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上海滩初次风云>第430章 第 430 章
  第八回

  多事之秋后紧接着来临的必定是严冬,这一年的严寒持续的时间特别长,即便是到了次年的二三月也让人无法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回暖迹象。

  街头巷尾的百姓们照常生活着、艰难着,手中的钱越来越买不到东西了,面额大得吓人,可换不来半袋米,乞讨流浪的人慢慢地成了这个城市无处不在的标志。

  百乐门、和平饭店、东方大剧院,歌照唱舞照跳,甚至更加的喧闹狂浪,今朝有酒今朝醉,谁知道明天一觉醒来口袋里的钱还能不能换回今夜的一杯酒?

  法币,已近崩溃。

  阿初在香港呆了一个月,然后才带着阿四回到了上海,雅淑和孩子们都留在了香港,对外宣称的理由就是荣家老夫人不放行,一定要留。xǐυmь.℃òm

  阿四回来没多久,又再次去了香港,这次跟着一起去的还有几个龙帮的兄弟,去保护夫人和小少爷和小姐。

  阿次沉默地接受了大哥的安排,他无法拒绝,也不能反对。

  大哥这是终于下定决心在为离开做准备了,阿次心里是安慰赞同的,可脸上却无法露出轻松的笑容。

  一直回避的分离,真的要到来了……只要诺云可以快乐平安地长大,那么离别之痛就让他们来承受吧,这是他和晓江身为父母的自私。

  这样的自私是岁月和成长赋予的,剜心剔骨。

  如果还是十年前,杨慕次再艰辛再委屈也只会释然地笑笑,他不怨不悔!他的激情和热血就是为了那伟大的信仰存在的。

  可究竟怎样伟大的信仰可以抵御长年累月的内心纠结和渐渐丰盈甜美的情感的侵蚀?

  他,不是机器。

  杜旅宁半辈子都希望他能成为机器,可人就是人,谁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机器,杜旅宁自己没做到,想来也为此痛苦了许久,所以他才希望阿次能做到,这样或许痛苦就会少些了。

  当年血气方刚的时候,杨慕次反感杜旅宁对他这样要求,无情、冷血。

  可若不是心中有情,身体里流淌的血是热的,杜旅宁又怎么会一再要训练他学会冷酷?

  叫‘阿次’的人越来越少了,耳边听到的更多的是‘长官’、‘杨先生’或‘将军’,他也渐渐从一个需要历练的做事激进的毛头小子蜕变成他人眼中的‘严厉上司’、‘老牌特务’和‘冷血杀人机器’。

  他也常常会对展翔说,做事不能有妇人之仁。

  在这样一个疯狂逆转的世界里,如果没有一个能让他停驻目光的支点,他不知道会随着旋涡漂流到何方?应该会继续坚持吧……他是没有权利放弃的人,可行走在悬崖边上的他是可以随时用牺牲才成全这种近乎泯灭人性的坚持。

  他和晓江不是盲从者,他们也会忧心甚至质疑某些行为,但他们从未动摇过信仰,没有被抹杀掉的爱情和亲情使得这份信仰愈发强韧,而不是易折的刚硬。

  他和晓江不会离开,他们要亲眼看着新中国的成立,他们要替那些牺牲的同志们看,也要替自己美好的青春去看,可他们却都清楚,那一天的到来也就意味着别离。

  他们相信组织,相信组织也会同样给予大哥杨慕初信任,可这信任的前提是杨慕初需要先通过审查。

  他和晓江可以接受组织的任何形式的审查,可是大哥不行,这对大哥是一种羞辱。

  时间走过了四八年的初春,内战前线节节败退,英美已隐晦地表达出了想要放弃以蒋为首的国民政府,烂透了,已无可挽救了,他们暗中寻找着接替人。

  转移资产已无需遮遮掩掩了,四大家族带头疯狂地向海外抽逃资金,金价狂飙地产腰斩,整个国家的经济彻底失控了,已没有人再去盯着闲散将军杨慕初的产业动向。

  阿初已从显冬那里提前了解到了一些情况,不出两个月,太子爷肯定要动手整顿经济了,照显冬的说法这种举措连亡羊补牢都算不上,太晚了,已于事无补了,可不动作一下,国民政府就只能等着破产了。

  老蒋或许已失了主意,可太子爷又怎会眼看着江山落入他人手中,而他却一天都还未坐过这天下?!

  李显冬很替蒋经国惋惜,他认为经国先生是有抱负且有治国之才的,只可惜他的父亲太过固执和专权,蒋公善于笼络人心能做个枭雄却实在不是一个能安天下之人,且多疑。

  屡次受挫的显冬已有了去意,他也不看好GCD能将这个国家治理好,历史上有哪次农民起义造反后坐稳江山了?这个国家终究是让他失望了,他也对自己失望了,在这样不可逆的历史洪流面前,他李显冬又能做什么?

  他给经国先生的建议都是中肯的,但却几乎都是无法实施的,因为首先会抵御和反对改革的不会是别人,正是蒋家自己。

  显冬在内参中看到了杜维屏的名字,倒卖外汇哄抬物价,将会是‘打老虎’行动的第一批整治的目标。

  杜维屏是杜月笙的儿子。

  动杜月笙是太子爷目前最有把握的,也是他能找到的最大目标,老头子早就看杜月笙不爽了,动他,老头子不会反对,应该还会乐见其成。

  可李显冬彻底失望了,他不惜隐瞒最好的兄弟在经国先生的授意下玩了一套权谋之术的结果仅仅是这样一个不痛不痒的结果,而那位忠诚的杜将军所在的物资调查处也成了摆设,听说那位杜将军已经申请前往前线。

  杜月笙在杨氏银行虽然已经没有了股份,可他的船运生意也和杨氏有着合作,打杜月笙势必要波及旁支羽翼,而阿初当时也谈过条件,他可以作为太子爷立威的靶子。

  显冬约了阿初,他希望能尽可能地提醒阿初,太子爷不久就要杀鸡儆猴了,目的不是见血,要的是剥皮榨油,杜家首当其冲,而太子爷没有透露丝毫关于杨家的想法,或许也是防范吧,毕竟他李显冬是杨慕初的发小好友。

  显冬的鬓角居然长出了几根白发,阿初看了,心中一怔,还不到四十的显冬在这短短半年的时间明显疲惫憔悴了许多,眼神沉郁颓丧,烟不离手,手指尖都被熏得微黄。

  两人这次都没有通知跃春,似乎是有种默契,谁也不说破,但都知道或许这次兄弟见面跃春是不适合参加的,‘三剑客’的岁月只属于过去。

  “显冬,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显冬没有成家,他现在这种状态阿初有些担心,“继续留下还是重返欧洲?”

  显冬的神情有些茫然,“我还会留在经国先生身边一段时间,他还是希望英美能支持他,尤其是美国放贷款给他,我尽力吧,做完这件事我再考虑去哪……”

  “显冬,你应该知道这是徒劳,为何还要浪费时间?”阿初替显冬的茶杯里续了些热水,“当断则断吧。”

  听了阿初的劝,显冬默了下,而后苦涩地笑了笑,“阿初,你有嘴劝我,为何不先劝劝你自己?你又何尝当断则断过?”

  “我没得选,当初的留下,就是我的当断则断。”阿初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位老朋友,他们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但他和显冬之间确实有着某种连跃春都无法介入的默契和理解。

  显冬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道:“阿初,你说我们俩究竟谁更倒霉可怜些?”

  “我倒霉,你可怜。”阿初想都不想直接回答,“我摊上这么个弟弟,倒霉;你碰上这么个时代,可怜。”

  “呵,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的我可真是白痴,居然还觉得你可怜,”显冬自嘲地笑了下,“你这有酒吗?”

  “你在办公室里放酒?”阿初虽这么说着,但还是站起身从书桌后的柜子里摸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顺手拿出两个杯子,“威廉前几天送的,就喝这个吧。”

  “行,好久没喝这酒了,”显冬伸手接过酒瓶,拧开,往玻璃杯里倒,“阿初,今天咱俩好好聊聊,出了这个门就都忘掉,行吗?”

  “当然,我很忙,也没空记你那点破事。”阿初拿过倒上酒的杯子,和显冬的碰了碰,兄弟俩喝上了。

  “阿初,我只是想救国报国,从没想过升官发财,更不关心政治,可其实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看着这个国家腐烂衰败下去,我有时甚至是恨这个国家的,觉得是她辜负了我,你能明白我想说什么吗?”显冬喝的有点急,他的酒杯里已空了,正在倒第二杯。

  阿初也不拦,陪着他喝了一口,“我想我能理解你,显冬,你想寻根,你离开这个国家太久了,你需要这个地方也向你证明她是值得你为之努力和坚持的,因为如果你连她都爱不起来时,你就没有了根。”

  显冬愕然地看着阿初,眼底有些红色聚集,一仰头,一杯酒又落了肚。

  “你没有陪伴她经历过苦难,说到底你是个旁观者,显冬,你真的爱过吗?”阿初的直言让显冬的瞳孔收缩了下,似乎被刺痛了,可接下来听到的话又让他眼眶发热,“显冬,我相信你尽力了,当年你就是我们三人中最有理想和热情的人,只是这个时代暂时无法给理想主义提供空间,我们只能先面对残酷的现实,所以我希望你能多看看正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同胞,如果你真的爱这个国家。”

  “你,站在哪一边?”显冬有些紧张地看着阿初,阿初轻哂叹道:

  “我只站自己的心。显冬,那些穷困潦倒无钱买粮无钱看病挣扎在死亡线边缘的同胞们,有机会选择站边吗?是不是他们选择了,就能逃脱这种任人宰割的命运?”

  “我又能做什么?”显冬颓丧地垂下头,“我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

  “显冬,我们都是学医的,对于病入膏肓的病人,我们总是在尽快结束病人的痛苦和保守治疗拖延生命之间做抉择,我们寻求病人家属的意见和认同,那这个国家的家属又是谁?难道不正是我们自己吗?”

  显冬缓缓地抬头,静静地看着同样看着自己的阿初,阿初很从容,没有激动也没有指责或者埋怨,他就是平静地说出了他想要说的,甚至都不在意对方是否真的能明白他想表达的。

  如果对面坐的是其他人,也许并不清楚这杨慕初究竟想干什么?可对面的人是李显冬。

  他根本不可能左右如今的局势,他只是一个幕僚不轻不重的幕僚,可有时候压垮骆驼的不是大山也不是沉重的物资,而是一根轻飘飘的稻草,不起眼地落在了已不堪重负的背上。

  太子爷的经济改革注定会失败,只是失败的时间问题,是继续让这个腐朽黑暗的政府苟延残喘更久的时间,还是赌一把改天换地。

  即使他李显冬也不看好赌桌上的另一个庄家,但相比起已看到底牌的旧庄家,新庄家是不是还能寄托些希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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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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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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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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