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几盏竹笼带着水痕,微微的潮湿感,竟也模糊了春风笑颜。
竹窗前的女子散了一头青丝,素衣沾染了些许落梅,看起来很有几分雅韵。
花葬盯着窗前的梅树,指尖无意识地轻扣着窗棂,思绪翻转了很多遍。
这是她在华胥的第一个春罢,不知道长安怎么样了,那人,又有没有再出现在那里呢。
她勾唇,那人已弃了她,她又何苦如此相念。
她记起那日均息说的话来:
花葬,你可知相思不如相忘。
均息是什么人,竟然如此轻易地看穿她所想。
又或许,只是她太过明显。
“终于肯打开这窗了么。”男子清寂的声音响起。
花葬飞快白了他一眼,“什么时候公子均息竟也学会了如此取笑人?”
均息弄着玉笛,“公子均息亦人非神。”
花葬抽了抽嘴角,表示已无力吐槽这种简单的对白,还好她早已有了强大的免疫力。
均息在窗前站定,用玉笛轻抬了抬潮湿的梅枝,淡淡道,“竟是不愿再开了么。”
花葬抬眸,看向窗外的他,他长身玉立,白衣素雅,眉目间尽是清泉流淌。
“均息,你是个极美的男子。”
均息没有看她,仍是清冷地扶着梅枝。
“是劫罢?”
花葬蓦然扣紧了窗棂,指甲深深掐了进去。她听到有人温柔残忍的声音从最深的心湖底传了出来,
花葬,这是劫。
她很想看见那人容颜,然而已不是当年。
均息放开了梅枝,看那不堪重负的树枝缓缓下坠,一点一点,竟像是被岁月压垮了脂烟。
“还是如此怜花么。”一道低沉的声音传了进来,带着几分调笑。
均息转了身,面容淡寂无波,“它已老去。”
来人纸扇长衫,五官俊逸,轮廓分明。
是个英气挺拔的男子。
花葬是这样看的。
他用纸扇敲击着掌心,一副释然,“花会再开嘛。”
“败了即是败了,便是此生不会再开。”均息声音冷寂,“若它再开,那也不会再是以往的它。”
“所以说这是轮回?”执扇男子依旧是笑着。
均息淡淡瞥了他一眼,再无回答。
执扇男子仍是笑,“均息,你越发不喜说话了。”
均息移步,坐到了几簇迎春旁的石凳上。
男子几步跟了过去,纸扇合起敲了敲均息的肩,“怎么,看起来不欢迎我啊。”
均息抬眸,淡淡应声,“嗯。”
男子弯了腰,附在他耳边低低道,“你是不是府里藏了个佳人?”带了掩不住的笑意。
均息瞥他,“如何。”
男子瞬间直了腰,唇角弧度又大了几分,真不怕扯了耳根子么。
“我说均息你怎么对我如此冷淡,原来原因在此呵。”
均息面无表情道,“你从永安跑到华胥,就是为了证明我对你冷淡?”
男子继续打哈哈,“哪能,自然是在下仰慕公子风华,特地赶来瞻仰公子的嘛。”wWW.ΧìǔΜЬ.CǒΜ
“不必。”干脆利落简短的回答。
于是一直窥屏的花葬再次开启了吐槽模式,好吧,她就看看不说话。
“我的心好痛,”男子故作皱眉,然而脸上仍是调笑,“公子均息竟然抛弃盟友,可怕,太可怕。”
均息冷静起身,拂去了衣上迎春,“你可闹够。”
男子笑笑,“真不讨人喜,这哪是闹!”
均息转身,“先把你衣服弄好。”
男子“吧嗒”丢了纸扇,“均息,你说什么?”
“你腰带掉了。”
花葬立在窗前笑成了狗。
男子俊颜抽了抽,“均息……”
“什么。”
“你肩上有虫……”
花葬再次笑成狗。
均息淡淡侧头,目光落在自己肩上,那是只胖嘟嘟的虫,通体雪白,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
均息伸手到右肩,“想要下来么。”
虫子于是晕晕乎乎地趴到了均息掌心。
这好色的虫!
均息低下身去,轻轻将它放入了草丛,“好好修炼,或许你可幻成人形。”
起身后,又道,“你是个,很有灵性的小家伙。”
天,这人怜悯之心太泛滥了吧?竟然跟一只虫说话,而且还叫它“小家伙”!花葬恨恨锤了锤窗,还有那个拿扇子的人,就知道笑,干脆叫他嗜笑好了。
花葬对自己给执扇男子起的雅称很是满意,不由窃笑出声。
突然,低沉的声音响起在她面前,男子不知何时已到了窗前,笑着问她,“你娘没有教过你随便给人家起雅称是不礼貌的么?”
花葬下巴突然脱臼,太扯了,太扯了,这人会读心?打死她她也不信。
“那就试试,如何?”男子仍是笑。
“什、什么?”
“将你打个百十来下,就当做是你对我不敬的惩罚。”
花葬直接晕倒,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她就不应该笑,还被人家发现!
完了完了,既然这人能看穿她所想,那么均息肯定也不用说了!
用指头想都知道他早把她看得一清二楚了。
这下惨了,她平日里时不时便在心里黑他,原来早就被他知道了,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太可怕了,一个人怎么能淡定到这种程度?她算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花葬,转过身去。”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花葬果断落荒而逃。
男子笑笑,“怎么,怕我将她打死不成?”
“你打不死她,”均息冷冷看他,“你倒是可以吓死她。”
男子摊手,“这不怪我,是她自己笑我的。”
均息幽幽道,“她给你起了何雅称?”
男子默默扶额,“是在下错了,公子莫要追问。”
均息不再说话,玉笛翻转,一曲哀凉起。
是流年诀。
笛声一如既往的哀伤。
华胥蓦然满城白梅纷飞。
男子展开纸扇微微摇了几摇,“均息,你的笛音犹似当年。”
均息眸光凉寂,修眉略蹙,素衣若雪。
白梅花纷纷扬扬,满落他的双肩。
一曲流年诀,是前世忘记的告别,在今生开成炽烈。枯枝上的细雪,已学会了不动声色的决绝。最完美的誓约,早埋葬在很多场褪色长夜。那是劫,是泯灭,是回眸刹那所有盛开过的繁华的瞬间凋谢。
而他,便曾在这样的凛冽里,忘了长阶下横流的鲜血。
风华无双如何,容貌不改如何,才冠京华如何,终是一场浮梦虚妄,抵不过那女子发上一缕梅花香。
均息撤了横笛,负手而立,有淡淡凉意氤氲开来,那一瞬,花葬突然很想抱住这个清冷寂寞的男子,他和她一样,他们都在想念一个人。
那曲流年诀,就是最好的见证。
永远无法预测的,是缘,同样的,永远无法追溯的,是一段古旧的缘。
花葬永远不会知道均息的过去,正如她永远不会懂得那人最后的话语,因为她永远也弄不懂流年诀所含真意。
事实上,要到很多年后,她才会发现自己把均息定义为和她一样在想念,是个很大的不可挽回的错误。
因为均息早已和某个青瓷如水的女子,永远地相忘于江湖。
那一日均息登上临江画楼,华胥美景尽收眼底,他就知道,红尘万丈,不可羁留。
而这些,是花葬永生不会知道的。
“既然出了屋子,便别躲在树后。”
花葬低头,灰溜溜地挪了出来。
“均息。”
“哎呀呀,你这姑娘,不请自来,背后偷听,实在是没有半分礼节,可怕!”执扇男子转了身看她,皆是笑意。
花葬默默咽血。
“你过来。”均息淡淡唤她。
花葬极不情愿地移到了他面前,“哦。”
均息却将手中玉笛递给她,“照着方才那支曲,吹出来。”
花葬瞬间泪奔,“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他做甚么要与你开玩笑,”执扇男子凑近,笑道,“他都几百岁的人了,不会同你玩笑的。”
均息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执扇男子早已习惯这样的均息,又悠哉悠哉地摇着他的扇子到一边歇息去了。
花葬语结,“可、可是,我对音律一窍不通。”
均息眸中印着清冷,“你只需知道这曲之名即可。”
花葬抽了抽嘴角,光知道曲名怎么吹。
均息不再看她,“这柄笛子你拿着罢,直到你会吹那支曲。”
“我要回长安。”花葬果断说道。
均息淡淡看了她一眼,声音冷寂,“吹出这曲时,你自会回去长安。”
均息那一眼让花葬莫名不适,可她听到均息的回答时,还是忍不住……败了。
“我说均息,你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呢,她还小着呢,不会懂得的。”男子斜斜倚在桃树上。
均息抬步,“不懂,我又能如何。”他微微侧脸,“我自是希望她日后不会疼痛罢了。”
男子笑着叹气,“均息,你是个,很执着,却让人很舒适的男子。”
均息略略看了花葬一眼,负手离开,白衣蹁跹。
花葬忽然恍惚,均息那一眼,就好像那人无数次悲伤的回眸。
她不懂,是真的不懂均息话中之意。
那又如何呢,她只要守住那一缕执念就好了,只要一点点希冀就好了。
只要,能再见到那人,就好了。
男子合了纸扇,“从未见他如此对一个女子的事上心呢。”
花葬咬唇,“是我不好。”
男子笑笑,“公子均息,是不会放任你如此在红尘中沉溺的。”
“为何?”
“你知道吗,你很像一个人。”男子说完,转身踏梅而去。
“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你不必知道。”男子的笑声明朗。
花葬垂了头,均息,你是不是也曾像我这样。
既别经年,何须感伤。
岁月沉淀了所有的尘念,所以均息可以淡然地看着红尘中挣扎的世人,而他唯一可以做的,便是教他们早日挣脱。
而花葬,是不会明白这一点的。她不会懂得他的良苦用心。
她只是,固执地思念着那个人,悲哀地,活在曾经的记忆里。
有时,她看着他的背影,便会想到许多事情上去,想到那个人。
那年的长安,那场永不消逝的大雪,终是掩埋了所有的过往,只有她,不知疲倦地想要看清记忆里的双眼。
他对她说,很好,你以后,便唤作花葬罢。
他拂弦,天地间流离了红雪。
她的眼眶微微湿润,她不明白他为何要送她回长安。她只想和他,一世长安。可他,却无比残忍地将她远远推开。
她想起来初见均息的时候,均息撑了一把竹伞,眉目清冷,白衣胜雪。她搞不清楚为何均息要将她救回。
假若那人将她逐回长安,那么就让她自己回去找他,她愿从此陷入六道轮回,只要能再见他一眼,能对他说,薄情,我欲与君世世共婵娟。那就足够了。
宿命弄人,既然均息将她救回,她便无法去找那人。
不过那没有关系。
一生漫长,她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回望,那年的飞雪里,他丢了一个爱他的姑娘。
均息闭眸倚在斜榻上,仿佛入画。
男子抬步走进,“我以为你会教她如何忘记。”
均息没有说话。
男子又笑道,“均息,我知道你清冷无尘,可我还是想问,你是不是动了情?”
均息依然无所动,半晌乃凉凉道,“我并非动情。”
“多说几句话会损你风华么?”男子仍是笑,“你如何保证她不会对你生情?”
“她不会。”均息淡淡道,“她终是要回去长安的。”
“就是说,”男子摇了摇扇,“她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么?啧啧,真可惜,世人垂涎的四大公子之首。”
均息睁开眼,瞥了他一眼,“你是在提醒我么。”
“什么?”
“公子孤息。”均息轻飘飘吐出几字。
男子修眉蹙了蹙,还是笑道,“均息,还以为你不记得了呢。”
“我没有你那样的智商。”
“哎呀呀,公子均息才冠京华,我等山野粗夫岂能与之媲美?公子过奖了!”
均息再次闭眸。
男子将纸扇扔在桌上,径直走了过去,“公子啊,请听在下一言!”
“……”
“在下有话对公子说。”
“……”
男子扶了扶额,“均息……”
“嗯。”
……早叫他均息不就好了么,不会好好说话么!
“你打算如何?”
“待她吹出流年诀,她自会回去长安。所有关于华胥记忆,她不会再记得。”
“你是要她再去踏入紫陌红尘?”男子问。
“嗯,”均息静静道,“你我终不过是一个指引罢了。红尘虽不可留,这也是她的劫,走完这遭,也便了无牵挂了。”
“世间执念害人啊!”男子笑着摇头。
均息冷冷看了他一眼,“你这话可是说给你自己的?”
男子尴尬点头,“是吧,不过,何必管它,我自是要等那女子的。”
均息不再说话。
男子倒了杯茶,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华胥向来不与外界纠缠,你又为何管那姑娘?”说完又自言自语道,“我竟糊涂了,你本来就博爱泛滥。”
“请解释一下何谓泛滥。”
“……我错了。”
当某些回忆与眼前画面重合的时候,人就不由自主地做出许多反常的事,比如均息。不不不,这不是说他当时不正常了,好吧,他真的只是路过长安,没错,而且他确实是博爱泛滥了,嗯,假若他当时不泛滥,花葬便会坠入那片花海,永生受轮回之苦,这便会演变成一篇虐心文。可他泛滥了,于是,好吧,根据故事情节发展,接下来花葬无师自通吹出了流年诀,回去了长安,还是坠入了红花海,见到了那人,于是,这又将发展为虐恋……到时候,美腻的公子均息和神秘的执扇男就要和大家说再见了【拽均息衣角,公子木要走啊~】,好嘛,我剧透是我的错。
不过那曲流年诀,确乎隐藏了许多意义,只等待某个大雪后的清晨,有人将它吹出,将因缘,尽起于浮生不歇。
------题外话------
呵呵呵呵呵呵,来猜猜执扇男子是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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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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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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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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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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