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点头,“是有些日子了。”
上回陛下来,被他拦在了门外,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
炒朱家的那日,王公公照太上皇的吩咐,去寻过陛下,陛下一句,“父皇做主就好。”其他的并未多说。
细想起来,最近发生的几桩事,陛下似乎都很平静。
平静的有些反常。
王公公看了一眼太上皇,见他脸色并没有异常,便道,“王爷回来的那日,陛下来过,被奴才拦在了外面,太上皇若是想见,奴才这就去请陛下。”
太上皇没答。
过了一阵却道,“宫里可还留着周绎的画像?”
王公公一愣。
太上皇又道,“寻一副来。”
王公公立马去了一趟景安殿,回来便将周绎的画像交给了太上皇,“景安殿里也就剩下了这两幅。”
太上皇接过展开。
王公公立在一旁,一直没出声。
太上皇瞧了一阵,突地道,“两人长的倒是像。”
王公公心头一跳,忙地垂下头,太上皇便将那画卷合上,还给了他,又看着他道,“同我说一些二皇子的事。”
王公公虽疑惑,却也没多问,“太上皇是想听哪方面的。”
太上皇看了他一眼,又瞥开目光,眸子微微闪烁道,“随便说什么都可以。”
对二皇子,无论哪方面,他都一无所知。
王公公便接着他刚才说的那句话,道,“二殿下和陛下是很像,小时候更是分不清,甭说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就连太上皇当年还曾认错过呢。”
太上皇抬头拧眉,“还有这事?”
王公公笑着点头道,“两人只相差两年,且二皇子从小个儿又蹿得高,两人站在一起,当真难分辨。”王公公便回忆了起来,“那年二皇子坐在那石阶上,正看书啃着桃,太上皇将其当成了陛下,二话不说,走过去就夺了他手里桃,劈头就斥了一句,哪里有人像你这般贪吃。”
当年太上皇的原话是,“哪里有人想你这般不怕死,贪吃到如此地步。”
经王公公一提点,太上皇倒是想起来了。
为了这事,太上皇后还同他吵了一回,太上皇后问他,“绎儿吃颗桃都不行了吗。”
那段日子,太上皇后同朱鸳闹得正厉害。
朱鸳那日不知怎么肚子突地疼了起来,一番查证下来,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太上皇后。
朱鸳同他哭,“我真心待姐姐,姐姐为何就如此容不得我。”
他二话不说,将太上皇后幽禁了一月,也借此机会,开始打压韩家。
太上皇后心头早就积攒了怨气,见周绎连吃颗桃,都要被他怒斥,一时没能控制住,情绪爆发了出来,头一回同他翻了脸。
太上皇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
一时心虚,倒是没同太上皇后争辩,转身就走了。
能让他认错,两人确实很像。
王公公见太上皇似乎是想起来了,又补了一句,“两兄弟能如此像,是因都长的像太上皇。”
周恒像他,太上皇知道。
包括那不能吃桃子的毛病,也一并给传了去。
周绎也像他?
除了那长相,他又有什么东西吃不得......
太上皇心头突地一跳,终是想起了一些事。
王公公正打算再往下说,一抬头,就见太上皇愣在那,前一刻还见他神色和悦,不过一瞬的功夫,那脸上的血色却是渐渐褪尽,没了颜色。
最初惠贵妃告诉他,陛下不是周恒,他怀疑过,才会用了桃子去试探他,用言语去刺激他。
但最后,他身上起了红疹,昏睡了一日。
太上皇的怀疑就此打断,他恨自己听了谗言,悔恨之后将惠贵妃逼上了绝路,大皇子从此下落不明。
之后又是朱侯爷,在死牢里同他说的那番话,他并没有去怀疑。
只因,先皇后的身份和那封朱鸳和朱侯爷私通的信物爆发了出来之后,已经让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意义。
等到朱家被灭,紧接着地龙翻身的石头现世。
天子以假乱真。
皇上为何迟迟没有动静,因为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需要有任何动静。
他在等着他。
等着他自己反应过来,他根本就不怕自己的身份被暴露。
那日让他起红疹子的,也并非是桃子,是太上皇后临时送过来的那碗鱼粥。
太上皇后曾亲口对他说过,二皇子碰不得鱼。
可他竟然忘了。
而太上皇后和周绎,却笃定了,他必定记不起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走了一招险棋。
太上皇说不出来那心头的酸胀是什么滋味,久久地坐在那,王公公唤了他一声,太上皇只轻轻地摇头,让王公公将他扶到了床上躺着。
**
躺了两日,太上皇才让王公公去请人。
周绎过来时,太上皇早就坐在那软塌上等着他。
等周绎的身影一出现在门口,太上皇便侧目看了过去,比起往日来,目光里多了几分打量。
那身形确实同周恒很像。
周绎一脚跨进来,唤了一声,“父皇。”
往日周绎曾唤过他无数回,然今日听了,突地就不同了,太上皇心口猛地一酸,“坐吧。”
周绎在他身旁落座。
屋里的木几上,太监正在摆碗筷,太上皇还未用午膳。
等外面的膳食一样一样地摆上来,太上皇才回头看了周绎一眼,“皇上要一起吗。”
周绎没拒绝,移了步。
两人相对而坐,太上皇先动筷子,桌上的菜都是太上皇平时喜欢的菜色。
包括那条鱼。
当年因为太上皇的一句,“为何不食鱼?”周绎便不顾危险,用了两口,差点去了半条命。
如今又是一条鱼摆在他面前。
周绎不动声色。
太上皇看了他一眼,“皇上要是用过了午膳,倒不必再来陪我。”
周绎没答。
顿了半晌,却是拿了筷子,伸向了那条鱼。
太上皇看着他。
周绎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玉箸稳稳地夹了一块,还未来得及放进自己碗里,太上皇一咬牙,终是没有忍住,攥住了他手腕
周绎抬眼,淡淡地看着他。
两人一阵沉默。
那屋里也跟着死一般地沉寂。
良久,太上皇才松开了他,周绎也放下了筷子。
王公公早就察觉出了气氛不对,忙地屏退了屋里的太监,跟着一道走了出去,转身关上了房门。
两人坐在那屋里,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太上皇闭上眼睛,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才开口道,“我老了。”
周绎没答。
太上皇便又睁眼看着他道,“宫里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你,将我送去南苑吧。”
他什么都不要了。
朱鸳的身份暴出来后,他曾一度不知该如何去挽回局面。
悔恨难当。
每回想到当今陛下是瘦马之子,还是他一手将其送上的皇位,心头便没有一刻安宁。
就算他杀了侯府,堵了所有人的嘴,他又如何能甘心,等将来有一日,到了地底下,他又将以何脸面去见周家的列祖列宗。
他死了都不会瞑目。
是周绎解救了他。
这两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没有人比他更庆幸当年活下来的人是周绎。
而不是周恒。
是周绎让他免于了一场灾难,没让他的江山,落在那瘦马手里,没有让朱鸳的计谋得逞。
但他知道,周绎不会放过他。
周绎恨他。
当年他的那些所作所为,他恨他,恨得合情合理。
他该恨。
他也没有奢望周绎能原谅自己,只求能给他一个地方,让他能安宁地度过晚年,能安生地等到入土的那一日。
太上皇看着周绎,等他的答复。
周绎抬头,脸上并没有太上皇所预料的怒意,只平静地道,“好。”
太上皇舒了一口气。
两人再度无言,片刻周绎起身,“明日寿辰后,朕送你走。”
说完,周绎提步往门口走去。
太上皇看着那道背影,突地就生出了一股冲动,跟着站了起来,颤颤地唤了一声,“绎儿。”
周绎正要去拉门,闻得此声,一时手顿在了那。
太上皇便又道,“你恨父皇吧。”
周绎没出声。
太上皇突地哭了出来,急切地同他道,“当年是父皇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后,父皇信了奸人所言,被奸人所迷惑,绎儿......”
周绎眼里露出了厌恶。
太上皇想起了那日两人的谈话,解释道,“那日是父皇骗了你,父皇曾经送给你的那只鸟雀,并非是随意捡来的礼物,是我特意让人为你所雕,父皇曾听你母后说,你喜欢鸟雀,常常一人站在树上看着它们,却又舍不得上树去捉,父皇便让人用木头给你雕了一只,那些年,父皇也并非是铁石心肠,父皇也曾念过你,只因为父皇忌惮韩家,恨韩家,才会.....”
太上皇还未说完,周恒便推开了那房门,脚步往外一跨,离开了怡安殿。
太上皇盯着那门前好久,终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还没同他说完,他本想对他说,那日那句,“卑贱之子,不配为我儿。”他不该说。
他不卑贱。
他如今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儿子,唯一能见人的儿子。
是他唯一的欣慰。
王公公进来,便见太上皇一人跌坐在地上,双目无神,脸上落满了泪。
王公公赶紧去扶他。
太上皇抓住王公公的胳膊,突地痛声问他,“王安,我这辈子,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事。”
王公公哪敢答,只道,“都过去了,太上皇保重好身子。”
**
周绎进去见太上皇时,高沾一直在外守着。
看到人出来,高沾忙地迎上去。
跟了几步,突地才发现周绎的脚步比往日还要快,心头不由一紧,便知道,陛下此时的心情,一定很差。xiumb.com
一路上周绎一言不发。
到了后殿,刚跨过门槛,对面一个身影突地扑过来,直接抱住他脖子,“陛下回来了,让臣妾看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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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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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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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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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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