来越快,徐行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百分百确定,陆怀瑾他……

  就是傻了。

  结论得出的一瞬间,心中一道晴天霹雳,劈得徐行大脑一片空白。

  他慌忙向陆怀瑾身后的张医生,求救似的,而对方无奈地闭上眼,冲他点了点头。

  尘埃落定,巨石坠地,简单一个点头的动作压得徐行喘不过气来。虽然平时总是冲陆怀瑾叫嚣着“鲨了你”“去死”,但看着一个好好的人变成这样,心中难免……

  徐行突然觉得呼吸有些急促,看着陆怀瑾,嘴唇微微颤抖着。

  得到了注意的陆怀瑾又冲他笑,简直就是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傻狗。

  然而面对这样的笑容,徐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好一会儿,他深呼吸一口气,起身走到陆怀瑾身边。

  伸手指着自己,小心翼翼地问:“陆怀瑾,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记得记得。”陆怀瑾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呆毛跟着上下晃晃悠悠,声音无比的清越,“你是徐行,行行。”

  “是我最喜欢的行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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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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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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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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