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一看,才想起三堂兄曾带我来过。他以前经常来这,起初我还以为是他好这里的酒水,后来我才明白,是因为这里跑堂的生得俊,三哥对他动了歪心思。起先那跑堂的还以为遇上了伯乐,对三哥很是热情,后来不知在哪听说了他断袖的癖好,连夜里携妻带女卷着铺盖,像逃命一样地跑了。
跑堂的走了,便只剩了店家和他的女儿,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顶替。虽然店家畏于三哥的淫威,不敢怒也不敢言,但我隐约能感觉出他对我三哥还是有些怨念的。
少了一个跑堂,这店里的手脚自然是忙不开。店家忙着拨弄算盘,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看到是我时先是两眼一愣,想必出了身冷汗,然后勉为其难地笑了笑,强颜欢笑道:“呦,是四爷……三爷怎么没和您一起来?”
我还以为三哥不在,他认不出我来着,只得随口敷衍道:“你尽管将最好的酒拿出来,酒越烈越好!”
“爷,我们这正好有些上好的花雕。”
我回过头望了霍时徽一眼,他朝我微微颔首。我便从袖中取出一锭白银搁在柜台上,“钱我有,你只管好就好肉招待便是。”
“得令!”店家笑吟吟地收下银两后,便去后头忙乎了,只剩他的女儿秋娘在外头打着招呼,时不时给来客弹唱段曲儿助兴。
酒肆一面靠街,一面临江,里面摆着十来张水曲柳八仙桌,眼下年关将至,回乡探亲的也渐渐多了,生意十分兴隆,坐了满满一堂的客人,有文人墨客、有贩夫走卒、还有持刀携剑的江湖人。坐在临江窗前的客人正好离开,我们正好坐到那儿。
店家还没取来酒,他的女儿秋娘正在店中间唱曲儿,听曲很是解闷,也没那么难捱了。店家和他的女儿原是南楚人,十几年前因为战乱北迁过来的。秋娘的琵琶弹得极好,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然后用她娇柔的嗓音,配上醉人的吴侬软语,缓缓唱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这首《江南可采莲》属乐府民歌,我以前也曾听人唱过,倒不曾想用这吴语唱出来,竟有这般雅致。
我看见霍时徽正望着秋娘出神,我打趣道:“霍兄如此目不转睛,可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他只是笑了笑,垂过眸去,没有言语。只是秋娘唱罢之时,他朗声应了一声“好”,带着浓浓的南楚音调。
许是听见乡音,秋娘有些惊讶地抬眸望了霍时徽一眼,然后笑着微微颔首。
我好像明白了,问道:“霍兄来北汉已有许多时日,何时归南楚?”
他沉吟了片刻,笑道:“那便要看天意了,时机一到便是归期。”
天意?时机?难道不是想回的时候就能回么?他究竟在等什么?我实在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这时店家端着两坛花雕和几盘下酒的小菜过来。我端过酒壶,替他和我连斟了几杯,只见那酒液呈琥珀色,澄澈透亮,酒香馥郁,是上等的好酒。
我那回因为用茶水灌倒了淮南王,倒是得了个“千杯不醉”的虚名,可事实上,我很少沾酒,而且一喝即醉。只是今日我却特别想喝酒,想借酒浇愁,尝一尝烂醉的滋味。
我端起酒杯,仰头灌去,这酒辣得很,我才喝一口便呛得快全吐出来,而且整个人已是晕晕乎乎。我只得将酒杯放下,掩着胸口在一旁咳了良久。琇書蛧
霍时徽见我这狼狈样好像并不意外,反而像是早有准备一般给我递过一块帕子来,我有些窘迫地接过,擦了擦嘴角。靠近了我才闻出,那雪白的帕子上有一股淡淡的沉香味。
窗外两轮明月,一轮在天边,还有一轮浸在一江水色之中。
霍时徽望了我许久,忽然问我,“你可知道这花雕还有别的名字?”
我摇了摇头。
“叫作女儿红。”
他一说起女儿红这三字,我便想起来了。我曾听说过这样一个典故,据说大户人家若是生下女儿,便要将糯米和那红糖酿成三坛黄酒,再将这酒藏在庭中的桂花树下,待女儿出嫁之时,再将酒取出作为陪嫁。这便是女儿红的由来。
那这么说,我爹岂不是也给我埋了三坛子女儿红在桂花树下。只是怕是这酒只能永远烂在地底下了,做妾谈不上成亲,更用不着陪嫁。想到这我便忧从中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这回我倒破天荒地没有被呛,辛辣的酒水直入愁肠。
只是这一碗喝罢,我越发昏沉了,可我不管不顾,又斟了一碗。霍时徽见状蹙了蹙眉,伸出手欲劝我,可被我直接挡开,我半醒半醉地伸长脖子,笑着问霍时徽道:“你说你们男人为什么要三妻四妾?难道就不能一辈子一心一意地只对一个人好么?”
霍时徽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望着我。
我问他,“你纳了妾么?”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那你娶妻了么?”
他又摇头。
我趁着酒劲,“嗤'地一声笑出来,“你……该不会是断袖吧?”
霍时徽倒还淡然,只是那店家本在旁桌给来客敬酒敬得好好的,我话音刚落,他那一口女儿红全都喷了出来。我知道,自打我三哥那桩事之后,他是真的怕了“断袖”这两个字。
我笑得更厉害了,举起杯来对霍时徽道:“霍兄,喝酒!”
霍时徽许是知道拦不住我,索性与我对酌起来。
我不记得我喝了多少酒,只知道我一杯又一杯近乎麻木地浇下去,直到眼前霍时徽的脸渐渐模糊,直到窗外那轮圆月升到中天。
思悠悠、恨悠悠、千秋万古愁悠悠。
我一想起东宫、一想起魏家,我便心烦意乱。我仰头将烈酒灌入喉咙,若是醉死在这,永远不用醒来便好了。
待我仰头看到天边那轮高挂的满月时,我不禁猛地一个激灵,忽然记起戌时是要回东宫的。
“霍兄,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我已有些语无伦次,连忙醉醺醺地起身,只是喝了太多酒,两腿发软,幸好扶着桌缘,才没有摔下去。霍时徽见状,连忙起身扶住我。我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酒肆,霍时徽许是担心我,与紧跟在我的身后,生怕街市上空荡荡,已不复白日的繁华。
“我送公子。”
我胡乱地挥了挥手,笑道:“不用了,我清醒得很,你看,我不仅能竖着走还能横着走呢。”可我还没走几步,前边一列白甲轻骑呼啸而过,我吓得不轻,一个踉跄,险些跌进那马蹄之下,好在霍时徽眼明手快,一把拉住我。我望着他们的背影望了许久,才认出那是些禁军。
“你们不长眼睛啊!”我冲着他们喊道。
不过那些禁军看上去有要务在身,并没有停下来与我计较。
我推辞不过,最终只得让霍时徽送我回的东宫。不过霍时徽也懂得避嫌,与我远远地隔着一段距离,却也能在我跌倒的时候,赶上前来将我稳稳扶住。
我走到东宫门前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月华撒了一地,霍时徽半隐在东宫朱红高墙之后,正望着我走入东宫。
忽然,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我现下可是穿着一身男装,而且满身的酒气。回什么东宫?我应该先回侯府,收拾一番,再让他们用轿子将我抬过来呀。只是已经来不及了,几个眼尖的宫婢一眼就认出了我来,欣喜万分地拉住我的手,将我送回暖芙殿,“娘娘,您可算是回来了!可急死奴婢了。”
暖芙殿前立了满殿的宫人,只是我没瞧见荣娘。
“荣娘呢?”
没人回我的话。
“那算了,今天就先不更衣了。”我现在晕乎乎的,只想赶快倒在我那张软和的床上大睡一场。我嫌宫人烦,把她们都锁在殿外。她们倒难得这么听话,倒真没有进来。
我一个人有些东倒西歪地走进殿里,上下眼皮直打着架,似乎时刻都能倒下去睡上一觉。
忽然,我见寝殿之中立着个挺拔的人影,我吓了一跳。我以为是自己喝多了眼花,揉了揉眼并没有看错。我顿时清醒了不少,那身影我熟悉得很,不是别人,就是刘崇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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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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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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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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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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