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玉螭吻>24 重逢
  “这是你的衣服,换上吧。”他把囚衣掷在朱慈烺身边,态度温和地提醒道。

  朱慈烺此时已经从昏迷中苏醒,他侧身斜卧着,内心悲凉到了极点,对贾刚的话置若罔闻。贾刚盯着他看了片刻,对他的无动于衷并未动怒。虽然身为狱卒,贾刚却是个厚道、善良之人,对于朱慈烺的遭遇,他心里深为同情,怎奈人微言轻,当今世道本来就黑暗,他也无可奈何。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身上血迹斑斑,被折磨得只剩了半条命,他暗自叹息一声,轻轻蹲下来,拾起衣服,自顾自地说道:“我说你呀,只能怪自己倒霉。”他一边说,一边扳过朱慈烺的身子,放轻手脚为他解开衣服,准备帮他换上,“现在后悔了吧?有没有家人?我可以帮你带个话。”朱慈烺默然地躺着,内心压抑着不平和悲哀,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褪下了朱慈烺的外衣后,贾刚的眼神有些发愣,他端详着朱慈烺的贴身内衣,虽然血迹更加密集而明显,衣服也已经很破旧,但还是明显能看出与一般衣物的差别。内衣显然是丝绸的,贾刚不懂质地,但衣服的颜色和图案使他暗暗吃惊。内衣是杏黄色,在衣襟上隐约可见织有龙纹。贾刚再仔细察看,见袖口和衣领处也均有相似的五爪龙纹图案。

  “你这衣服?”贾刚指着朱慈烺的身上,目光充满了探询和犹疑。

  朱慈烺瞥了一眼自己,顿时意识到了这身衣服让贾刚起疑的原因。他心中随即涌上一阵悲凉,生在末世,虽身为太子,眼下却这般处境,转眼就要送上法场,含冤殒命。即使道出自己的太子身份,又有谁能救自己,谁会救自己?只不过徒增笑料和屈辱而已。想到此,他凄然一笑。面对贾刚的质疑,他装作轻描淡写地道:“你说这衣服?我捡来的。有什么不对吗?”

  “捡来的?”贾刚显然不太相信。

  “嗯。”朱慈烺好像不愿意再谈这件衣服,他自己伸手取过囚衣,吃力地自己套上,对贾刚笑笑说:“谢谢了。你去休息吧!”说着面朝墙躺下了。

  朱慈烺淡然的态度并未消除贾刚心中的疑虑,他看了看朱慈烺,锁上牢门快步走了。

  杭州城外。此时正值黄昏,凉风习习,残阳如血。两个一高一矮的男子正在钱塘江边缓步徐行,边走边说话。矮些的年龄稍长,大约三十七八岁左右,脸上棱角分明,眼神锐利而又深邃,显得睿智英武,仪表堂堂。身材稍高的十六七岁,剑眉星目,丰神俊朗,正是之前朱慈烺遇到的夏完淳。同行的年长者是他的老师陈子龙,号卧子,也是松江华亭人。他是崇祯十三年中进士,现为南京朝中兵科给事中,虽然官阶低微,但此人有一身才学和满腔抱负,为人又极重名节,在士林中声望颇高。

  两人在钱塘江边站定,看着夕阳下缓缓流淌的江水,陈子龙心中感慨,随口吟道:“梨花三月汉宫墙,走马归来解鹔鹴。从此冀云常梦绕,却依江树独神伤。关山候火回南斗,陵墓清笳转夕阳。慷慨自怜知剑气,欲随秋色到龙荒。”

  夏完淳听陈子龙吟毕,含笑道:“老师,好诗啊!只是您心中还是不能释怀。”

  陈子龙长叹一声道:“此身心不知何时能得轻松!存古,而今之世,真让人忧心呐。”

  夏完淳安慰道:“老师休要过度神伤,朝廷虽然不济,但放眼天下,自下而上欲精忠报国之士不乏其人,国事定有可为!”

  陈子龙语调沉重地道:“我就是知国事不可为,才愤然离开朝廷。”

  “老师,依学生浅见,您就不该向朝廷请辞。如果都如你们这样知难而退,那岂不是让奸佞小人白白得逞,从此大权在握,更加为所欲为!如此一来,朝政不是更加败坏,国事不是更加不堪吗?”

  “存古,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我并非畏难而退,实因在朝中已寸步难行,留下也于事无补,只有图个眼前和耳根清净了。”

  “老师,那今后如何打算?”

  “我现下正在考虑。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陈子龙心事重重,踌躇道,“对了,我在杭州还有个故人,许久未见,不如你随我一起去拜会如何?”

  夏完淳含笑道:“既是老师故人,必是高士,有幸去拜会,学生当然求之不得!”

  陈子龙这才勉强展颜笑道:“那走吧!”

  两人暂时抛却心中烦忧,一同往城中走去。

  钱塘县衙内。顾大人此时正不安地在屋里徘徊,为朱慈烺的案子一筹莫展。下人进来禀报有客来访,自称姓陈。顾大人本无心会客,一时也想不起是谁,但听说客人已经在厅堂等候,只有耐着性子出来一见。

  来客正是陈子龙和夏完淳,原来陈子龙所说的故友就是钱塘知县顾大人。这顾大人名顾咸建,字汉石,昆山人氏,癸未年进士,与陈子龙乃是故交。知县一见陈子龙,又惊又喜,立即高声招呼道:“哎呀,子龙,你怎么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啊!哈哈!”他朗声笑着,心中的阴郁之气不觉一扫而光。

  “顾大人!久违了,我今日特来拜望!”陈子龙赶快起身施礼,亦是满面春风,夏完淳也跟着抱拳施礼。

  “这位是?”顾大人望向夏完淳,笑容可掬地问道。

  “噢,这是小侄存古。吏部考功司夏大人之子完淳。”陈子龙含笑介绍。

  “松江夏完淳?”顾大人惊喜地道,“哈哈,少年英才啊!久闻大名。今日相见,可见所传非虚呀!”

  “顾大人过奖了!晚辈不敢当。”夏完淳谦逊地再次施礼回道。

  “夏公子不必过谦,你文才出众,远近闻名,本县都读过你的诗,‘文章一顾云烟动,自视风流颇不如’,真是后生可畏啊!”

  “顾大人,见笑了。”见顾咸建咏出自己的两句诗,又含一语双关之意夸奖自己,夏完淳有些不好意思。

  “诶,休要过谦!请坐请坐!”客套一番之后,三人方才落座。

  “子龙,你我阔别已久,今日得见,真是令人开怀啊!到底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骤然见到故友,顾大人难掩一脸的欣悦之色。

  “我从朝中请辞,正欲回家赋闲。恰有事路过杭州,想起故人,特来相见。”

  “请辞回家?这是为何?”顾大人愕然道,“你一向希冀在朝中大展拳脚,实现济世安民之志。如今新朝既立,你正可大展宏图,为何又生退却之心?”

  “汉石兄,你有所不知,真是一言难尽哪。”

  “哦?我确实听闻一些朝中的消息,局势不太乐观。难道真的如此不堪吗?”

  “当今朝政,被马士英、阮大铖一党把持,自史可法大人被排挤出朝后,一班刚方正直的肱骨大臣如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姜曰广、高弘图大人及张慎言等纷纷告退,因此马士英一党在朝中一手遮天,排除异己,为所欲为。唉!原本指望新君临朝后大振天下民心,励精图治,以期剿灭流寇,驱除鞑虏。岂料而今一派乌烟瘴气,令人心寒!我屡次上疏力求革除弊政,怎奈都如石沉大海!因此我心灰意冷,知国事已不可为,遂上书以病告假,请求还乡。”

  “原来如此。”顾大人点头道,“朝中之事,我也有所耳闻,确实令人寒心哪。”

  陈子龙点点头,痛心地道:“当今朝廷偏安一隅,不思进取,我料必定重蹈南宋覆辙。”

  顾咸建变色道:“子龙,此话万万不可说,小心招惹杀身之祸!”

  陈子龙摇头道:“汉石兄,其实你心里又何尝不知道,只是目前时局,以我等个人之力,又能奈何!”

  “那子龙兄将作何打算?”

  “既然在朝中已事不可为,我心灰意冷,因此请辞回家,只愿读书写字,了此一生。”陈子龙长叹一声,面露颓丧之色。

  “我不信子龙竟能从此不问国事,呵呵。”顾大人微笑道,“子龙心怀天下,而今国家风雨飘摇,你焉能静心读书治学?”

  “汉石兄,你焉知我心中煎熬!空有一腔抱负,却无所作为,不能为国家效力,因此才决定退隐,我是‘宁为宇宙闲吟客,怕作乾坤窃禄人’啊!”

  “子龙兄此言差矣!”顾咸建含笑摆手道,“我知你并不会就此不问世事,必定有所作为,正是‘诗旨未能忘救物,世情奈值不容身!’哈哈!”

  两人相视一笑,陈子龙道:“不瞒汉石兄,我料定满清现在兵强马壮,他日必将大军南下,夺我江山。我日日忧心如焚,此番回去,也为了暗中联络有志之士,共举大事,以防万一!”

  “子龙真是有远见卓识,可敬可佩!可惜当今时局,使多少英雄失路!真是可悲啊。”

  “谈及国事,真是心情沉重,不谈也罢。”陈子龙强笑道,“许久未见,汉石兄近况如何?还是你好,每日虽免不了俗务缠身,到底清静多了。”

  顾大人苦笑着摇摇头道:“我又何尝清静,而今官场一片污浊,我等人微言轻,常常身不由己!有苦说不出啊!”

  “也是,如今官场俗务繁琐,确实有口难言。”

  “何止于此啊。此中苦楚,也自不多言。正如子龙所说,都是俗务,哈哈!不过,”顾咸建稍作沉吟,接着说道:“近日有件事,倒让我颇为踌躇,想请子龙兄指教!”

  “哦?到底是何事让汉石兄如此犯难?”

  “是一件官司。”

  “官司?呵呵,断案我可不擅长。”陈子龙笑道。

  “不是断案,是案子中牵涉到的一个身份不明之人。”

  “哦?”陈子龙和夏完淳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现出好奇之色。

  “此事说来话长。就在钱塘有个曹员外,富甲一方,又因他的小舅子是朝中盐运使,因此长久以来曹家仗着有靠山,在钱塘飞扬跋扈,为所欲为。钱塘百姓恨之入骨。就在两日前,那曹家公子因为在街上强抢民女,被一个过路之人阻止,发生了打斗,在此过程中,家丁失手杀死了曹公子。被救的是爷孙两人,他们因担心那出手相助之人受曹家迫害,因此及时报到了县衙,故而我接手了这个案子。”

  “汉石兄接手这案子,那过路人必不会受冤屈。”陈子龙道。

  顾咸建叹了口气:“你有所不知,那曹家仗着有钱有势,竟买通了衙役,对当时在场的人暗中威逼利诱,让其指证那路人杀死曹公子。”

  “这曹家真是可恶至极!”

  “这还不算,我审案当日,曹员外竟然搬动知府大人来听审。那知府与他沆瀣一气,一唱一和,我官小位卑,审案之时连发号施令都处处受制。我明知那路人清白,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他们动用大刑,欲屈打成招,从而能堂而皇之要了他的性命。谁知这年青人一身硬骨头,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就是不肯签字画押。”

  夏完淳也听得心中有气,忍不住问道:“那现在呢?”

  顾大人叹气道:“后来一位老者不忍违心,出来为这少年作证,因为势单力孤,也被诬为胡言乱语而要对他动刑,那少年不忍这老人酷刑加身,便承认了自己杀死曹公子,现在定了死罪,投入牢中。”

  “真是可恶!”陈子龙和夏完淳都愤怒了,“那大人现在如何打算?”

  顾大人道:“这些都且不说,奇的是牢头在为这年轻人换囚衣之时,发现了蹊跷之事。”

  “噢?什么蹊跷?”陈子龙和夏完淳听闻还有枝节,都面呈惊讶之色。

  顾大人一脸慎重地道:“这年轻人贴身内衣上竟织有龙纹。”

  “什么?”陈子龙和夏完淳大吃一惊。

  “那贴身衣物质地极好,乃罕有的上等丝绸,颜色仅次于天子的明黄,为杏黄色,衣襟上织有五爪龙纹。”陈子龙和夏完淳对视一眼,满面惊异。顾大人接着道:“牢头报与我后,我立即到牢里察看了这年轻人的衣物,与牢头所说一般无二,因此我断定这衣服应是出自皇室子弟。而且按照惯例,只有太子才能穿着五爪龙纹的服饰。因此我心中惊异,觉得此人身份特殊,但无论我们如何询问,这年轻人只说这衣服是流浪途中拾得。问其家世来历,均一字不吐。我心中疑虑深重,深为不安。这少年似乎身份神秘,即使现在面临生死,也不愿多说一字。”

  “那现今打算如何处理?”

  “他被问了死罪,后日处斩,我自不愿草草处理,因此正是一筹莫展。”

  陈子龙眉头紧锁、神色肃穆地道:“听说京城失陷后太子和永、定二王就不知下落,莫非……”

  “这正是我所担忧的。如果真是太子,我们可是罪该万死啊!”

  “可此人如果真是太子,为何他要避讳?况且现在是生死关头,表明身份或许就有生机,为何他要如此讳莫如深?”

  “这其中肯定有缘由。”陈子龙沉吟道,“而今适逢乱世,各方势力竞相角逐,太子的下落关乎民心和社稷,也会触及某些势力的利益。也许他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一直没说话的夏完淳此时关切地问:“那他可曾说自己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顾大人摇摇头:“他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在公堂上审案之时,他说自己叫尹明,从北方流落至此,其他一无所知。”

  “尹明?顾大人您说他叫尹明?”听见“尹明”二字,夏完淳再次大吃一惊,从椅子上“腾”地站起身来。www.xiumb.com

  “不错,是叫尹明。怎么?夏公子认识此人?”看见夏完淳的激烈反应,顾大人颇感意外。

  “存古,你认识?”陈子龙也奇怪地问道。

  “老师,您忘了,这尹明就是我跟您提过的上次在惜恩寺相识之人,后来曾在舍下小住,因为误会,他不辞而别,我们合府上下也正在寻找他的下落啊!”夏完淳神情激动地说,“莫非这尹明就是此人?”

  “唔,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陈子龙微微颔首,神情也有些激动。

  夏完淳转向顾大人问道:“洪大人,这尹明可是十六七岁年纪?相貌颇为俊美?操着北方口音?”

  “不错,正是如此。他自称从宣府而来。”

  “我认识的尹明就是说自己是宣府人!”夏完淳激动地道。

  “原来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顾大人连连点头,感慨道。

  夏完淳不等其他两人多说,迫不及待地说:“大人,不那我们现在马上去牢里看看?把事情弄清楚!”

  顾大人和陈子龙对视一眼,两人神情都比较庄重,不约而同交换了一个一致的眼神。

  “好,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就去。”顾大人果断地说。

  牢房里,浑身是伤的朱慈烺靠墙侧身半躺着,身下垫着的是一堆零乱的谷草。他睁大眼睛,默默地看着墙上高处那个其实根本看不到外面的窗口,难以言喻自己此时的心情。在短短的时间里,他从太子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有人叫过他丧家之犬,有人叫过他叫花子,有人骂他狗贼,还有人说他心术不正将他生生从家中轰走。他不仅经历了国破家亡的剧变,在命运的拨弄下现在还成了一名死囚。他想起自己十岁那年,父皇赠他玉螭吻之时说的话:“皇儿,父皇赠你这玉螭吻,希望它真能消除灾殃祸患,保我朝江山永固,保你他日顺利继承大统,国泰民安。”当日的殷殷话语,还历历在目。而今,自己不仅不能报得国恨家仇,找到失散的弟弟,还作为一名死刑犯即将含冤受屈被处死!这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吗?他又想起与父皇的最后一次相见,父皇那双无奈的含泪的眼睛,如果他知道了自己此刻成了一个死囚,不知道该有多么心痛!

  “父皇,儿臣对不起你。儿臣辜负了你!”朱慈烺想到这些,悲痛难当,喃喃自语着,泪眼模糊。想到自己在眼前这个黑暗的世界,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甚至现在连一丝生存的希望都没有,他心中充满了痛苦、悲愤和绝望。

  几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牢里响起,听见牢门打开,朱慈烺甚至都没有回头。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他似乎都已浑然不觉,对他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两天之后,他就要满含冤屈,满怀着未了的国恨家仇被当作杀人犯处死,他还有什么可关心的。因此听到牢门打开和有人进来,他都毫无反应,漠然置之。直到他听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试探地叫了一声“尹公子”,他才心头一震。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见了面前站着的三人。一个顾大人、另一个不认识,而叫他的正是之前彼此一见如故的夏完淳。他一下愣住了。

  两人目光相遇的瞬间,朱慈烺心头一热,喉头仿佛就哽住了,夏完淳趋前一步,在他面前蹲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尹兄,真的是你!”热泪也瞬间涌上了夏完淳的眼眶,“你受苦了!”

  “夏公子!”朱慈烺也十分激动,“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他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和内心的激动,勉强撑起身子,强笑着说。

  “我和老师途经杭州回家,来拜访顾大人,也是机缘巧合,顾大人跟我们提起了你。”

  夏完淳这才仿佛想起什么,转身介绍道:“这位就是我老师,卧子先生。先生和顾大人是故交。上天眷顾,让你我阴差阳错再次相见。”

  朱慈烺微微欠身颔首,算是跟陈子龙致意。陈子龙含笑点点头,眼神关切,一瞬不眨地盯着朱慈烺,仿佛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

  朱慈烺面露惭色地说:“夏公子,当日我不辞而别,实在对不住。我知道你和夏小姐对我一片赤诚,怎奈当时情势所迫,我唯有一走了之。…没想到,今日在这种情况下相见。”

  “见到你太好了!家父和姐姐知道我找到了你,一定非常高兴!”

  “夏大人?你们在找我?夏大人他……”

  “尹兄,当日之事纯属误会,是那管家丁福因欠下赌债,夫妇二人见财起意,偷了你的东西!为遮掩罪行,才设计让你无法在夏府容身。现在已经真相大白,因此我们一直在设法寻找你,向你赔罪!”

  “原来如此。”朱慈烺闻言顿然释怀,心中宽慰了不少,“原来我们都彼此误会了。我也误会了夏老爷,实在有愧。也怪我当时太过冲动。”

  “这不能怪你,父亲知道错怪了你,也甚为自责。一直派人在寻找你的下落。”

  “那他们偷去的东西,可曾找回?”朱慈烺急切地问道。

  “对不住,还未找回。那丁嫂将它拿去典当,后来我们欲去赎回,怎奈那当铺已经易主,老板不知所踪。经过查问,显然就是因为你的东西太过珍贵,老板恐他日有人寻回,因此逃之夭夭,我们也未曾见到那物件。”

  见朱慈烺默然不语,夏完淳安慰道:“不过你放心,家父已经承诺,定当全力追查下落。既然那东西如此珍贵,想来对尹兄而言非同小可。”

  “那是家父所赠之物,我视若自己的身家性命。”朱慈烺轻声说道,提及父亲,他眼眶红了。

  三人看在眼里,联系到他失窃之物的珍贵和身上的龙纹,心里已经断定他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

  “敢问尹兄,那是何物?问了丁嫂和丁福,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今日你若告知,我们定会多加留意,也便于日后查找。”

  朱慈烺默然半晌,字斟句酌地说道:“是个玉佩,墨玉所制,通体漆黑,比鹅卵石略大些。”

  “是何形状?”

  “是雕的龙头鱼身。”

  “龙头鱼身?可是龙生九子之一的螭吻?”陈子龙不禁问道。

  “是。”朱慈烺此时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再说什么,再说下去,恐怕身份就要瞒不住了。因此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字之后,他就沉默了。对于夏完淳,他是相信的,可是,有必要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吗?告诉了又有何意义?自己马上就要被处死了。况且,眼前的陈子龙和顾大人,值得相信吗?特别顾大人,在审问自己的过程中,软弱无能,毫无主张。陈子龙既然是他的好友,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可是他却是夏完淳的老师,他到底是何许人?眼前之人如果不怀好意,自己透露了身份也是死路一条,不透露也一样,何必多费周折呢!想到此,他决意隐瞒到底。

  三人均看出了朱慈烺有隐秘的身份及心中的疑虑,见他不愿多谈及玉佩,如果再继续追问,恐怕他会另生嫌隙。

  夏完淳沉吟片刻,诚恳地对朱慈烺说道:“尹兄,你的事我们都知道了,目前最要紧的是我们要设法救你出去。”

  “救我?”朱慈烺意外地问道。

  “正是。尹兄侠骨丹心,令人感佩。顾大人因为身在官场身不由己,他为你之事,日夜辗转反侧,深感不安,因此才告诉先生,请先生献计。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得知你的下落。”

  “原来是这样。”朱慈烺闻言,心中对顾大人的芥蒂虽然消除了些,但依然心存疑虑,于是转头对顾大人客气地道,“多谢关心。”顾大人连忙微微躬身表示歉意。

  “尹兄,顾大人提及你身上所穿衣物,考虑到事关重大,你可否告知一二?”

  一听又提及衣服,朱慈烺不禁心中厌恶,说到底,他们还是关心他的身份,说不定就是顾大人为了拿准他的身份而想出的法子,一旦确定他的身份,就要拿去邀功。他出宫之后,吃尽了苦头,尝尽了冷暖,也认识到了世道险恶,因此心中愤慨,也不免有些偏激。他想到此,冷笑道:“若不是因为这衣服,也不会有人关心我是谁吧?即便被错杀,那也是我活该。”他稍一停顿,口含讥讽地道,“你们也想知道我是什么人,才会考虑我是否值得你们花费力气去救?对吗?不用了,我不是什么人,不劳各位费心!”

  见朱慈烺如此愤激,夏完淳等知道是他受了无数委屈之后的发泄,完淳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恳切地道:“尹兄,你何出此言?你我纵使相交不深,也应该对我略知一二。我得知你含冤在此,立时心忧如焚!我之所以要追问这些,一来是想解开心中谜团,与其他都毫无关系。二来,我知道你隐瞒自己身世,一定另有苦衷,我等只想对你有所帮助,而不想让你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倘若你实在不愿坦诚相告,我们自然也不会勉强,但相救之事,我们决计不会袖手旁观!我的老师子龙先生,虽然你不了解,但小弟一直在先生的教导下成长,才树立了济世安民之志和立身做人之本。”

  见完淳说得如此恳切,想到他和夏子衿在自己落魄之时慨然邀自己入府,朱慈烺不禁惭愧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此面有惭色:“夏公子,我一时失言,对不住。”

  “尹兄,你不必多虑。”夏完淳接着道,“你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不会勉强。你放心,相救之事,我们定当全力以赴!”

  朱慈烺感动地道:“我之前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方才我只是想,即便告知自己的身份,也只是徒增笑谈,难免一死,不如就这样无声无息死了罢。”

  “尹兄休要如此悲观,你如果信得过我等,就你不妨说出来,或许我等能便宜行事。”

  “事已至此,我也不再隐瞒了。只希望各位知道我身世,也决计不要犯难。我隐瞒至今,原因之一也在于我不想成为身边之人的累赘和祸患。”

  听朱慈烺这一席话,三人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因事关重大,三人均屏气凝神,继续听他说下去。

  “我在贵府失窃之物是一块墨玉所制的螭吻,是我十岁生辰那年父皇所赠。当年,陕西进贡了一块千年难得的上等墨玉,形状天然就有些像螭吻。但朝中有些大臣认为这并非祥物,因为他看起来像龙抬头,而且出自陕西,李自成在陕西起事,他们认为这玉喻示着李自成将要称帝。但父皇觉得这是祥瑞之兆,因为螭吻是消除灾妄的象征。他命人将此墨玉制成了螭吻,还诏告天下,赠我作为礼物,封我为太子。一来因为螭吻是龙子之一,符合我的身份,二是因为传说螭吻能镇邪避灾,转祸为福。当时朝廷面临内忧外患,已经积弊深重,父皇整日忧心忡忡。他希望这玉螭吻真能如传说一样,消除灾殃,护佑国祚,希望我作为继承人,日后能使国运昌盛。”朱慈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父皇为国事殚精竭虑,最终还是未能力挽乾坤…...”说到此处,朱慈烺联想到与父皇的最后一次见面,不禁泪如泉涌,声音哽住。

  虽然先前三人已经料到了他的大致身份,但他亲口说出自己是太子,夏完淳等还是深受震动,三人一脸肃容,不约而同地同时下跪:“参见太子殿下!”陈子龙忍不住含泪道:“殿下,您受苦了!”顾大人更是愧疚、惶恐万分,也颤声说道:“殿下,微臣该死,微臣当即刻自裁,向殿下谢罪!”

  朱慈烺挣扎着欠身,苦笑道:“顾大人,不怪你。休要自责。现今我这太子只是徒有虚名,各位不必如此。快快请起吧!”

  陈子龙激动地说道:“京城失陷后,殿下不知所踪,我朝不少忠臣都在暗中寻访殿下的下落,而今得知殿下安然无恙,定然欣喜若狂!”

  “三位快起来吧,我能在患难中认识三位,已经实感庆幸,紫禁城早已灰飞烟灭,快快请起!勿使慈烺于心不安!”

  “太子千万不可出此言,明朝尚未灭亡,君臣之礼岂可废!”

  “纵是如此,也请各位起来说话。”

  三人这才起身。

  朱慈烺于是把京城失陷后他如何到李自成手中,又如何逃脱,路上所经历之事直到认识夏氏姐弟详细讲述了一番,三人听得唏嘘不已,暗中感叹贵为太子的他经历国破家亡后的颠沛流离。

  “就因为在流落途中我偶然得知如今的皇上在暗中寻访我,以恐我对皇位造成威胁,因此我不敢轻易泄露自己身份。因此在夏府玉螭吻失窃后,丁福又监视我举动,我才怀疑是夏大人派人拿了我的物件去报功,并派丁福看着我。因而造成了误会!”说到此,朱慈烺面有惭色地道,“夏大人襟怀磊落,对我又关爱有加,我实在不应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夏完淳歉疚地道:“一切都因我家而起,否则殿下也不至于辗转到杭州,生出这许多波折,受尽苦楚!”

  “夏公子,你本是一番好意,我怎能怪你。这都是我命里注定吧,你不要自责,而今又能重逢,我已经喜不自胜!”

  陈子龙看见朱慈烺身上血迹斑驳,整个人极度虚弱,转头说道:“顾大人,如今恐怕要速速派一名郎中前来为殿下医治,我看殿下的身体令人忧心呐!”

  顾大人连连点头:“子龙此言甚是。我马上给殿下安排住所静养,并安排郎中和下人悉心照料。”

  陈子龙略作沉吟:“太子目前的身份,还不宜声张,以免对殿下不利。”

  夏完淳和顾大人都点头称是。

  就在此时,一名狱卒前来禀报:“启禀大人,罗素玉又来了。”

  “罗素玉?”陈子龙和夏完淳均露出疑问的表情。

  “噢,是这样,罗素玉就是殿下搭救的那名女子。”顾大人含笑解释道,“这姑娘倒是有情有义,殿下被关押之后,每天都来看望,并送上饭食。”

  “唔,确实有情有义,看来殿下没有白白援手。”夏完淳赞赏地道。

  “让她进来。”顾大人吩咐狱卒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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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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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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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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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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