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搭船,这便要渡过长江。雁留声因为之前在岸边买了几个干饼,匆匆忙忙吃了,现下不知怎么觉得腹中有些反胃,很不舒服,倚着岸边石头等那船开的时候,便向地上干呕了一阵。
常鹿友忙为她捶了捶背,又递水给她喝下。也没多想。此时天色正是阴沉沉,空中眼看又有一场雨将至。雁留声喝了几口水,催着常鹿友赶紧登船,不然一会儿下了雨,江上不好搭船。
二人上了船后,只见那岸上忽然又远远飞马而来七八个人。皆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黑色劲装。雁留声一见那来人的着装样貌,脸上变色。慌得连忙扯住常鹿友的衣袖,转身回避。低声道:“不好,是我逍遥门的人。”
“不错。”常鹿友也一眼瞧出这是逍遥门的装扮。他们这一路来一路去,千里之遥都平安无事,如今送走梁宣,返回南方,却想不到竟在这时候遇到了最不愿遭遇的人。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常鹿友道:“你说他们会不会认出我们来?”
雁留声忖道:“如今我的容貌与先前并不完全相同,他们未必能认得出。”常鹿友听了,点点头,略放下心。于是两人背对岸边,找了个偏僻角落就坐下了。那江上烟波浩渺,凉风渐生,大雨已经开始酝酿。
逍遥门的这一干七八个人陆陆续续来到岸边码头,此时船公已要开船。这艘船上载的客并不多,但他一见到这些黑衣马客的打扮,便明白他们是江湖豪侠,躲都躲不及,如何敢留?急忙解了缆绳,收起船锚,准备离岸。
逍遥门的人在岸上大呼小叫:“兀那船家,见了来客怎的不停船?”说话的是个瘦子,身形细长如蛇,贼眉鼠眼。
船公道:“船已开了,诸位官人还是等下一班吧!且各位身边都有马匹,若要上船,只怕我这小船搁不下。”
那瘦子闻言登时变色,跳脚道:“放屁!”旁边还有一个男子,身形比他略矮些,也是骨瘦如柴,叫道:“你再说一句试试?还不快将船摇回来?”
船公笑眯眯地,也不回话,船依旧向外划出。丝毫未见停船的意思。岸上逍遥门中另有一个妇人的声音远远叫道:“船家,我看你船上人并不多,也还有些空余之地,不如就叫我们上去如何?”妇人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小女孩,约莫只有三四岁大,拉着那妇人的衣袖,怯生生又有些好奇地向船上张望。
雁留声听到这里,心中大急,低声道:“不好。原来是他们!真想不到竟在此地碰到这些人!这船赶快开出去才好!”
“你认识这些人?”常鹿友询问。
“方才那一开始说话的两个瘦子,一个外号叫做‘翻江蛇’,另一个叫‘鬼猕猴’,那妇人是他们的老大,唤作‘沧海麻姑’。他们都是原先逍遥门东海坛的人,我在扬州曾带过他们的。真是老天无眼,竟在这里叫我遇上这些人!”雁留声解释道。
常鹿友脸上担忧,悄悄回头张望一眼,果然见岸上当头几人真如雁留声所说的。雁留声一直背向这些人,便已经断出他们的身形高矮胖瘦,显然对其非常熟悉。此时沧海麻姑的身后,又有一头戴高帽的妇人冷笑道:“麻姑何必多此一问?对付这些平民还用得着讲什么江湖道理?罗刹,你快去!”说这话的时候,她仍旧骑在马上,态度甚是高傲。
马后立即有一人应声而出,此人面容白净,颇为俊美,举止皆如妇人,但却是个男儿身。自然便是那扬州东海坛的坛师“奢香罗刹”。他几步踏出,在那岸边石头上一踩,借力便轻轻跃到了船头。船公吓得大叫,被罗刹一把便掼住脖子,厉声喝道:“费什么话?想要活命赶紧停船靠岸!”
那船公吓得三魂七魄都不知去哪儿,如何还敢违抗?当即命舵手转舵靠岸。沧海麻姑、鬼猕猴和翻江蛇等人陆续牵马上船。船中的平民百姓们也知这是江湖人士,纷纷闪躲一边,船里余下好大一块空地。逍遥门的马排成一排站在中间,众豪客倚马而立。
那马上发号施令的妇人仍旧没有下来,奢香罗刹牵着马,引她上船,脸上毕恭毕敬,一副献媚讨好的架势。船这才缓缓开动了。向着对岸驶去。
雁留声一直身朝外坐着,丝毫不敢回头。这些人若是寻常逍遥门的倒也罢了,但他们都是她昔日的部下,对她的样貌身形自然十分熟悉,以她现在的样子当真是很难瞒得住。只是不知他们到江北这是要去做什么?
长江宽阔,船行到江中,对岸尚且笼罩在一片茫茫的烟色里,看不分明。要渡过江,还尚需一段时间。船中谁也没有说话,平民们吓得不敢言语,逍遥门的人则纷纷闭目养神。等待到岸。
那马上骑着的妇人看来是这伙人的头。她靠着马颈闭目歇了一阵,忽然道:“咱们的口粮还剩多少?可够支撑到逍遥谷?”
船中的百姓们一听说“逍遥谷”三个字,果然脸色一变。逍遥谷昔日横行江湖,在黑道中占了很大势力,谁人不晓?如今虽然势头不比往日,但依然可以震慑住相当多的人。当年的风光毕竟不是轻易散去的。
雁留声和常鹿友互相对视一眼,彼此心中却想:“他们要去逍遥谷做什么?”
那鬼猕猴到马上的包袱中翻了翻,然后道:“不多了。等会靠岸,还要买一些。此地刚刚过江,距离逍遥谷还要很长的路程。”
翻江蛇向那马上的妇人道:“海老大,敢问咱们这回还去洞庭那儿么?”
妇人瞪眼道:“洞庭?去那里做什么?”
翻江蛇笑道:“听说从前那个小丫头此刻躲在洞庭神农山庄,逍遥夫人下令追剿,但过了很久,都未能得手呢。”
雁留声和常鹿友交换了个眼色,明白他们口中说的那个“小丫头”,指的便是雁留声自己了。
翻江蛇道:“那是因为有尸鬼营的人守在那里,咱们不好下手。这尸鬼营不知怎么,竟和那小丫头有什么交情?这个臭丫头还真是神通广大啊!”
那叫“海老大”的妇人哂笑道:“那个小贱人神通多着呢!不但暗算自己的生身父亲,令得其身败名裂,还能勾引得泰山派的逆徒小流氓,这两个人跑去那传说中的雪衣神岛,又活着回来,不知又得了什么妖法。”
奢香罗刹点头道:“谁知道呢?这小丫头从前在扬州的时候,我便瞧着她一脸狐媚样子,这回怕是用从雪衣岛学来的妖法狐媚了尸鬼营的老大吧?也是难为了她,是人是鬼都不放过,一样施为啊!”一句话说得众逍遥门门人都大笑起来。
常鹿友听得暗自握紧拳头,心中怒极。旁边雁留声却悄悄拉住他衣袖,示意他不要冲动。对于这些背后谩骂她的话,她显然早已是习以为常。
却听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丫丫地拍手乐道:“狐媚、狐媚!娘,狐媚好!”说话的正是沧海麻姑身边牵着的那小丫头。当年梁宣初入江南,在扬州东海总坛的地下宫殿里见到她时,她还只是个被抱在怀中的女婴,一转眼已经长到这般大了。
沧海麻姑拍了她一下:“小孩子不懂事,乱说什么?!”从方才众人议论之时,她就不曾发言。此时才听到她说话。
海老大听了这女童的话果然不甚高兴,淡淡的道:“麻姑,你的小姑娘我看该教教她怎么说话了。”
麻姑低声道:“小孩子不会讲话,说错了,海老大莫要见怪。”
海老大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那鬼猕猴趁机岔开话题道:“非是尸鬼营的问题。夫人她数月前不是已经派人将尸鬼营看守雁留声的人马除去,并将他们一行人都关在船上,准备运回扬州了么?”琇書蛧
罗刹叹道:“不曾想那船原本北上,可还未过江,便没了消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众人俱各无言语。海老大冷笑出声,道:“说你们傻便是真的傻,连这都想不透?”
“那是怎的?”罗刹问道。
海老大道:“后来夫人也派出门人暗暗查探,在城陵矶附近发现了船的遗骸,水上遍布浮尸。说是遇上了几十年难遇的大风暴,船难遭沉了。只是在浮尸上却发现了打斗的痕迹。这定然是有强人出没,将小贱人和小流氓又劫掠了去。后来夫人派人到那神农山庄,也已是人去楼空。最后通报说,他们这一帮人都藏到了岳麓山。”
罗刹奇道:“那怎的不去岳麓山将他们抓来?”
海老大呸了一声吐在他脸上,奢香罗刹连忙掩面,做出娇羞状,哎呀一声,如同女儿家情态,但一个男人做出这种举动,固然令人难以接受。船上的平民们见了,也是觉得有些恶心。海老大狂笑道:“瞧你那不中用的怂样!你不知道那岳麓山上有谁么?”
“有谁?”
海老大冷笑不语。一旁站着看管孩子的沧海麻姑此时方道:“那山上住着的是两位武林前辈:我圣门佳期宫的老宫主霍十三娘,和当年的‘锦瑟年华玉笛灯’叶孤灯老先生。”
奢香罗刹摸了摸下巴,这才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海老大冷笑道:“这小贱人也是聪明的紧,找到这两位大佛镇守,那还有什么办法了?这两位佛爷莫说是江湖地位摆在那里,无人敢动,便是真的去了,也难敌其万一。”
奢香罗刹问道:“他们当真有那样厉害?”
“只怕人家动一根手指头,你便不知自己是怎样死的了。小贱人自己便是那霍老婆子的关门弟子,这老太婆的心思、武功怕不胜于小贱人百倍。”海老大哂笑道。
雁留声听了这句话,当真是心中隐隐有怒气。先前对她的那些恶毒之言她还当笑话,非但不生气,反倒觉得颇为有趣;但若是侮辱她的师父霍十三娘,那却是她不能忍受的。怒火陡生,但觉自己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地难受,咬紧了牙关,那刚刚吃下的干饼似乎又在闹腾,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又猛然涌上来。
她情不自禁抓紧了旁边的栏杆,捂着胸脯对着船下的江水轻轻吐了几口。心中一惊:他们会不会发现?
海老大听到有人呕吐,目光转移,只见不远处船边有一个女子正扶着栏杆背对自己。她身旁,一个男子拍着她的后背,低声询问了几句。听不分明。她的眼光在那女子身上逡巡了一会儿,看那背影竟觉得有些熟悉。但她也并未当真。
雁留声吐了几口,但是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心中憋闷。暗中庆幸自己未曾引起对方的注意。她将手臂靠在那栏杆上,但觉腹中那不快的感觉始终未曾停止。头晕目眩,甚是难受。于是将额头抵在栏杆上闭目养神。一会儿听见雨噼里啪啦便打了下来,打在船舱之顶。
睁开眼,只见江上水面已经被雨雾所笼罩。这雨下得并不大,只是雨滴打在顶棚上将声音放大了。她看了一会儿那江上的漩涡水点,常鹿友一直在她身旁,低声温言道:“你若是觉得难受就靠在我身上歇一歇。”
她心中一暖,轻轻摇了摇头。怕自己再有什么动静,被逍遥门的这些人再发现了,那可就万事皆休。此时他们可都在船上江中,那是最不方便的地方。
两人看了一会儿雨。风渐渐大了,船在江中行得越发缓慢。此时已经渐渐过了江心,向对岸越靠越近。船身被风雨吹拂,有些不稳。
奢香罗刹忽然道:“海老大,您要不要从那马上下来,到这船上座位坐一坐?我看这船晃得紧呢。”
海老大点点头表示同意,便从那马上下来。罗刹忽然走到常鹿友的旁边,那里正好有一处空位。雁留声心中暗叫不妙,只听罗刹道:“您坐这里便是了。”
海老大果然听了他的话,径直走到常鹿友的旁边就坐下。雁留声连忙转头,生怕她真的认出自己。那海老大坐的位置距离两人甚近,几乎一转目光就可以看见。两人纷纷神经紧张起来。常鹿友身形微微转动,向外倾斜。雁留声的脸被他渐渐挡住。
可殊不知两人越是掩饰,举止便越不自然,越能引起对方的注意。那海老大原本便多疑心细,她闲来无事打量这船中的平民,此时却见那先前呕吐的女子一直将脸藏在旁边男子的身后,不禁多了一丝怀疑。前番她看那女子的背影便觉有些熟悉,并未放在心上,但此时对方似乎是有意躲避,这就不能不让她生疑了。
海老大心中一动,脸上默不作声,目光偷偷转移。看向那女子,只见她终于将头微微抬起来,露出来一点,也不说话。但就是这一眼,已经让海老大明白了一切!
只听一声怪笑,船边的栏杆猛然震动,海老大已经一跃而起,五指成攒,袭向常鹿友和雁留声;常鹿友早有准备,将雁留声护在后方,一个转身腾挪,扫向海老大下盘,海老大腾空躲避,紧接着翻出一掌来,常鹿友不退不让,只听“砰”地一声响,二人已经对上了一掌,紧接着便分开。
船上平民们见变故陡生,吓得惊叫连连,已经躲出去老远。常鹿友、雁留声和海老大、逍遥门的人等各立一边,形成对峙之势。
奢香罗刹扶着马肚,和其他门人随在海老大身后,大声道:“老大,这是什么情况,此二人是你仇家么?”
海老大冷笑:“仇家?好你个糊涂东西,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位小娘子到底是谁?”
雁留声高声笑道:“海鲛婆罗,还是你眼神最好,这些人妄称我的部下,见了佳期宫主,这许久竟未能认出?”
原来那被称为“海老大”的,便是逍遥门原湘南洞的洞主海鲛婆罗。她曾经同千面郎君一起,当年在江陵与梁宣等为难。如今逍遥夫人在门中掌权后,她很快讨得逍遥夫人的欢心,已经是东海坛的坛主了。
奢香罗刹、鬼猕猴等仔细辨认对面这女子,这才恍然惊觉她便是当年叱咤一时的佳期宫主。只听海鲛婆罗冷笑道:“宫主殿下花容月貌,怎么如今变成了这副样子?难道是从雪衣岛得了什么真传?”
雁留声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常鹿友挡住她,向着对面诸人道:“废话少说,想要动手的便上!”说罢拔出自己的兵器,却是一柄杀羊宰鹿的猎刀。烟水中明晃晃,亮闪闪。
海鲛婆罗笑道:“好个爽快的汉子,既然邀战了,那么我们也却之不恭!给我上!”一声令下,身旁的奢香罗刹、鬼猕猴、翻江蛇等纷纷出动,一窝蜂全扑向雁留声和常鹿友。
常鹿友见敌方来袭凶猛,急忙后退,一边道:“阿声快跃到我肩上来!”
雁留声果然一跃而至其肩头,但此时常鹿友和她已经退至了船的栏杆旁边。再无可避。雁留声高高跃出,一把已经抓住了船顶的房梁,当空荡开,下方常鹿友一把猎鹿刀左支右绌,分别对付鬼猕猴和翻江蛇。这边奢香罗刹已经向上,一把迷香洒出,空中顿时扑散开,雁留声大叫道:“大家快掩住口鼻!”
那些百姓们见说,知道厉害,连忙纷纷掩住衣袖。雁留声一手抓着房梁,另一手向腰间一探一挥袖,早见寒光四闪,利刃出鞘,空中衣袖碎片翻飞!奢香罗刹吃了一惊,连忙后退,自己的胳臂几乎连着衣襟便被那宝剑削了下来!
“青云剑?”奢香罗刹颤声。
雁留声冷笑不语,挂住房梁,青云剑倒刺而下;另一边海鲛婆罗手下几个人,除了沧海麻姑要护着小女儿之外,其余的皆一跃而上。但是雁留声将青云剑护住自身,那青云剑何等绝世利器?这些人自然不是对手,都围在下方不敢上前来。
海鲛婆罗高声叱叫,忽然一拍马背,从马上腾空而起;雁留声见她来势凌厉,不敢大意,青云剑随之迎上,那海鲛婆罗声虽至、人未至,只是隔空先抛上来一件油乎乎、软绵绵的物事;雁留声使出青云剑横扫,那物事碎作四散而去,但觉腥臭之气满船飘飞,爆裂开来,直溅了她一脸!
就在这一闭眼间,海鲛婆罗已经缠身而上,一掌拍向雁留声,雁留声连忙躲避,从房梁上直直坠下,落到那马匹之;另一边常鹿友甩开二人,一手伸出高高拉住海鲛婆罗的双腿,令得她势头一颓。
这边雁留声已经退回到群马之中。她心思一动,青云剑闪电般出手,只听刷刷刷数下,那船中立着的七八匹高头大马挤挤挨挨,纷纷都中了招。群马吃痛,顿时在船中四散冲撞开来,惊得一船百姓哭天喊地,船身摇摇晃晃。
群马乱窜,自然妨碍了逍遥门人的袭击;海鲛婆罗大恨,雁留声趁机在马群中躲躲闪闪,与她捉起迷藏来;海鲛婆罗怒道:“贼贱人,休走!”忽然一剑刺中眼前一匹马的马臀,那马惊嘶长鸣,向着雁留声便冲过去,撞得其他马也四处游荡,踩踏船中之人;更有些索性跃出了船舱,但闻“扑通”“扑通”数声,纷纷落入船外长江之中。
雁留声被那一匹马冲得向后倒退,不成想这畜生正是向着长江而去,她整个人都随着马身被顶出!随即一股蛮力重重地撞向自己,向后跌出,终于落入了滚滚的长江。
“阿声!”常鹿友救援不及,他们只有区区两人,此处又是在大江孤舟之上,如何应对这逍遥门七个人呢?被鬼猕猴等缠斗在船中无法脱身。
雁留声落入江水中之后,吃了一口江水,随即奋力游出,混乱中胡乱摸到一物,竟是那落水的马的马肚,于是抢着攀到马身上。那马在江水中兀自挣扎游水,雁留声稳定不住之时,只见船中已经又窜出一人,正是早已准备好的海鲛婆罗!她的后方,常鹿友飞身扑出,怎奈抓她不住,自己和她都落入水中。
但海鲛婆罗熟识水性,在水中宛如一条鱼,威力大震,径直冲向浮在水面漂浮不定的雁留声!常鹿友心中大急,绝望之至,眼看着雁留声便被那海鲛婆罗一击便中了!
却只听海鲛婆罗忽然惊呼出声,她已经一掌拍向了雁留声,但那两人相连之处,猛地爆发出强烈的巨响,一股白烟四散射出,海鲛婆罗整个人都倒向了雁留声,动弹不得!她一惊之下,抽手一掌猛拍那马身,借力而出,直游出去老远,犹自惴惴,满面惊惶,喃喃道:“这……这是噬功大法?”她念了几句,便再无怀疑,破口大骂道:“小贱人果然去了雪衣岛,学得那妖法!你这噬功大法好生了得!”
常鹿友满心惊疑:阿声怎么会突然学会了噬功大法?看向雁留声时,只见她满面苍白,扶着马身,在波涛烟雨中起起伏伏不定,咬着嘴唇不语,神色戒备。
就在此时,空中忽然传来一阵悠扬之极的笛声,穿破莽莽苍苍的细雨,隔着浩瀚的江面远远送来。常鹿友、海鲛婆罗等人闻声心中一凛:“这来人以内力运转笛声,却能响彻偌大江面,当真是相当了得!”
正在想时,转头只见那江面之上,远远有一个灰色人影,衣襟飘摆,竟从浩淼烟波中凌空飞渡而来!此人脚下不着一物借力,竟是直接踩着水面便可飞跃腾挪,轻功之高,当真已臻当世化境!
只听来人悠悠送来传话道:“阿弥陀佛,冤冤相报何时止歇?这一船烟雨风景,不免辜负,你们何必对人如此咄咄相逼?”
雁留声听到这笛声,已经猜出是谁,苍白的脸上闪出一丝放松的笑意,勉强支撑着身子,伏定那马背,随着马不停的游动,她整个人的身子也是起起伏伏,宛如乱雨中漂泊无定的一片残叶;此时那来人已至,只觉一阵凉风拂过,她整个人都被轻轻扛起,揽入那人怀中。那人抱定了雁留声,一径飞过江面,转眼便落入船上。
当下无论船上、江中,诸人皆目瞪口呆,如观看神仙一般眼睁睁望着这来人。只见他将雁留声放定在船上,整个人拂袖而立,衣带当风,白须垂地,姿态萧然。面容祥和。
“不要打了。你们看,你们将这些马儿都惊坏了。连船上的百姓也不得安生,这又何必?”长须老人叹道。
常鹿友抹了一把脸上的江水,已经从船头跃上来,当即对这老人叩头,激动道:“叶前辈!多谢叶前辈出手相救!”
“不必多礼。”那老人微微一笑,拈须望向常鹿友。“你没受伤吧,年轻人?”
常鹿友笑着摇头,那逍遥门中人都看的呆了。沧海麻姑面上一肃,拱手道:“前辈便是‘锦瑟年华玉笛灯’叶老前辈么?我等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老人摇头轻叹:“江湖往事,已成陈迹。无须再提。”
逍遥门人面面相觑,常鹿友冷笑道:“叶前辈已经在此,你们识相的便从这船中跳下去吧。”一手揽起雁留声,她已经整个人都昏了过去。
叶孤灯摆手道:“不可不可,大家皆渡客,同在一江水,怎可偏私?你们就在这船上,一同躲躲这场雨也好。”
常鹿友听得一呆,逍遥门中之人却闻言大喜。此时忽听远处江上又有一老妪的声音冷然道:“整条江上我看就你这老迂腐废话多!你乐意从那儿躲雨便随你,我可不会叫我的徒儿留在那地方!”
常鹿友听了这话,又是一喜,这声音他却也认得:那不正是老佳期宫主霍十三娘么?
叶孤灯听了那江上的传音,讶道:“啊呀,你怎的也来了?不是叫你在岳麓山留着看家么?”
只见雨雾之中,远处江上果然有一艘小船缓缓靠近。苍茫烟雨里如同一块依稀的小岛。那霍十三娘在船上冷冷笑道:“哼,让你这老不休的去看顾我的徒儿,我怎能放心?你累的她堕江,这笔账我还要同你算算。”话刚落,人便至,轻功之高,已经不知道人是如何飘然而来的。
逍遥门中人乍然便见传说中岳麓山两大高手出现眼前,吓得话都不敢说了,那海鲛婆罗早一溜烟钻入江水之中,人影都无。这里霍十三娘上到船上来,也不看众人,径直抱了雁留声,便乘轻功而去。常鹿友见了,连忙从船上也跃下,游着江水一路到那船上。他的轻功可没有这两个高手那样好,这凌空飞渡大江的功力,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常鹿友游到那小船旁边,翻身而上,早见霍十三娘和雁留声都在篷子之中了。他抹一把身上的江水雨水,也顾不得挤衣服中的水渍,浑身湿答答的便进去了。
只见霍十三娘坐在雁留声身旁,雁留声则卧于榻上,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霍十三娘一手把着脉,回头看了他一眼。常鹿友低头示意行礼。霍十三娘冷哼了一声:“现在才来?动作可真够慢的。”
常鹿友脸一红,答了声“是”,没有好意思再说什么。正要再问,那霍十三娘忽然立起,向船外高声叫道:“没有请你来,你自己又过来做什么?”
常鹿友一呆,以为她说的是自己,当即困窘之极,正不知如何解释,只听身后已经有人笑道:“我也不乐意在那船上的。”正是叶孤灯。他忽然飞身而至,落到这船中的时候竟也是无声无息,常鹿友和他相隔如此之近,却一点动静也觉察不到,不禁心中大愧。
常鹿友连忙躬身行礼,叶孤灯微笑着点点头,随着走近乌篷之中。看雁留声。道:“雁丫头如何?无大碍吧。”
霍十三娘白了他一眼,拂袖转身去倒茶水。“索性没死。胎象也倒稳固。”
“胎象?”常鹿友闻言大跌眼境。“前辈你是说……阿七她……”
霍十三娘看了他一眼,将茶水咚的一声放在桌上。“她已有孕一个月了。”
常鹿友恍然大悟,一拍额头,点头道:“原如此!原来如此!我还道她为何近来吃食总是恶心呕吐,还道她是肠胃不舒服,原来是怀了身孕!”
叶孤灯转身对他作了作揖,眯眼笑道:“恭喜少侠,贺喜少侠,这正是大喜之至啊!”
常鹿友脸一红,尴尬笑道:“前辈你误会了,这孩子可不是我的……”
叶孤灯惊讶,眼瞪得圆圆的,拍着脑门奇道:“不是你的?那是老夫弄错了?”
霍十三娘在旁实在听不下去,拍着桌子道:“老头子你真是傻的可以,你不想想一个月前,阿声她在哪里,做了什么?”
叶孤灯思索沉吟,恍然道:“哦,原来若此,丫头一个月前,不正是在岳麓山,同梁宣少侠成了亲么,原来是喜结连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霍十三娘瞧着自己的爱徒。遥想当年在洞庭之畔,白水照寒秋,门主逍遥侯将一个小女孩领给她看。请她教这个女孩武功。她带她入门。那时候的雁留声还只是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丫头。粉雕玉砌的容貌,却掩盖不了少年老成和浓重的忧郁寂寞。
她话很少,也很少笑。总是一个人默默地练习武功。但是她天分很高。
时光流转,当年那个小姑娘后来成了逍遥门中叱咤风云的人物。她年纪轻轻就背负重任,在逍遥门中担负起佳期宫的担子。管理宫中门下几百几千号人。没有人想过她其实只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姑娘。
如今,她终于也有了这样虚弱无力、有了这人间的女性都需要人照拂的一个时刻。
灯光下、雨声中,只见她一张小脸惨白,秀眉微蹙,双目紧闭,仿佛受了什么样的痛苦。想来她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北上送梁宣回泰山之时,腹中已经有了他的骨肉。从那时算起,到如今返回江南,正好差不多过了一个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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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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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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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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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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