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城郊山上,巫庙前的空地上,已停有几挺轿子和马车。
更有一位穿鹅黄立领大襟长衫子,面若桃花的纤弱夫人,在丫鬟搀扶下,候在大门前,双手合十双目紧毕,紧张呢喃,祈祷着什么。
听到庙门打开的声音,这位夫人激动睁开双眼,依然给丫鬟搀扶着,向巫庙主祭的大弟子,行了一个万福。
“小婆婆,”她如此称呼年岁不过十三的大弟子,“现在可能拜少司命娘娘了?”
主祭大弟子神色沉静,还以一叉手礼,退到旁边,让这位夫人好进庙。
进庙的鹅黄长衫子夫人,带着丫鬟直奔少司命娘娘殿,进殿就上香,跪在蒲团上。
巫庙主祭被人称为杨婆,就在殿中,拿着个掸子,清扫神龛上的灰尘。
打扫少司命神龛于她是修行,这个上面杨婆从不假于人手,都是自己一点一点清理,从神座到神像,从画出纹理的长发,到少司命手里提的花篮。
花篮里的花非是泥塑,而是今晨从后院摘下的秋兰香草,尤沾露珠,散发馨香。
她打扫时,还在诵唱少司命的诗歌。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①。
“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夫人兮自有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
跪在蒲团上的鹅黄长衫子夫人听闻诵唱,身子动也不敢动,如在庙门前,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只偶尔见唇角微颤。
另有其他夫人进庙,也是直奔少司命娘娘殿,可一见到占据神前位置的鹅黄长衫子夫人,皆不再上前。
待杨婆在诵唱中将神座全擦拭一遍,才放下手帕,搽干净手,整理衣冠,在神像边肃立。
然后她唤道:“六夫人。”
乃是南桂城石将军一房小妾的六夫人。睁开眼。
她神色紧张,又充满期待,眼睛紧紧盯着杨婆的嘴。
杨婆笑容喜悦,是对新生命的喜悦,向她行了一礼,道:“娘娘已赐下福祉。”
少司命主生育,她的福祉是什么,不用多说。琇書蛧
六夫人眼瞳微微瞪大,手摸向腹部。
与她一起跪在神前的几位丫鬟面上绽开笑颜,一个当即向供奉箱内投了一枚银子,其他几个皆庆贺道:
“果真?”
“太好了夫人!”
南桂城的石将军,虽有正房,却仅有一女,至今无子,只要生下孩子,她的地位就稳固了!
但还有一件事要弄清楚。
六夫人眼神示意丫鬟,方才向供奉箱投下一枚银子的丫鬟,提着钱袋,再次上前。
杨婆看都未看,指尖在方才擦拭过神座的水盆里轻轻一蘸,另一只手沾起从花篮里飘下的一片木槿花瓣。
她将水点在花瓣上,又将花瓣点在六夫人额头。
花瓣借由水贴住,但很快脱离,飘落在地上。
期间六夫人大气不敢出。
杨婆看了看飘落在地的花瓣形状方向纹路,占卜出来什么,笑容明朗,道:
“恭喜,是一位明珠。”
六夫人还有几个丫鬟的表情,顿时僵住。
她还想说什么,这时候,忽有一人闯入殿中。
候在殿外的一些夫人,还有陪伴她们的丫鬟,只觉一阵风吹过,带来黄叶落到青石砖上。殿内几人则看到,一戴白羽银盔着银甲的神将,从风中跳出,手提包裹,落到殿内,出现在人前。
他见到杨婆,便一叉手行礼,道:
“乘风太保,奉命前来,闲人退避。”
虽常来巫庙参拜,但六夫人还是第一次见如此神异之事。她咽下想说的话,慌张低下头,不敢看这位银甲神将,与自己的丫鬟交换眼神。
便是杨婆这位主祭,也怔了怔神,不明白这位云中君麾下的乘风太保,为何而来。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拜道:“将军稍等。”
然后杨婆唤来几个弟子,叫她们带六夫人和今日其他来参拜的人去偏殿稍候,又关上少司命娘娘殿的殿门。
如此这般后,杨婆才重新看向那位乘风太保。
她问:“恭迎将军,将军从何而来?来此所为何事?”
不是随便什么巫祝能做到通灵中请神上身,当一位巫祝请神上身时,他便是神明。
杨婆态度恭敬顺从,说话时深深弯下腰。
乘风太保一拱手,道:
“小将来自三岛十洲,有一事请主祭帮忙。待会儿将有一位贵人前来,取这包裹,请主祭将包裹平安交予他。”
好像只是一件小事?
杨婆有些疑惑,但还是伸出双手,接过这个包裹。
她好似松了一口气,小声道:“将军放心,我会亲自看护这个包裹,敢问那贵人是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
“你见到便能明白是谁。”乘风太保得到过云中君的嘱咐,不欲泄露太多。
他对杨婆点点头,再次一拱手,道:“那么,告辞。”
“将军等等!”杨婆忙喊。
她慢了一步,云中君及其麾下,都以神速著称,她才张开口,殿内另一人连影子都不在了。
杨婆:“……”
杨婆颤抖伸出手:“将军,我还有南桂城九千九生生怨母的消息,要报与三岛十洲知道啊!”
***
南桂城内,一处院子里。
有只鹓雏躁的面红耳赤。
李朝霜已经松开手,眼含笑意瞥着金翼少年收回手,手指时不时抽搐一下。
他等这只鸟儿情绪缓解好了,才问:“恩公,这是哪里?”
“是我在南桂置下的院子,我飞到一半,发觉你患上瘴病②,就先带你在这里休整……”
金翼少年下意识回答,接着反应过来李朝霜在喊什么,结巴道:“恩恩恩恩公?!”
李朝霜本是要调笑他,闻言也是一愣。
瘴病?
哦,是常人翻越高山高原时,常患的那种病症?
按理说不该啊,他好歹也是山上长大。
李朝霜微微疑惑,接着意识到,他而今的身体,哪能和当年相比。
再看头疼与呼吸不畅缓解些许,的确是高山瘴病没错了。
李朝霜只能叹息,道:“麻烦你了。”
然后他看向左右。
这是处一进的院子,刚修好时应该不错,可惜现在有些破旧了。此刻他坐在木椅上,坐在院子中央,只能感觉到腐败和灰尘的气息满溢出来。
白墙黑瓦好像崭新,走到旁边就能看到起泡的石灰、霉斑,和墙角的苔藓。
金翼少年本来还在念叨恩公,看到李朝霜视线,跟着扫了一圈,顿时悲痛心情写在面上。
李朝霜一眼瞅得分明,先咽下因灰尘扬起导致的咳嗽,又吞下笑意,才道:“你是一人挣下的这座宅子?真厉害啊。”
“没错!”小鸟儿焉下去的毛赫然又竖起来,叽叽喳喳道,“其实我本来可以买另一处更大的院子,但为了不引人注目,才选了这座小的。如果你想要更大的院子,我马上就去买!”
倒也不必。
等他死后,再见买下的院子,小鸟儿怕是会徒添伤感,或者想起他这骗子,心里生气。
李朝霜想劝小鸟儿,当然不可能说出这番实话。
他只道:“没错,去不周这一路,我们可以看看。”
但等到上路,我绝不会让你想起这件事。
李朝霜微笑,小鸟儿则不知陷入什么遐想,面上飞来两团红晕。
“说起来,还没请教过恩公尊姓大名。”李朝霜道。
于是恩公一词,又让金翼少年捂脸。
金翼少年目光透过指缝,看到他的同族微微侧脸,黑发半落,遮掩不住灿金眼眸投来的柔和困惑。
他心跳一滞,嘴巴顿时忘记把上门。
“没没没什么啦,我我我只是常常在话本里见到这称呼!”
“哦,”李朝霜立刻猜到小鸟儿说的是哪种话本,手扶住侧脸,声音轻轻道,“若是恩公,我也可以身相许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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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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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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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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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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