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从小伺候夏子衿,虽然读书不多,耳濡目染久了,也大概能揣摩几句诗文。听夏子衿一问,她感同身受地点点头:“小姐,我知道你想家了。我也是。”
夏子衿惨然一笑:“时间过得真快啊。从去年冬天进宫,到现在,几经波折,都未归家。甚至此生还能不能与父母、姐弟相见,都不知道。”她一边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采薇眼圈也红了,她掏出怀中手绢,连忙给夏子衿拭泪:“小姐,别难过。老爷和夫人身子强健,他们不会有事的,都在家里等你消息。”
夏子衿垂泪道:“不是为了二老,我何必苟活至今。”
采薇柔声劝慰道:“小姐,不要如此自苦。什么苟活不苟活的,多铎又没把你怎么样,你看你不是好好的吗?哪天清兵被打败了,到时候咱们就能回家了。”
夏子衿满面忧戚地道:“清兵真的会被打败吗?现在江南几乎都是他们的天下了。”
采薇刚要说什么,房门忽然一下被推开了,两人都吓了一跳。转身一看,竟是巴克度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随从。
“巴克度?”夏子衿看见巴克度,站起身来,惊讶地叫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夏姑姑!采薇姑姑!”巴克度欢快地跳到夏子矜身前,“我今天的功课做完了,所以来看姑姑。”
夏子衿看他天真可爱,暂时忘却了心中忧愁,含笑问道:“你怎么突然叫我姑姑了?不叫姐姐了吗?”
“是父王告诉我要叫姑姑的,”巴克度一脸认真地说道,“父王说,你以后会成为我的长辈,所以不能叫你姐姐,要叫姑姑。你喜欢吗?”
夏子衿一听,明白了多铎的意思,她不以为然地微微一笑,对巴克度道:“叫什么都好。”
“姑姑,我今天给你们带了一些好吃的,都是我们满洲的小点心,可好吃了,你尝尝!”此时那名随从已恭谨地将手中几个包装精美的纸盒放到了桌上。
“是吗?谢谢你,巴克度。”
巴克度快步走上前,打开一个纸盒,边说道:“夏姑姑你看,有槟榔糕、玫瑰饼和萨其马,是我们满洲的特产,都很好吃!”
他拿出两块方形的糕点,跑到夏子衿身前,递给她,随即又跑到采薇跟前,“采薇姑姑,你也尝尝!这是萨其马。又甜又细腻。”
两人不忍拂她的好意,都尝了一口,巴克度充满期待地看着她们笑盈盈地品尝自己带来的点心,小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这是我额娘昨天才让人带到的。”巴克度有些得意地道,“额娘知道我喜欢吃这些东西,过段时间就会叫人给我捎来。以后再有,我再带来给姑姑吃好吗?”
见夏子衿微笑点头,巴克度忽然又道:“对了,夏姑姑,我那天见到父王,我把你跟我说的话都告诉父王了,父王说,仗很快就打完了,以后不会再打了。”
夏子衿知道多铎这些话都是搪塞孩子的,因此并不作声。巴克度又接着道:“父王还说,以后打仗他保证再也不会让士兵乱杀人了,特别是老人、小孩和妇女。”
“真的?你父王真的这么说?”夏子衿不相信地问道。
“嗯。”巴克度点点头,一脸认真,“夏姑姑,父王说,你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绝对不可以让你伤心难过。”
夏子衿看了一眼采薇,又问道:“今天是你父王让你来的吗?”
巴克度又摇摇头:“才不是。父王不知道我来这里。我喜欢夏姑姑、采薇姑姑,平时除了读书、写字,很少有人跟我玩、跟我说话。夏姑姑,以后我可以经常来这里玩吗?”
夏子衿笑道:“当然,你随时可以来。我和采薇姑姑也很喜欢你。你是个善良的孩子。”
巴克度仰起小脸,天真地问道:“善良的孩子就是好孩子对不对?”
“对。”夏子衿轻轻走过去,在巴克度面前蹲下来,拉起他的双手,怜爱地看着他说道,“巴克度现在是个善良的孩子,以后也要做个善良的人。”
巴克度圆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继续问道:“怎么才算是一个善良的人呢?”
“待人接物不心存恶意,不轻视、欺负他人,不损人利己,对弱小的群体怀有悲悯怜惜之心,并尽可能去帮助他们。这就是善良的人。”
巴克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夏姑姑。我以后一定不随便欺负别人。”
夏子衿轻轻地摸了摸巴克度的头,又拧了一下他的鼻子,两人对望着开心地笑了。
“夏姑姑,跟你在一起真开心。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夏子衿不想在孩子面前过多表露出自己的忧戚,她不想让孩子纯洁的心田过早地知道太多人世的无奈和悲哀,于是淡淡一笑道:“姑姑也不知道。也许仗打完了,姑姑就可以回家了。”
巴克度一脸同情地道:“姑姑是大人,也会想念自己的家人吗?”
“当然”,夏子衿鼻子一酸,轻声道,“姑姑也有自己的爹娘和弟弟,姑姑想他们。”
巴克度重新拉起夏子衿的手道:“姑姑,不要难过。父王说仗很快就打完了,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嗯。”夏子衿看着巴克度,勉强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姑姑,你今天再教我一首诗好吗?你那天讲得真好。”
夏子衿微一沉吟,含笑应允道:“好啊。”
巴克度见夏子矜答应,有些迫不及待:“姑姑教我什么诗啊?”
“姑姑刚才想了想,既然我们都想家,我们就学一首思乡的诗好吗?”
“好哦!”巴克度高兴地拍了拍手。
夏子矜略一沉思,道:“姑姑教你一首《落叶》。你先听一遍。”她说完,随即念道:“早秋惊落叶,飘零似客心。翻飞未肯下,犹言忆故林。喜欢吗?”
“这是什么意思?”巴克度认真地问道。
“这首诗说秋天才开始,树叶就掉落下来。它在风中被吹得四处飘零,就好像离家在外的人,无所归依。它一直到处翻飞,始终不肯落到地上,是因为它一直还想回到原来的那片树林。”
巴克度听懂了,他好像有点感触地道;“这首诗写得真好。夏姑姑你说的真好。”
夏子衿微笑道:“来,你跟姑姑念,只要明白了这首诗的意思,你很快就能学会。”
夏子矜刚准备教巴克度,门口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随即人影一闪,竟是多铎脚步歪斜地走了进来,夏子矜和采薇吃了一惊。自夏子衿来到多铎王府,屡次见面都对他没有好颜色,多铎也一直礼敬有加,从不敢有任何冒犯的举动。而今天不仅不请自来,还连招呼都没打径自走进屋里,这让夏子衿两人甚为意外。
“父王!”巴克度看见多铎忽然出现,小脸上漾开了笑容,张开手就向他飞奔过去,开心地道,“夏姑姑在教我读诗呢。”
多铎俯身亲切地看了一眼儿子,柔声道:“好,你先回去,父王有事和夏姑姑说。”
“哦。”巴克度见多铎并未回应自己的兴奋,有些失望地应了一声,转过头去看了看夏子矜,夏子矜也不想让巴克度看见她当面训斥多铎,于是对他点点头,柔声道:“去吧,巴克度。改天再来找姑姑。”
巴克度听话地轻轻点了点头,慢慢地走出去了。
见巴克度走远,夏子衿稍一定神,看着站在面前的多铎,想到他方才冒失的举动,不客气地问道:“你冒昧进来,这是何意?”
话未说完,一股淡淡的酒味随门口的风拂面而来,夏子衿立即意识到多铎可能喝多了。她仔细一看多铎,面色泛红,眼眶湿漉漉的,身形也不似平素那么挺直板正,明显是醉了。
看着多铎摇摇晃晃地走近前,夏子衿站起身来,凛然道:“多铎,你站住。”
多铎停下脚步,对夏子衿摆摆手,有些有气无力地说道:“夏姑娘,你别害怕。”xǐυmь.℃òm
见他又欲迈步向前,夏子衿厉声道:“你若敢无礼,我惟有一死!”
多铎无奈地站定,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你误会了。放心,本王不会伤害你的。”
夏子衿厌恶地看着他,冷冷地道:“你喝酒了。”
多铎老实地道:“是。喝酒了。如果没喝酒,本王也不敢进姑娘的房间。”
夏子衿背转身,不客气地说道:“堂堂一个王爷,若想借酒滋事,和地痞无赖之徒有何区别?别让我小瞧了你。”
“姑娘放心,我虽借酒壮胆来看姑娘,并无冒犯之意。只是我心里有许多话,想对姑娘说。”
夏子衿听多铎这么一说,放松了脸上戒备的神色,淡淡地道:“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多铎没有在意夏子衿的冷漠,自顾自地说道:“不。其实姑娘并不知道我要说什么。我知道在你心里,认定我就是一个好色之徒,垂涎你的美貌,一心想据为己有。”
“若非如此,你强行将我关在此处,是何道理?”
“没错,我平生是自命风流,我也确实倾慕姑娘的风采。但我对姑娘,却是一片真心,丝毫不敢有轻薄之意。我自从与姑娘相遇,便只想尽我毕生所能,达成姑娘平生所愿。”
夏子衿冷冷一笑道:“尽毕生所能,达成我平生所愿?”
“这是我肺腑之言。”
夏子衿无动于衷,冷冷问道:“既如此,你可知我平生所愿为何?”
多铎的面色黯然,沉默片刻,低声道:“或许我知道。”
“你知道?是什么?”
多铎半晌不语。
夏子衿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的心愿就是,家国平安。你能达成吗?”
多铎再次默然。
见多铎无话可说,夏子衿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的笑:“这些话你都说过了。请回吧。”
多铎没有移动脚步,过了片刻,他又鼓足勇气道:“姑娘,想必你也知道,有时候我们我们的命根本由不得自己做主,我也没有选择。待天下平定之后,我愿功成身退,从此不问国事!姑娘爱去哪儿,我愿终身追随,一起终老。”
“你是说,等你杀够了人,降服了江南百姓,再让我跟你白头偕老?”
“姑娘……”
“不用说了,你请回吧。”
“我向姑娘保证,今后绝不再枉杀无辜百姓。”
“我如果不愿意呢?”
“我想我的赤诚总有一天能打动姑娘。”
“你的意思,如果我一天不答应,你就一天不放我走?”
多铎犹豫片刻,下定决心一般地说道:“待天下安定,如果我的诚心还没打动姑娘,本王一定亲自送你回家。绝不失言。”
夏子衿凄然道:“我是想回家,但如果没有了国,也没有了家,我死在何处都是一样。你不必说了。”
“姑娘放心,我已经打听到你仙府何处,我会派人照顾和保护你的家人,绝不让他们受到丝毫伤害。”
多铎的话夏子衿大为意外,她惊问道:“什么?你派了人保护我家人?”
“本王正在着手安排此事。”
多铎满以为此举会让夏子衿大为感动,没想到夏子衿骤然脸色大变,语气凌厉地道:“多铎,你若和我的家人牵上任何瓜葛,便是陷我于不忠不孝之地!”
多铎愕然道:“姑娘何出此言?你不想自己的家人平安无事?本王乃是一片好心!”
夏子衿道:“我夏氏一族,向来以忠孝节义传家,国难当头,我料定父亲和弟弟四处奔走,救亡图存,岂是苟且偷安之辈!你与我,水火不相容,你若派人保护我家,是坏我夏家名节,陷我族于不义,受人指责唾骂。难道我还要对你感激涕零吗?”
多铎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片善意竟惹得夏子矜如此愤怒,他一时手足无措,张口结舌。
夏子矜见多铎无言以对,接着道:“我是希望我的父母姐弟平安,但绝不想让他们生活在清廷的庇护之下。如果他们以身报国,我愿和他们一起共赴国难!如果你敢背着我这样做,我绝不原谅你!”
多铎刚要搭话,一个仆人匆匆跑进来,慌张地下跪禀报:“王爷,世子不知何故突然病倒了,刚刚叫了太医!请王爷速去看看。”
多铎闻言脸色倏地一变:“怎么回事!”
“小人不知,只听说忽然晕倒了,手脚还不时抽搐。”
多铎知道情况不好,无暇再问,连忙回身对夏子衿匆匆施礼:“夏姑娘,我去看看,失陪了!”
“你自便。”
夏子衿虽然对多铎语气和神色都是淡淡的,但心里也未免开始替巴克度担忧起来,想到他那天真可爱的样子,不禁暗暗在心中祈祷他平安无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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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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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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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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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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