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曦,这是我的布老虎,快还给我!”
“老先生是来给我开蒙的,你偷偷躲到桌子底下,别让他瞧见。”
“秀辰,你这几个妹妹里,谁最好看啊?”
“锦曦好看,锦曦最好了…”
秀辰…大哥…
满脑子想着秀辰的事,又因房内空间太小,只能挨在叶云峥床边的长椅上躺一躺,顾锦曦在这两个时辰里睡睡醒醒。而沈煜衡似乎非常有精力,一直蹑手蹑脚地折腾,没有一刻闲着,一会隔着顾锦曦给叶云峥换药,一会清点自己的包袱,当他从屋外端进一些点心和水进屋时,顾锦曦长叹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是我吵到公主了吗?”沈煜衡一个激灵,踉跄着险些摔倒,赶快将手中的食物端到小桌上。
这人…顾锦曦揉了揉太阳穴,道:“不怪你,本来我换了地方就睡得不稳,只是你真的不累?不然你躺会,我来照顾他吧。”
沈煜衡笑道:“公主挂心了,确实不累,若是觉得在长椅上睡得不好,我可以再跟外面要几床被子铺在地上…”
“不必了!”额角的隐痛更重,此人身份微妙不假,只是如此热情,终究是奇怪了些,况且很多事还没弄清楚…方才自己听到秀辰的消息,多少有些失言,虽说秀辰的存在鲜为人知,但如果他是贺兰济韬派来的人,那便也不是自己人…
目光转向床边,赫然看见一套干净的衣服,细细翻看,从襦袴到外褂一应俱全。昨夜从那间农舍逃出的时候身上只剩了中衣,又在猪圈里待了许久,浑身脏乱不堪,只是一直惦记着叶云峥的伤,又因沈煜衡的出现,早就忘了这事,若是他没准备这衣服…真是…太丢人了。
看出她的窘相,沈煜衡道:“我方才让我面准备了些热水,公主可以先稍作洗漱,待收拾妥当,我们再商量接下来的事宜。”
对女子能照顾得如此缜密,好像…笙诺哥哥…
摇了摇头,不能这么快就信任他,不能这么快就推翻怀疑,他和笙诺哥哥,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等到顾锦曦梳妆完毕回到房间,叶云峥也醒了,沈煜衡坐在床边细细喂他喝药,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二人都双目含情,嘴角含笑,顾锦曦脑海中蓦地浮现出那句“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若床上躺着的是位女子,那该…顾锦曦赶紧打消这种想法,却禁不住笑出声。
听到笑声,沈煜衡又是一个踉跄,这回没控制住,还冒着热气的药洒在叶云峥身上大半,对方大叫一声,顾锦曦自知闯祸,赶紧拿帕子要给叶云峥擦干,又见叶云峥赤着上身,一时间满脸通红,不知如何下手。沈煜衡那边收拾停当,赶紧抢过帕子,边擦边道:“公主进来为何不说话,只是笑,我以为大白天进来了鬼…”
总不能把方才的臆想告诉你…顾锦曦一言不发,捂着脸坐到小桌旁,半晌才道:“谁知道他这么快就醒了?快把衣服给他穿好,免得伤还没好又着凉!”
叶云峥强忍疼痛,正色道:“公主,方才我已和沈兄弟谈过了,事已至此,将这事告诉你也无妨…我六年前入中北楼时,便被贺兰姑姑相中,后来被选到二殿下身边,我就变成了贺兰姑姑放在燕王府的眼线,暗中搜寻你大哥顾秀辰的行踪,此次你出奔去西南,贺兰姑姑怕中途出什么意外,便说服二殿下让我出来护你周全。二殿下对你一直有意,自己又不便时刻在你身边,自然愿意让我去,而沈兄弟…”说着,叶云峥轻咳了几声,沈煜衡扶他躺好,自己接过话头。
“贺兰姑姑在中北楼集训时看中了两个人,后来叶兄弟入燕王府侍奉二公子,另一个叫陈云,集训结束时贺兰姑姑设计让他假死,他便得以到各地去寻找我爹。沈家贩盐,商行遍布全国,我爹却只是其中的一个分支,顾及着你大哥,我父亲主动要去偏远一些的沈家商行,很巧,正是在西南,也因为路途遥远,两个月前陈云才找到我们,西南地势险峻,他在过崖之时不慎坠马跌断了腿。”
“我爹证实陈云身份后,本想一面为陈云治伤,一面秘密安排顾秀辰去北平,陈云却于三日前受到贺兰姑姑火速回中北楼的暗号,但苦于行动不便,我父亲便派我代替陈云,拿着贺兰姑姑的暗号回去,又将各项事宜,包括你们的名字身份细细交代,以防万一。不料马上就到定州之时,目睹一队人马遭到伏击,你和叶兄弟的马冲到树林里,又听得有人在喊‘锦曦公主丢了’,想着可能是你,便一路寻来,没想到真的歪打正着。”
手中的水杯越握越紧,顾锦曦皱眉道:“若真如你所说,可有证据?”
“贺兰姑姑的撤退暗号有三种,第一种是在一块粉色帛上按下黑手印,说明已不再需要我们,第二种则是白帛上印黑手印,意为我们已被发现,速逃,第三种便是这个。”说着,叶云峥从腰间掏出一张印了血手印的粉帛,与此同时,沈煜衡也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一样的,道:“这张帛,意为顾女有难,速归。”
见顾锦曦依旧半信半疑,沈煜衡又道:“顾秀辰三岁开蒙,你常躲在他的椅子下面偷听先生念书。”
顾锦曦目光一震,这绝对是只有她和秀辰两个人才知道的事!又听沈煜衡道:“顾秀辰小时候最怕你,三妹出生前,贺兰姑姑要喝堕胎药打掉她,你听了之后要去阻止贺兰姑姑,顾秀辰不肯陪你去,你还拧了他的耳朵。”
“饶是如此,顾秀辰仍是逢人便说锦曦最美,锦曦最好,对他而言,那是和他从出生开始就紧密相依的人。不知我说的可对,请锦曦公主明鉴!”
沈煜衡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对于顾锦曦来说,不用再验证什么了,记忆不会骗人。
上前接过两块粉帛,沈煜衡的那块由于保存完好,隐隐还能闻到娘用的香粉味,两个血手印在粉帛上分外刺眼——如今燕王装疯滞留在燕王府,朝中又突然对隐藏至深的燕王党发难,娘独自在北平,可还会受贺兰家的信任?如此关头,自己还带了澜汀离开中北楼,明知笙诺哥哥身边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还不惜将好不容易养成的探子全撤到自己身边保护自己,那么中北楼现在情况如何?绮萱什么都不懂,又能为娘分担多少?
强忍泪水,顾锦曦走到沈煜衡面前,蓦地行了个礼,沈煜衡大惊失色,赶紧扶她起来道:“公主你这是作甚?我怎受得起?”
“实不相瞒,此番乃我是偷偷带着二妹出奔,本想跟着青梅竹马长大的滇西林少将军一起去西南,哪知朝廷突然发难,派人偷袭林少将军的人马,我与叶公子慌乱之中才来到这里,而二妹不知在林少将军身边,还是也被冲散了,所以,请沈公子即刻沿西南方向去寻!”到底没忍住眼泪,顾锦曦使劲吸了吸鼻子,道:“此次是我不孝,聪明反被聪明误,连累二妹,让娘挂心,又差点让自己身陷囹圄,等叶公子伤好了,我就立即回中北楼,只是二妹澜汀,就只能劳烦沈公子去寻了!”
“澜汀…”沈煜衡轻声念着这个名字,道:“澜汀也知道贺兰姑姑这一系列的安排么?若是还不知道,找到她之后,该如何让她信任我?”
顾锦曦左右看看,拿起手边的羲若刀,将刀鞘交给沈煜衡,道:“找到了她,把这个给她看,告诉她‘锦曦笙诺,尾字各取一半’,看见林少将军,也这么说。若是澜汀还不信,就跟她说,一月十五,二月十五,三月十五,她就明白了。”
沈煜衡接过刀鞘道:“如今叶兄弟的伤还要几天才能恢复,依在下之意,不如等叶兄弟伤好了一起走。”
顾锦曦摇摇头:“我劝你今早上路,如今他们要防着朝廷的人,不一定会走哪条路,你走得越晚,越不好寻他们,晚一天澜汀和林少将军他们就会危险一天,届时你若是见到了澜汀,也不要耽搁,马上护送她回中北楼。”
思忖片刻,沈煜衡道:“好,待会我去集上买两匹马,留一批给你和叶兄弟,明日一早我便会启程”
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顾锦曦双目噙泪,本想再给沈煜衡行礼,想来又会被他拎起来,只得稍稍欠身道:“多谢沈公子愿意出手相助,锦曦不胜感激,他日若我们母女脱离险境,与大哥相认,届时锦曦定当重谢!”
沈煜衡浅笑道:“届时也不必重谢,我…沈煜衡定将赴汤蹈火!”说罢,又转向叶云峥道:“叶兄弟,接下来的路程艰险,还望你早日复原!”m.xiumb.com
叶云峥重重的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药劲上头,又睡了过去,沈煜衡见他如此,笑着像顾锦曦行了礼,便出去买马。
傍晚,沈煜衡栓好马,在院子里支了火,烤他顺手买回来的一只羊腿。一日过去,这户农舍的人家见他们三人真的只是借住,似乎没什么歹意,便稍稍放下了戒备,只是仍不敢靠近,此时,一家人都在屋子里透过窗缝看沈煜衡在烤羊腿,边看边流口水。
顾锦曦走到院子里,蹲在沈煜衡身旁,道:“那个医生的医术还是不错的,如此半日过去,叶公子的伤口已经不渗血了。”
沈煜衡点头笑道:“如此甚好,我明日走的也能安心一些。”
他笑的时候,脸上那条伤疤也随着皱起来,刚结的痂透出怖人的红,顾锦曦皱眉道:“脸上的伤…应该是不久前的事?怎么弄的?”
沈煜衡笑得更无所谓:“走的太急,路上坠了马,脸磕到石头上了。”
不对,不是石头,他的伤口虽深,但边缘整齐,定是利器所伤,为什么不说实话?顾锦曦笑着又问:“你能跟我说说,这些年顾秀辰的事吗?”
“顾秀辰…当年刚回我家的时候,连续哭了两个月,我爹反复劝慰,终于不哭了,但是一直不肯说话。”想到这,沈煜衡又笑笑:“不过他真是聪明得紧,虽不说话,但所看的书典都能牢牢记住并写出来,我爹找人教他练剑,他也是学一遍就会。”
“后来,我爹让我跟他一起练剑,我那时夸他聪明,他却道‘锦曦最聪明’。这是他来我家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我也是那个时候知道了他有个双生妹妹,叫顾锦曦。”
“一开始他只和我说话,后来与我家人慢慢相熟,也变得开朗了些。我爹几乎每天都要和他讲他的身世,他是八月初九生辰,是顾森华与贺兰敏英的长子,故乡在北方的江城,他有三个妹妹,锦曦,澜汀,绮萱,一定要成材,才有能力去见自己的亲娘和妹妹…”
听着沈煜衡娓娓道来,顾锦曦嘴角含笑,眼泪却一串串掉下来。十一年来,她从不敢提起秀辰,即使面目已经模糊,儿时点滴也记得不完全,可心里却没有一日不想他,更让她开心的是,秀辰没有忘记他们,原来不仅是自己和娘生活在仇恨里,秀辰一样背负着这些…
“沈公子,谢谢你能陪伴他,谢谢沈伯伯养育他成人,谢谢沈家能冒死收留他,让我们顾家不至于后继无人。适才锦曦还说要重谢,可此等大恩大德,锦曦…实在无以为报!”顾锦曦说着,又要行礼,除此以外,实在不知该如何,果然,沈煜衡又把她拎了起来。
“我说了不必言谢,我们沈家选择了这些,也不是向你们要回报的...”翻了翻羊腿,沈煜衡笑道:“熟了,我来割几块给主人家送去。”
顾锦曦擦擦眼泪道:“我去吧,昨天你可把他们吓得不轻。”
说着,顾锦曦拿刀小心翼翼的割下半条羊腿,起身向屋里走的时候,听见沈煜衡道:“顾秀辰若是看到这样的妹妹,定会非常开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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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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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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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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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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