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巴黎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程忆玫经常会做同一个梦。
在那个梦境里,翟宅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宁静柔和。她光着脚走在通往大门的石子路上,心中充满期盼。可当她推开门的时候,面前却是万丈深渊。阴嗖嗖的冷风迎面吹来,似乎带着一股魔力,将她死死地拉向深渊中。
每天深夜,她都会从噩梦中惊醒,之后再也无法入眠。
巴黎高等美术学院在巴黎第六区,翟晋同租住的公寓在学校附近,一所中世纪时期的木梁结构老房子。
程忆玫也住在那里,她经常坐在窗前发呆。翟晋同每天上完课就回来陪她,给她画画、弹琴,带她去塞纳河边散步。
夜晚,翟晋同会给她唱歌,国语或者她听不懂的法语,偶尔会用口风琴或吉他伴奏。轻柔的歌声,伴着巴黎干净的夜空,让她度过无数个不眠的夜晚。
程忆玫瘦得很厉害,像一个木偶一般,对周围的一切漠然不理。她似乎将自己封闭了起来,与外界彻底隔绝。
有的时候,她会听见翟晋同叹气,听见他问“阿玫,你今天想吃什么?”“阿玫,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她不想回答,或者说懒得回答。因为活下来,就已经花费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没有精力再去应付其他。
直到某天上午,她坐在窗前,突然觉得很渴。她起身去接水,刚站起来,手腕处的手表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低下头,看见那只手表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她抬起胳膊,看见凸起的骨头和青色的血管。
那一刻,她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程忆玫,你怎么把自己活成了这样?”
她生命的意义绝不仅仅在于演戏,也不在于拥有翟晋远。她还很年轻,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她想起自己当初在天台上说的那句话:“爱与恨,是我自己的选择;生与死,也由我自己说了算。”
她从来不是一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人。既然她选择活下来,那就要让自己活得有价值。
她看向窗外,才发现已到夏天,她来法国已经有大半年了。巴黎的夏天很凉爽,不像国内,街道上还有穿长袖和牛仔裤的姑娘。
那天下午,翟晋同上完课回到家,发现房间被收拾过,地板被拖过,他散落在茶几上的画纸也被整整齐齐地摞在了一起……
“下课了?”程忆玫从卫生间里出来,手里拧着一个湿淋淋的拖把,“我今天才发现这附近有很多中国人。”她一边拖地一边说,“我不知道去哪里买菜,还是一个东北小姑娘给我指的。我骑你的自行车去的,人少就是好,街道都比较宽。
“我把我自己的行李都收拾出来了,发现了一张信用卡。你什么时候陪我去趟银行吧,我不懂法语,人民币兑换法郎麻烦吗,可以用欧元吗?我买菜的钱是从你卧室的桌子上拿的,超市里居然有卖老干妈!
翟晋同站在门口,连鞋都没换,愣愣地看着她。
“你不要傻站着,快去做饭,我都要饿死了。”
“哦,我马上就去。”翟晋同反应过来,把书包放好,然后进了厨房。
从那一天起,程忆玫好像活过来了。她开始化妆、开始吃饭,还专门买了一套运动转,每天早上跟着翟晋同一起在塞纳河边跑步。
第一次晨跑,她跑了大概五百米就跑不动了。掌着梧桐树粗壮的树干,喘得说不出话来:“我,跑跑不动了,你先跑吧。”
翟晋同停下来,拉着她慢慢走。
清晨的塞纳河很安静,都是一些早起锻炼的人。天边红彤彤一片,似乎在迎接太阳的到来。程忆玫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湿润的空气:“哇!”
翟晋同看着她万般享受的模样,突然就笑了。他喜欢这样的程忆玫,希望她每一天都充满活力,自由、快乐。
“那里就是lledelaite,中文叫它西提岛。”翟晋同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塔楼林立的小岛说,“几千年前,那儿是一片汪洋横流的沙石河滩,岛上只有些小船和码头、几栋小房子以及简单的河防堤岸。后来一批高卢部落的巴黎斯人来到岛上,建设这个河中央的沙洲,并取名为utetia(吕得西亚),这就是巴黎之始。公元前50年左右,罗马凯撒大将军征服了这座岛,开启了500年罗马人的巴黎时代,证明了一句非常著名的凯撒名言。”wWW.ΧìǔΜЬ.CǒΜ
“什么名言?”程忆玫问。
翟晋同笑了笑,回答:“eni,vidi,vici。翻译成中文就是吾已至,已见,已胜。”
吾已至,已见,已胜。程忆玫默默地念着这句话。她抬起头,正对上冉冉升起的红日。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塞纳河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宛如一颗颗发光的宝石。
在后来的晨跑中,程忆玫能坚持的时间越来越长。她逐渐迷恋上长跑的乐趣,身体也一天一天变好,脸色润红起来而不再是病态的苍白色。
她骑着自行车把附近大大小小的地方都逛个遍,买回几盆绿植:薰衣草、香根鸢尾,还有一株高大的向日葵,被安放在窗户旁边。
“同同,你不是画油画吗,怎么没见你画过向日葵啊?梵高不是画向日葵出名的,没准你画个向日葵也成世界著名的大画家了呢。”
程忆玫摆弄着向日葵的花盘,不下心扯掉两片花瓣,她吐了吐舌头,连忙把手放下。
后来,翟晋同画了一副向日葵的油画。画中,窗边的向日葵昂然生长,少女站在旁边,俏皮地微笑。阳光洒下来,镀上一层金黄色的光辉。
年末,美术学院的华人留学生举办新年聚会,翟晋同带着程忆玫一起去了。
巴黎美术学院盘踞在巴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占地200多公顷,总共只有五栋建筑,不过随便一栋放到中国都能成为热门景点。
巴黎不愧为时尚之都,学校里的学生都ashion的不要不要的,让穿了一件长羽绒服把全身筒起来的程忆玫觉得自己是个土渣子。
主楼艺术研究博物馆古老而宏伟,正面全是标准的佛罗伦达宫殿复制品,外露的岩石和高大的拱门散发出浓厚的意大利宫廷气息。
程忆玫盯着那些雕塑看了半天,一点没看懂,只能在心里感叹:果然是艺术学院。
“i,aron,wearehere.”一个白人男孩对着翟晋同打招呼。
程忆玫诧异:“不是说都是中国人吗?”
翟晋同笑着解释:“他叫ill,你可以叫他希尔,英国人,不过他妈妈是中国人。”
“sabellawillbebacktomorrowevening,soawful!”(伊莎贝拉明天晚上才能回来,真糟糕!)
程忆玫听翟晋同说过,sabella今年被学校派意大利做交流生,可她不是翟晋同的女朋友吗,为什么最沮丧的人是ill?
程忆玫疑惑地看向翟晋同,翟晋同低声说:“sabella是ill的女朋友,是我的朋友。”一字之差,意义却完全不同。
中国留学生见着翟晋同都过来打招呼,其中有一个女生盯着程忆玫看了半天,突然尖叫:“啊!你真的是阿玫!”
程忆玫答应跟翟晋同来聚会,就做好了有人认出她的准备。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完全走出阴影,能够坦然地面对过去的一切。
“你好,我是程忆玫。”
“啊啊啊!我太激动了!”女生围着她又蹦又跳,“我是玫瑰花,粉丝,bigfan!”
周围的同学都莫名其妙,他们在国外已经待了很多年,所以不怎么了解国内的娱乐新闻,“莹莹,你刚来的,怎么就认识她啊?”
嗯?程忆玫听说不对,难道他们都认识她?
“我当然认识啦,她演过很多电视剧,演技超好的!”
哦~那些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他们不在一个频道上,完全说的两回事儿,“原来你叫程忆玫啊,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
“你们都认识我?”程忆玫觉得不可思议。
其中一个男生爽朗大笑:“当然,以前每次老师布置人物画作业,阿同画的都是你,我们怎么不认识?”他叫李健,是这群留学生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也是这次聚会的组织者。
原来如此,程忆玫把视线转向翟晋同,他略微有些尴尬:“去篝火边坐着吧,比较暖和。”
国外的大学很自由,他们在空地上了一堆火也没人管。火堆旁摊了一块野餐垫,上面放了一些吃的喝的。
希尔能听懂一些中文,跑到程忆玫身边问:“ouareanactress”(你是演员?)
“es.”程忆玫点头。
“ow!”希尔似乎有点惊讶,“oactasaliving,really?”(以演戏为生?)
“o,nonono!”叫莹莹的女孩凑过来,“otjustacting,shemouldssoul!”(不,不仅仅是演戏,她塑造了角色的灵魂!)
“没有没有。”程忆玫连忙说,“你太……夸张了。”
莹莹大叫:“我没有夸张!”
“叫什么呢?”李健走过来,坐到他们旁边。
“聊天而已。”程忆玫回答,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今天晚上有什么特别节目吗?”
李健大笑:“我们一群画画的,能有什么节目?每次聚会都是吃点喝点,用食物和啤酒联络感情。”
哈,程忆玫也被逗笑了。
希尔在跟sabella打电话;莹莹是新生,四处认识学长学姐;翟晋同被一个男生拉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李健陪程忆玫聊天,聊美术学院、艾菲尔铁塔、香榭丽大街……他说得绘声绘色,程忆玫听得津津有味。她来法国这么长时间,除了塞纳河,还没去过其他地方,真可惜。
“阿玫,”翟晋同走过来,“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程忆玫看了看手表,才九点半,“现在就回去吗?”
翟晋同点头:“嗯,国外很乱,比国内更不安全。”
“大家也都要散了。”李健笑着说,“程小姐,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联系方式?程忆玫有些犹豫:“我……”
“学长,阿玫和我住在一起,”翟晋同帮她解围,“如果以后你找她有事就告诉我,我可以帮你转告她。”
“!”李健了然,“那,再见。”
“再见。”程忆玫和他们挥手告别。
冬日的塞纳河略显苍凉,梧桐树的叶子都落光了,枝干光秃秃的。两人那走了一段路,翟晋同忽然说:“如果你想听逸闻趣事,我可以跟你讲。”
什么?程忆玫思考了两秒钟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怎么,你跟李健关系不好啊?”
“没有。”翟晋同摇头,“他算我师兄。”
那就没关系啊,程忆玫不以为然。
“阿玫!阿玫!”莹莹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过来,“请等一等。”
“有什么事情吗?程忆玫问。
“我可以把见到你的事告诉贴吧里的好友吗?我们都很担心你。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泄露你在什么地方的。”
莹莹的表情很真诚,让程忆玫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今年是她出道第十年,娱乐圈向来新人辈出,以光速更新,现在记得她的恐怕没多少人了。
那一晚,程忆玫登进国内的贴吧。她的贴吧已经很冷清了,依然活跃的只有铁粉,有粉丝把她曾经演过的戏做了一个合辑。
下面有人评论:在国外遇见阿玫,她很好,她让我对你们说:“谢谢。”
程忆玫二十五岁那年,吃过安眠药、跳过楼,跌到人生最低谷。可幸好,她重新站了起来。
仅存的力气,不够灿烂辉煌,但度过余生,足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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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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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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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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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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