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流连于这浩渺烟水之上,像穿梭了三生三世,却仍原地踟蹰,贪恋这青灯红花的景。
红花丛中,一抹白衣,长身玉立。
他的眸中,一片荒凉。
竟像是大雪后的旷野,没有一丝光芒,浸染着悲伤。
他的脊背挺直。
“红花啊红花,你开得这样炽烈,是不解我语罢?”他眉眼如花,风情流离。
红花应声燃起。
男子微微笑了,“红花薄情,竟也懂得我心。”
“你说,这次,我会不会心软?”他问着腕间的白花。
白花愀然。
“只是不要做令你自己后悔之事罢了。”有男子的声音蓦然响起在夜色中。
他没有回头,“无心。”
“你要我带的人,我带来了。”无心懒懒地答。
“很好。”男子深深勾起了唇角。
花葬咬唇,他没有看她,他甚至,连一个转身,都不给她。
“薄情……”她小声地试探。
良久,男子转过了身,她看到他眉间逼人的风情。
“花葬,”他微微笑着,“又见了。”
花葬突然莫名委屈,“薄情,你可是,不愿见到我?”
“这一次的相见,确实是对我没有什么好处呢。”男子优雅笑道。
“若真的对你没有好处,”花葬轻声道,“你可以选择不救他。”琇書網
男子挑眉。
花葬又道,“但我求你,薄情,我不知道你们的计划,但北归尘,是无辜的。”
“我不会不救,”男子笑答,“但你凭什么认为我救得了他?”
花葬低头,“薄情,你是神祗,你可以救他,只有你了。”
“神祗,”他道,“花葬,在你眼中,神祗便可以随心而为?”
“不,”她艰涩道,“只有这一件事。”
“我会救他,”男子道,“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
低沉的声音温柔缓慢道:
“要他的灵魂。”
花葬惊,“灵魂?”
“是,灵魂。”薄情眉眼温柔地看她。
“若他失去灵魂,又如何?”花葬问道。
“如何?”薄情笑意盈盈,“不会如何,只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罢了。”
男子的话淡,轻,透,却暗收锋芒。
“薄情,你若是不想救他,”花葬道,“大可不必为难我。”
“为难你?”男子薄唇轻启,“薄情从来不会为难人呢。救即是救,不救,亦是不救罢了。”
“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如何生活在这世间?”花葬有些激动。
男子淡笑着看了她一眼,“没有灵魂就不能活在世间么。”
“即便是可以,”花葬噎道,“又有什么意义。”
“意义这个词,本身就没有意义呢。”
花葬忽然抬眸,“你救他。”
“给我他的灵魂?”男子笑问。
“我给你灵魂,”花葬道,“我的灵魂。”
“你的灵魂?”薄情笑得风情逼人,“我要你灵魂,又有何用?何况你,本就没有灵魂。”
“什么意思?”花葬皱眉。
“你不是问,没有灵魂,如何活在世间?”薄情道,“那么,我告诉你,没有灵魂,照样可以活在世间,你,不就是?”
花葬后退一步,“不可能,”她摇头,“这不可能,如果没有灵魂,如同行尸走肉,可我,我有一切感觉,我有我的感情与思想。”
“是呢,”男子笑着,“你如同正常人一样地活在尘世,可你,却连正常人,都算不上呢。”
“因为我没有灵魂?”花葬咬唇反问。
男子轻轻摇头,“因为你,已经死了。”
这是什么感觉?
你一直于这人间繁华中穿梭,看过朝花夕陨,云卷云舒,世间一切,皆化作丹青,泼墨在心头,你以为你几乎拥有着一切,却,原来你根本,便不是你。
是的,你已经死了。
永远地死了。
在某个落雪的长夜,悄无声息地,踏上通往黄泉的路途。
从此在一方幽冥,徘徊。
连自己是谁都已忘记。
忘记了所有的悲欢。
只剩下,满腔执着的情意。
花葬怔怔道,“薄情,我已经死了,死了么。”
男子笑而不语。
花葬又道,“那么现在站在这里的,是谁?”
“一个没有灵魂的亡魂。”
花葬目光痴怔,“薄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二十一年前。”男子淡然吐出几字。
那一瞬,放佛天地都停止了呼吸,只剩下兵戈铁马,在流年里踢踏。
她想起了很多。
因为这里,不是人间。
你根本就不是人啊!
丫头,你是想要记起什么呢?
姐姐,我就是你啊!
姐姐,你想要逃么?
花葬,你果然,是逃不离的。
“二十一年前,弘安,弘安二十八年,二十八年,”花葬摇头呢喃,“雪夜,长安,未央街……”
男子道,“知道为何那个雪夜,你见到我了么,知道为何繁华的未央街,一夜之间,竟没落了么,知道我为何只选择了你么。”他的声音依然波澜不惊,只是带了细微的苍凉。
“为何?”花葬颤着嗓子。
“因为啊,”男子目光遥远起来,“因为我有执念。”
“什么执念?”花葬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男子忽然看她,“知道珠沙么。”
“你是为了她,”花葬艰涩道,“所以你从二十一年前,便设计好了这一切,你毁了未央街,杀了所有人。而我,不知不觉地,走入你的局,连自己,都已不是。薄情,你到底,有没有……在意过我。”
“珠沙的执念选择了你,所以我,只能对你下手。”男子道,“这一切,一开始即已是注定。自你踏上黄泉那一刻,你,便已再也逃不掉了。”
“我问你有没有在意过我!”花葬喊道。
男子修眉微蹙,“你想要什么样的在意?”
她颓了下去,是了,她想要什么样的在意?那人早就告诉过她,不要对他抱有执念。如今这一切,都只是她自作自受罢了!
她微微咬唇,“是我妄想了。神祗薄情,薄情如斯,我岂能奢望其他?”
那人略勾起唇角,“花葬,这样的话,你最好不要多说。不然,我会以为,你是在吃味呢。”
花葬的脑中钝痛,她是在吃味么?
她一直卑微地坚守着对他的感情,她以为,十年的相伴,那人,他至少,对她,也是有一点喜欢的罢,可,事实却是,从一开始,他,与她的相遇,都是他的设计,都是为了别的女子。
她甚至曾可笑地认为是他不忍她在冥界孤独,才会将她逐回长安,是他不忍杀她,才会在她意识混沌之际将长恨抽离她的体内。
如果她早知这一切,真的从二十一年前起,即是命中注定,是她的劫,那么,她会不会选择逃开。
她不知道。
他在那个雪夜等着她,她又如何逃,又如何能逃得掉。
她微微怔仲,“薄情,你最初,是想要用我的身体,养着珠沙的执念,对么。”
男子笑,“最开始是这样。而且,一直都是。”
是的,一直都是,只是最后他发现他不能那样做而已。
他做不到了。
只是,这些,花葬,会有机会知道么。
“可是你没有那样做,”她低头,“而且,你……”
“是,我没有动手。”那人道,“而且我将她的执念从你体内抽离了出来。”
花葬声音干涩,“薄情,我以为……”
“你以为,我不动手,我这样做,是不忍心了么。”男子依然笑得闲适,“那是因为,你对我,还有用处。除了我,我不想你变成别人的棋子,即便是珠沙,也不可以。”
花葬抬眸。
那人说,珠沙的执念在她体内太深,他不想她变成第二个珠沙。
他不想她变成珠沙苏醒的棋子。
他说,她只能为他所用。
即便是利用,她也只是他的。
他说,“花葬,即使如此,你也依然不变初心么。”
她咬唇,“既见君子,此心不易。”
他眉间风情肆意,“花葬,这又是何苦?我这样对你。”
“那是我自己的事,”花葬摇头,“与你无关。”
亿万年前,神靥也曾对凤魂说过同样的话,她说,那只是她的感情,与他无关。
世间女子的感情,大抵都是这样?若不能轰轰烈烈,便要细水长流。一点一点,把只属于自己的感情,揉进漫长的光阴里去。
哪怕从此被束缚,依然不辞辛苦。
是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清楚,所谓的放下,只是得不到后的自欺欺人么。
那人语气清浅,“好,我答应你。”
“你救他?”花葬道,“可他的灵魂不能给你。”
“我可以不要他的灵魂。”男子负手而立。
“真的?你又为何……”花葬道,“不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那人摇头笑道,“薄情从不做无益之事,今日我答应你救他,且不收他的灵魂,自是有别的打算,你何须谢我。”
花葬亦是摇头,“我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但我会选择顺从你的计划,如果,这是你想要的话。”
“嗯?”男子眸中风情流淌,“花葬,从没有一个男子,是想要自己的棋子去帮别的男子的。”
即使是棋子,也不可以。
“既然是棋子,怎么样,也无所谓了罢。”女子的眼中带了一点置气的意味。
薄情丝乎无丝毫不悦,只是笑着,“花葬,你可是在与我赌气?这对你没有什么好处,自然,于我,也无甚损处。”
花葬不甘道,“我没有。只是我身为棋子,也应该有自己想要的自由。”
“想要的自由?”男子失笑,“花葬,你想要的东西,得到过么。”
花葬怔仲。
男子又道,“你会得到的。”他微微低了声去,“你想要的,我会让你得到。”
花葬痴,“薄情,我想要的,真的会得到么。你会给我么。”
男子唇角薄凉,“我会给你,只要我有。”
“给我一场盛世的烟花,”花葬忽然看他,“你给得起么。”
“花葬,那样的盛世,”那人道,“不是我能有的。”
“那倒是了,你没有那样的盛世,我怎么能奢望同你一起看那场烟花。”花葬口吻略带自嘲。
男子挑眉,身形忽然上前,一把揽她入怀,声音低沉喑哑,却满是温柔,“这样,可以么?”
那一瞬,他身后红花烈艳似火。
白雪纷纷而下,天地间尽是素华。
她眼神略迷离,“薄情?”
“真是烦恼呢,”男子勾唇,修长的手停在了她额前,旋即缓缓放了下去,“姑且留你此次记忆罢。”
花葬双眸动了动,“薄情,你又想消去我的记忆。”
男子没有说话。
“薄情,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她问道,“如果不喜欢我,为何要拥我入怀?如果不是想让我忘记,为何不敢保留你所做过的一切?”
薄情放开了她,指尖拂过红花,再转掌,掌心赫然多了一抔透明的液体。
是那些红花的泪水。
“你们,也会痛么。”
他的话尾收敛了苍凉。
花葬忽然莫名悲戚。
“咳咳……”一直被忽略的某人忽然出声。
薄情挺直了脊背,“无心,告诉惊鸿,让他放了孤息。”
“为什么?”无心问。
“无心,你以前,从来不问我理由。”薄情淡淡道。
“因为你现在也无法回答么,”无心懒懒道,“行,我去说。”
男子点头,俯身掣下一朵红花,指尖用力间,红花周围灵光闪动,他回身,“将此花带回去,置于北归尘心上三寸,三日之内,他可醒转。”
“就这样简单?”她问。
那人没有看她,“你不相信我?”
“我信。”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嗯,我让无心送你回去。”
“只是……”花葬欲言又止。
男子这才看了她一眼,“我没事。”
“……好。”花葬声音艰涩。
后来,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那时,她能发现什么,她能留下来陪着他,就算被他无视,只要她能留下来,或许,他,便不会那样寂寞了罢,一个人,在夜的苍冷里,和着没有温度的大雪,把鲜血淌了一地。
无心抱臂上前,“放心,他不会有事。我先送你回永寿。”
她略点头,转身抬步之际,又看了他一眼,他依然风华无限,白衣翩跹。
“走罢。”无心催促了一句。
她垂眸,跟上无心的步伐。
那人依旧在原地伫立,目光平静地望着远处的青山红花。
无心已经走了好远,花葬咬唇,停步,回身大喊,“薄情,我想要与你,一夜白头!”
他的白衣动了动。
一夜白头啊……好,真的很好,只是,他不可能等到那一天了罢……
他终于吐出鲜红的血液,纵体内神力迅速流失,纵潮水一样席卷而来的灼痛已快将他吞噬,那双狭长的凤眸里,依然晕满了风情,那薄凉的唇角,依然勾画着浅淡苍白的微笑。
他的身形挺拔笔直。
花葬,花葬。
花葬……
——“薄情薄情,为什么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啊?”
——“当年你踏进古宅时,双耳已经近乎失聪了。”
——“哦。”
——“薄情薄情,你手腕上为什么缠着串白花啊?”
——“好看么。”
——“嗯!”
——“薄情薄情,你为什么要叫薄情啊?”
——“我喜欢。”
——“哦。”
——“薄情薄情,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回到那座古宅啊?”
——“什么时候?此生都回不去了。”
——“薄情薄情,我长大了,你会不会赶我走?”
——“只要你乖,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独步长安的。”
——“那,花葬就这样永远陪着薄情,好不好啊?”
——“……”
好啊。
如果可以。
那又有什么不好。
白雪落下来了,很快埋葬了那些红花,月光遥远地仿佛不存在一样。
修长的身形终于倒地,轻,无声。
红花很快又开了一地,缠绕上他白衣。
像刺眼的鲜血。
夜风中,是谁的亡魂在执着地唱:
浮生若梦,一夜白头。
------题外话------
8。17那天有点难受(?)继续说抱歉(?)现在补上来,么么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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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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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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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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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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