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溪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那梦里,她还年轻,才上高二,正是最好的年华。
她梦到在那苍茫萧杀的深冬小路上,她遇到了萧胜天,坐上了萧胜天的自行车。
那是一条八十年代颠簸着的土路,老旧的自行车骑在上面发出哗啦啦地响。
自行车上的姑娘穿着蓝色自制粗布裤子,扎着裤腿儿,半旧的碎花棉袄,乌黑的辫子半搭在肩头。
在梦里,她想叫住她,但是叫不住,自行车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冬日茫茫的薄烟中。
她挣扎着醒来,醒来的时候,华美精致的水晶吸顶灯发出柔和的光,她想了一会,才记得自己住在萧胜天的家中,正在收拾行李。
后来呢,后来怎么了?
顾清溪发现自己不记得了,她竟莫名睡着了。
顾清溪摸了摸额,恍惚中,竟然又想起来梦中的情境。
自行车在坑坑洼洼土路上行驶时发出的叮铃声还在耳边。
回忆着那梦,多少有些羞惭,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个。
因为别人对她伸出援手,所以开始梦想着和别人有些牵扯吗?顾清溪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她当然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和别人是云泥之别,只是自己竟然做出这种梦,是不是意味着潜意识里,是有想法的?
这让顾清溪觉得自己荒谬至极。
她深吸了口气,让自己不去想那梦,当务之急,还是要知道到底是谁冒名顶替了她,她必须想办法找回这个公道。
而萧胜天说了会帮自己——
想到这里,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了。
看到这个时间,她肚子咕噜叫了一下,这才记起来,自己好像根本没吃晚饭。
她饿了。
顾清溪有些无奈地打开行李,行李里什么吃的都没有,连一瓶矿泉水都没有。
现在怎么办?
作为客人,顾清溪是尽可能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她不想因为自己莫名错过饭点而在晚上十二点的时候兴师动众。
就算劳烦的不是萧胜天,而是厨师或保姆,都觉得不太合适,人家厨师和保姆晚上也要休息。
顾清溪犹豫了下,她知道餐厅就在大厅后面的房间,而餐厅里,好像一直都会摆着果盘和点心,摆得精致华美。
或者她自己去餐厅拿点吃的,吃完回来继续睡觉?
虽然这个想法有点冒失,但其实也没什么,被人看到,她就大方地说我饿了,作为客人,饿了去冰箱里找点吃的也正常。
顾清溪想明白这个,也就换上了衣服,推开门出去。
可出去后,她就看到了旁边走廊尽头的阳台上,站着一个人。
他单手插在西装兜里,挺拔地立在阳台边,望着窗外的灯火。
她愣了下。
他听到了动静,转身看过来。
顾清溪有片刻的尴尬,不过很快恢复过来,打了声招呼:“你,你还没睡啊?”
萧胜天:“没睡。”
太过冷静简洁的言语,让顾清溪不知道怎么应对,这让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做了不合时宜的事情。
不过顾清溪还是勉强笑了下:“我刚才竟然睡着了,错过了晚饭,现在有些饿了,想下楼找点吃的。”
萧胜天扬眉,墨黑的眸子盯着她:“饿了是吗?”
昏暗的廊灯下,他的眸光晦暗不明,微挑起的眉有几分锋利,这让顾清溪陡然想起来他年轻时候,那可是十里八村的混不吝,打架斗狠谁不怕。
也就是如今发达了,身份不一样了,大家都不再提过去的事了。
顾清溪低头:“嗯。”
萧胜天却在这个时候,突地绽唇一笑,哑声道:“那下楼吃晚饭吧。”
冷漠严肃的人,就那么笑了,一缕春风吹过苍茫萧杀的雪原。
顾清溪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萧胜天:“走吧。”
***************
顾清溪跟在萧胜天身后下楼的时候,还在想着他刚才那一笑。
这唤起了她久远的记忆。
本来那些事,已经随着年轮的流转而随着北方农村那坑坑洼洼的土路消逝了,但是现在,那些过去却仿佛拨开了岁月的迷雾,在她脑中清晰起来。
她当然记得自己走过芦苇丛时,洗澡的他,笑喊着自己的名字,肆意无礼。
可是走下楼梯,步入餐厅的时候,她被自己看到的惊讶到了。
餐厅里简洁优雅,银质古董烛台正安静地点燃着,餐具在水晶灯照射下反射出柔和的光,餐布柔软洁白,桌上颇为用心地摆放着糕点和水果,而就在餐厅一旁,恭敬地立着几个穿着淡灰色马甲白衬衫的男侍者。
这看上去并不是深更半夜,而是有一场精心布置的晚餐。
顾清溪疑惑地看了一眼萧胜天,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自己睡了一觉,是错过了什么吗?
她犹豫了下,还是道:“你是要在这里招待客人吗?那我还是先回避下,我随便吃点什么都可以。”
萧胜天却道:“对,招待客人。”
顾清溪:“那我——”
萧胜天:“你就是我的客人。”
顾清溪要说出口的话停在了嘴边,她沉默了一会,笑了:“谢谢你,但其实你不用这样。”
至少,她觉得自己并不是值得他这么招待的客人。
只是一个求上门的乞怜者而已。
水晶灯柔和的光线下,萧胜天黑眸幽沉:“可我就喜欢这样。”
顾清溪:“那……谢谢你。”
她是发自肺腑地感谢。
其实就他那个位置而言,他可以不搭理自己,也可以大方地帮自己然后吩咐秘书帮忙查一下,真得不必这样,他为自己大费周章,其实已经很出乎她的意料了。
萧胜天抿着唇,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当即两个人坐下,坐下的顾清溪便突然想起当年他对自己的唐突,那个时候是真觉得这个人坏,耍流氓,不是什么好东西,从此后怕了远着点,以至于后来人家都夸他的时候,她总觉得不过因为那人发达了,才故意巴结着说话,世间人的评价总是戴着有色眼镜。
但是现在,顾清溪的那些想法变得狭隘可笑,对于自己这样一个人,人家走在大街上肯打声招呼都算是地道了,更不要说如今对自己的招待。
“尝一下,看看喜欢吗?”萧胜天用公筷,取了一块糕点,放在了她面前。
顾清溪看过去,光洁如雪的白色瓷质餐具,里面放了英文报纸样式的纸,纸里半包着新鲜的糕点,看样子是松饼。xǐυmь.℃òm
顾清溪尝了一口,外壳酥脆,里面却是松软,应该是刚出烤箱,浓郁的芝士香在熨帖的烫意中散发在舌尖。
“嗯,味道很好。”顾清溪吃了一口后,低声说道。
心里却是更加疑惑,现在不是凌晨快一点了吗,为什么还有刚出烤箱的鲜美松饼?
“我还没吃晚饭。”萧胜天看出来她的疑惑,淡声说:“今天晚上开了一个会,耽误了吃饭,所以厨师和侍者也都没睡,在等着。”
萧胜天的一句话,解释了顾清溪的疑惑,可是既然这么忙,为什么恰好站在走廊旁的阳台上看星星?
不过这个疑惑,淡如烟云,她很快便不再去想了。
晚餐很丰盛,丰盛到让顾清溪暗惊,对面的男人神色清冷,并没什么表情,不过却颇为殷勤周到,会帮她把龙虾小心地处理好,放在她的餐盘中。
“你……经常晚上开会吗?”顾清溪终于忍不住问了。
“还好。”萧胜天不置可否,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经常晚上用餐,对身体也不好吧。”依顾清溪的意思,如果真得忙到错过了饭点,那就随便吃一些就好了,哪可能这么隆重。
“那你少吃点?”萧胜天蹙眉,他看着她:“或者吃完后,散步消化一下?”
顾清溪听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难道他不知道现在已经马上凌晨一点了?
不过她到底是没说什么,这都是小事,成功人士的生活规律可能和普通人也不太一样,她只好道:“还是算了,天晚了。”
萧胜天:“困了是吗?”
顾清溪摇头:“那倒是没有,我刚才睡了一觉。”
萧胜天:“嗯,我听佣人说你睡着了,便没让人打扰你。”
他当然不会说,其实是忐忑紧张地上楼,敲门,却不见回应,等了半响,心生疑虑,让佣人进去,说是她在睡觉,他便等在外面,一直等到现在。
顾清溪:“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有点累了,就睡着了。”
萧胜天:“没什么,今晚好好休息。”
顾清溪:“嗯。”
晚餐适可而止了,顾清溪认为自己应该上楼准备洗漱了,毕竟天晚了。
不过看起来,萧胜天好像没那意思,她直觉认为,也许他有话要和自己说?
是冒名顶替的事吗?他打算现在告诉自己了?
顾清溪正想着,就见萧胜天起身,走到了餐厅旁边的窗户处。
他不知道动了一下哪里的按钮,餐厅的水晶灯便灭了,之后米白色落地窗帘被缓缓地拉开,露出了外面的夜空。
夜空幽蓝,犹如镶嵌了零星宝石的上等天鹅绒。
“今晚的夜空很美。”萧胜天修长挺拔的身型立在窗前,突然这么道。
“是很美。”
顾清溪只好也起身,走到了窗边,轻微的夜风吹来,舒爽清凉,带来轻淡的青草香。
“你喜欢吗?”萧胜天转首,这么问道。
“我……当然喜欢。”这一切很美,不过其实顾清溪并没有太多心思欣赏,她还是记挂着那件事,他到底要说什么?
这件事很为难是吗?不然为什么不马上告诉自己?
“不过我更喜欢我们小时候,你还记得吗?”萧胜天幽深的眸子锁着她,声音清沉柔和:“小时候,我们的芦苇,月亮,河水,是不是更美?”
顾清溪想起过去,垂下了眼睛。
过去美得像一首诗,但那一切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这几年河道被挖了,芦苇没了,河水也干了,月亮也不再像小时候那么亮了。
“那都过去了,有时候我会觉得,过去根本没存在过,”顾清溪的声音带了几分苦涩:“远得像是上辈子。”
“可是我会一直记得。”萧胜天声音掺入了几分哑意:“哪怕已经不在了,我还记得。”
记得攥着碎瓷片的小姑娘被风吹红的脸颊,记得那年覆盖了整个村子的雪,也记得白花花的芦苇丛里,她咬唇瞪过来的那一眼。
时间最是无情,它让生动的画面黯淡,让青春的面庞不再鲜活,让所有的美好蒙上了厚重的灰尘,可是人有记忆,那记忆因为一股执念,便抵住了岁月的消磨,一直清晰的刻在心里。
顾清溪眼睛便有些湿润了,她望着那蓝幽幽的夜幕,却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感觉到身边的男人情绪有些异常,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沉稳镇定了,在这凌晨一点半的夜空下,他的声音嘶哑压抑。
“我……我先回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想逃,她想说自己要回去睡觉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陡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
顾清溪下意识躲,没躲过,就那么被他握住了。
他的手指骨强大有力,她被他握得有些疼。
顾清溪惊讶地侧首看过去,他却并没看她,他正望着远处的夜空。
侧影线条勾勒出深邃立体的面容,他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他正紧握着自己的手,她会觉得这个人只是一尊冰冷的石像。
也不敢挣扎了,就那么傻傻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却在这时,她听到那仿佛来自遥远星空的声音。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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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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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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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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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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