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毫无所觉。雁留声转眼望着他。将近黎明,窗外开始泛出淡淡的微亮。映照出梁宣熟睡的面容是如此安详。她悄悄看了一会儿,明白他此时药力已经发挥作用。再想要他苏醒,将在七日之后了。
再见。
她并没有觉得十分伤心。相反,却异常安详。她觉得,从此有一种奇特的联系,将她和他连在了一起。她已经将自己的所有毫无保留的给了他,就算此生不再相见,其实也没什么遗憾了。
她翻了个身起来,看了看自己周身袒呈无遗的样子,不禁略觉失笑。摇了摇头,感到脸上还有些微微的发烫。将衣服拿来,就着黑暗穿了。——即使到了如今的地步,她也不愿在梁兄的面前衣不蔽体。毕竟他此刻已经再度失忆。他不会再回来了。
她穿好衣服后,下了床,将红烛再度点着。因为怕影响到梁宣,她只点亮了一根。红烛吐出细细长长的火焰,暗夜里犹如一条弯曲的虫。小白在床对面的窝里,翻了个身,坐起来看着她,还打着呵欠。它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怨念和嫉妒。
雁留声微微笑了,招招手。小白假装没看见,又转过头去装睡着。雁留声吐了吐舌头,细声道:“你可不能将这事情说出去啊……”那是讲给小白听的。可是它怎么能听懂呢?
地上零零散散还落了几件梁宣脱下来的衣服。床上也有。歪七扭八,甚是凌乱。她就着这红烛的短暂光明,一一整理,为梁宣将衣服穿好。他果然还是一动不动,除了身体的热度和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表明他还在她身边继续存在着。
雁留声将凌乱不堪的床榻也整理好,换了床单。梁宣依旧平躺在床上,十分安详。她整理好一切之后,便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的小桌旁。此时她已经听到了山下传来的鸡鸣。小白从窝里几步跳过来,钻到它怀中,雁留声抚摸着它身上的毛。
※※※※※
当灵枢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情景。雁留声坐在窗前,像睡着了一般。但是她很快便转回头来看着她:“你来了。”而梁宣则独自躺在床上,房间里干干净净,一丝不乱,好像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灵枢见梁宣已经睡熟,料到药效果然已经发挥了作用。雁留声站起来,小白跳到她的肩头。她说道:“准备吧。”
灵枢点点头。“马车都准备好了。元大爷、东林道长也都等在外面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雁留声。
雁留声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灵枢有些迟疑。考虑了片刻才偷偷问道:“你们昨晚……就这样两边不相干的,干巴巴过了一夜么?”
雁留声面上毫无表情:“昨夜发生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如今他跟我,再没有什么关系了。”
灵枢看她表情冷淡,也没有多问,便去叫荆生进了来。荆生推着轮椅进到这昨夜的洞房中。连头也不敢抬。三人合力,将昏睡沉沉的梁宣抬到那轮椅中。出了房门。
原来雁留声也早就跟灵枢等人商量停妥。元地书、东林道人已等待多时。他们准备了北上的马车。雁留声和荆生送灵枢、元地书、东林等人往山东,共是三匹马、一辆马车,梁宣在马车中休养昏睡。荆生送他们一直出了长沙城。其后几人乔装改扮,由雁留声和灵枢轮流照顾车中昏迷的梁宣,元地书和东林则策马而行。等出了长沙城不远,早有洞庭青螺寨的“娘家子弟”前来接应。为首的竟还是常鹿友带领。他们数日前收到灵枢和雁留声的来信,从洞庭赶来。
青螺寨的人护送雁留声和灵枢的车马一直北上,从洞庭取道水路,一直到了城陵矶渡过长江。他们从江夏以西向北进发。一路穿过鄂北山地,到达淮河地区的平原。众人行踪隐秘,而且北方平原地区此时已经多半不是逍遥门的势力范围,因此并未受到任何波折。
不日便来到山东泰安。距离梁宣苏醒的日子,已近过了七天。灵枢说梁宣服用的药效果深远,七天只是一个约数,因此大约再有一两天便会自行醒来。但所幸他们已经到了泰山,到时便再无疑虑了。
雁留声和常鹿友一路奔波,从长沙送到这里。南方的湿润风雨为北地的晴热疏爽所取代,水乡泽国变成了旷野平原。而眼前的泰山,则是第一次如此真实而巍峨的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他们就在泰山的前面停住了。向前不远,就是通向泰山的爬山道。
雁留声望着远处静静坐落的泰山。雄伟的山体在齐鲁大地响晴的暖阳下沐浴着阳光,如一位巨人侧卧。黑色的山体泛着浓浓的绿意。她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同梁宣认识这么久以来,她竟还是头一次到他所说的泰山。
上一次她与他约定要来泰山,还是在昆仑的时候。那时的他没有昏迷,没有像现在这样躺在马车中,无知无觉。然而她那时毕竟是骗他的。她并没有去。
这回她真的来了。但是他却已经不会知道了。她记忆中那个少年,此刻不知要到哪里再去寻回。
未来的日子里,他将会在泰山。她则留在洞庭。江南江北,千里之外,隔着整个天下的距离,只要她不主动去寻他,那么相见的机会几乎没有。
可是她不觉得自己还会再来找他。那毕竟是一段应该要放下的过去。她已经牵绊了太多。
也许他们两个都不会留在原地。会向其他地方去。可是天下这么大,哪里还有这么大的偶然再去遇见?
灵枢从马车中下来。也抬头远远望着那泰山。她们一齐发了一会儿呆。东林道人在马上,手遮着那烈日在眼前,叹道:“这便是东岳。五岳之尊。老夫我如今终于有缘再见啦。”
元地书笑道:“老道,日后你在玉泉寺,有的是机会好好游览一番。”说罢用马鞭指着那高山,介绍道:“今日天气晴好,我们若是登山,则方便些。夏日多雨,若冒雨爬山,那便山路难行了。”语气中不无得意之色。
东林问道:“玉泉寺在泰山什么地方呢?”
“那是泰山的后山,在后面,有些偏僻。”元地书解释道。
雁留声道:“梁兄是玉泉寺的人。我们先把他送到玉泉寺,您二位再商量登山的种种吧?”
元地书听了,点头表示同意。他们便再度出发。由元地书领路。此时只听得一阵嘚嘚的马蹄声,身边掠过五六个蓝衣、白衣交杂装束的少年子弟,皆高挽发髻,衣着整洁,后背上背着长长的剑,策马而过。他们经过时,无意地向这边望过来。
有几个少年人眼尖,已经发现了元地书立在马上,与众不同。有些眼熟。
元地书道:“这是我泰山弟子了。”m.xiumb.com
那些人果然是泰山派的。有几人更是从前见过元门主,彼此商量了几句,脸上惊讶不已。连忙下马,几步飞奔过来,到元地书马前,跪下抱拳道:“敢问……前辈、前辈莫不是元、元、元门主么?”说话声音都激动地结巴了。
元地书捋着长长的胡须,点头笑答道:“便是我了。你们竟还能认出我,也是难得。是哪个门的?”
那人张口结舌地道:“弟子、弟子玄字门的。”
另一个忙抱拳道:“弟子天字门。”
其余的也各报家门,不是玄字门就是天字门的子弟。
那最先认出元地书的恭声道:“师叔您终于回来了,咱们地字门的兄弟们可得高兴坏了。”
“是啊。师叔您一去一年有余,去年听说去东海剿灭大魔头逍遥侯,被那魔头暗算受了重伤,为了不拖累玉泉寺荒师叔、桃花峪黄师叔,自行浪迹江湖,泰山上下都叹息不已。如今您既然已经回来,我们这就去通报掌门,告诉他老人家这个好消息。”一名泰山天字门弟子喜滋滋地道。
元地书笑道:“这个不急。你们回去便好,不要将我回来之事声张。”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马车和雁留声等人,又道:“我现如今还要去一趟玉泉寺,你们各自去忙吧。”
“是。弟子告退。”几个泰山弟子们纷纷行了礼,这才远去。
雁留声看着他们登上爬山道,便道:“咱们得快些去玉泉寺了。这些泰山弟子们回去,只怕不久元大爷您回来的消息就会传遍泰山了。”
元地书和灵枢听了,都表示赞同。于是众人一齐转向,由元地书领路,往玉泉寺进发。
玉泉寺在泰山的后山,他们绕着泰安城又走了大半圈,才由一条偏僻山路进去。沿着崎岖荒凉的道路一直行了很远,终于望见那两座高大山崖之间,一条小溪哗哗流着。玉泉古寺便在溪水的旁边,并不算大的所在。松木和银杏掩映,寺院后面隐隐可见道道田垄。有僧人在那玉泉溪的旁边换洗衣物。
众人在这山路口再度停下。都下了马。
雁留声远远瞧了一会儿那玉泉寺,大家都在看着。对面的玉泉寺和它周围的一切,真的仿似一片桃源,有着外人难以打破的安宁。雁留声道:“便送到这里了。”她说罢望着元地书、灵枢和东林三人。“剩下的,一切便拜托各位了。恕我不能再向前了,怕有些不方便。”
灵枢和元地书都知道玉泉寺的人如荒铃玉、荒剑离等,对逍遥门深恶痛绝,至于她这个佳期宫主,也没什么好印象。她不便继续前行,也在情理之中。而且话说回来,雁留声居然能一直送到玉泉寺门口——这已经出乎灵枢和元地书意料之外了。
雁留声对灵枢道:“六姐,你就留在玉泉寺吧。梁兄的病情,你最了解,还是要你来才行。往后的一切,还请你多照顾着。等日后你若愿意还回到洞庭,我自然会加倍补偿你。”
灵枢听她这样说,不知怎么觉得鼻头一酸。道:“说什么补偿不补偿的?梁大哥对我有大恩,我照顾他也是应当的。倒是你,还要照顾好自己。那些药,要记得吃。你的痈症并未完全好彻,等我料理完梁大哥这边的事,回头再去顾你。”便对常鹿友道:“常大哥,我七弟的事情,可要麻烦你了。”
常鹿友拱了拱手:“六小姐不必挂心。鹿友自会照顾好七小姐的。”
雁留声又向元地书、东林道人抱拳作别。道:“保重。我这便回去了。这些日子,多多麻烦了您。”
元地书和东林也回礼,在这分别的时刻,他们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沉默。
雁留声脸上带着笑。仿佛凝固在嘴边一般。她的目光停留在那马车之上。约莫停留了几秒,终于还是迈步而行,走到马车之前。她掀开帘子,看着车中的梁宣。
夏日的暖阳照进了车中。只见梁宣双掌十指交叠,平放在胸前。睡得十分安详。好像根本不曾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肩上的小白忽然从她肩头跃下,一跳一跳进到那车中。坐在熟睡的梁宣身边。一只脚踩住梁宣的大腿,哇哇叫了几声。梁宣的手指动了动。
雁留声歪头看这一人一兽的场景,静静笑了。她心中一动,忽然低声道:“你,若是不想走,就留在这儿吧。”她说完这句话,毅然决然放下帘子,转身便走。身后小白哇哇乱叫,从车门中露出个头来。
雁留声回头望着它,又叮嘱道:“听话。你留下陪着他。”
小白仿佛果真听懂了似的。真的便停在车中不走。只是露着雪白的小脑袋,一脸凄楚地目送雁留声跨上马。她拨转马头,对众人抱拳作别。马声长嘶,不安地踢踏着四蹄。雁留声勒紧马缰,调转方向,对众人朗声道:“梁宣的事情,以后就多多拜托诸位了。只是关于我的事情,还请大家都不要再提起。”她说得决绝干脆,毫无拖泥带水。
元地书等人点点头,也抱拳回礼。雁留声抛下这句话后,便再也不看这里一眼,同常鹿友一起,二人二马,扬鞭而去。蹄声阵阵,响在山路上,扬起一片淡淡如飞沫的黄土。
小白在车门口呆呆望着,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忽然对着雁留声远去的方向,哇哇叫起来。声音好像幼童嘤嘤哭泣,却又执着不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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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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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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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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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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