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又压低声音道:“知府章大人一起来的,已到门外。”
“什么!”顾大人一惊,“知府大人也来了?”不待师爷回答,他连忙起身,略整衣冠,就向堂外迎去。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曹员外和另一人大步进来,此人身穿盘领绯袍,乌黑靴子,身材瘦小,下颌有几根稀疏的胡须,正是知府章大人。
“章大人,怎么劳驾您亲自来了?”顾咸建连忙施礼。
“顾大人。”章大人停下脚步,淡淡地打了个招呼,“本府惊闻曹员外爱子昨夜被害,甚为震动。平日本府与员外素日也有些交情,今日他邀我来一同审案,我便来看看。”
顾大人谦恭地道:“何须劳动大人,卑职一定会尽忠职守,给曹家一个交待。待卑职审案完毕,一定上报给大人。”
“本官既然来了,顾大人也无须客套了。”章知府不以为然道,“你只需放开审理,我自不干涉。”说毕,径自就走进了公堂。
顾大人知道来者不善,心中颇为不安,但也无可奈何,只有跟在后面进去。进了公堂,顾大人吩咐衙役给章大人和曹员外搬来了锦缎软椅,置于公堂左侧。几人落座后,衙役便带了朱慈烺和罗家爷孙等人上堂。
“堂下跪者姓甚名谁,何方人氏?”顾大人对着朱慈烺威严地问道。
“草民尹明,北方宣府人氏。”朱慈烺不敢透露身世,小心谨慎地回答道。
“你如何到杭州来?”
“回大人,家乡陷于流寇之手,亲人都死于兵祸,因此草民背井离乡,流落到此。”曹员外和知府对望了一眼,听此人全无背景来历,面现鄙薄之色。
“曹家家丁说你杀了曹公子,你如何杀的,从实招来!”
朱慈烺从容分辩道,“大人明鉴!草民并未杀那曹公子!昨夜草民在街上偶然看见曹公子带着家丁正在强抢民女,”他转头指了一下罗素玉,“就是这位姑娘。他们见这姑娘及其爷爷不肯顺从,就下令毒打老人家。草民实在看不过眼,就上前阻拦。谁知曹公子不听劝阻,对草民大打出手,在混乱当中,曹公子被其家丁失手杀死。并非草民杀的他!”
曹员外一听,指着朱慈烺怒道:“你一派胡言!杀死了我儿还想抵赖!”
“曹员外息怒!”顾大人耐心地道,“且让本官再详加询问,定会还公子一个公道。”
曹员外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顾大人对着罗素玉爷爷道:“这位老者,是你来报的官,现在你来说说事情前因后果。”
“是,大人。小人罗仁中,杭州西郊青苗庄人氏。昨日小人带孙女上街卖米,在返回途中遇到那曹公子,他见孙女模样周正,就上前调戏,并要强行将她带回府中。我和孙女都不愿意,后来那曹公子就命人殴打小人。刚巧这小哥经过,就上前阻止,谁知曹公子不但不听,还喝令家丁动手打这小哥,这小哥就和他们动起手来。后来那曹公子自己拿了短刀要从背后偷袭这小哥,正扭打在一起时一名家丁用匕首失手就刺死了曹公子。小人说的句句是实,请大老爷明断!”
顾大人点点头,刚要发话,曹员外“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指罗仁中,凶狠地道:
“你这老头敢污蔑小儿,小心我打死你!”
朱慈烺见在公堂之上,县太爷在审理案子,旁边还坐着知府章大人,但曹员外竟然如此猖狂,心中迷惑又愤怒。但见那知府章大人却似乎并不生气,居然面色平和地对曹员外劝解道:“曹员外不要心急,顾大人自会料理。且消消气坐下,稍安勿躁。”
“罗素玉,你也说说当时的情形。”顾大人又对罗素玉说道。
“大人,方才我爷爷所说,句句是实。小女子要说的话和爷爷一样。大人若不信,可以问问众乡亲。这么多人的眼睛都看到了曹公子被自己的家丁杀死。”
顾大人点点头。对衙役吩咐道:“带昨晚的证人上来。”
罗仁中对着顾大人恳求道:“大人,曹家一向仗势欺人,曹公子之死,完全是咎由自取。这位小哥打抱不平,大人千万不可冤枉好人!”
顾大人温和地道:“你放心,本官自会秉公断理。”
见一干证人带上来,顾大人问道:“昨夜曹公子被杀之事,你们都亲眼看到,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待众人回话,曹员外就在一旁意味深长地道:“都好好回话,知府大人在此,你们都要谨慎些才好。”
众人眼见知府就坐在曹员外旁边,显然就是替他撑腰的主,知府的官可比县令大多了,连知府都和曹员外一伙,他们的处境不言自明。加上昨夜的银两和威胁,此时的众人心中天平早已倾向了曹家。
“怎么不说话?都说说,昨天晚上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见众人战战兢兢,噤若寒蝉,顾大人不禁皱眉催促道。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先开口。
“大人问话没有听见吗?再不言语,板子伺候!”一个衙役厉声喝道。
“大人,”一个四十余岁的矮胖子首先开了口,因为过度紧张,他有些结巴,“小人先说!小人昨夜亲眼看到,看到是这位年轻后生,他,他杀死了曹公子!”
“啊?”罗家祖孙和朱慈烺闻言,大吃一惊,顾大人也颇感意外,不知道昨天夜里异口同声说曹公子是家丁杀死的人为何突然反水。
“你分明是胡说八道!”朱慈烺对着矮胖子怒道。
“你亲眼看到这年轻人杀死曹公子?”顾大人神色冷峻地问道。
矮胖子心虚地瞄了一眼曹员外和章知府,慌乱地道:“是,小人是看到他杀死了曹公子。”
“公堂之上,不得作虚假言辞,你可知道后果?”顾大人话里有话地暗示道。
“小人,小人不敢。”
罗仁中急道:“大人,这些人昨天晚上在街上明明还亲口说曹公子不是这小哥所杀,今天却突然反水,大人不可轻信他一派胡言,冤枉好人啊!”
顾大人把眼光投向其他证人,威严地道:“你们都说,是怎么回事!”
其余人见已经有人带头,哪里还敢说实话,纷纷应声道:“大人,他说的是事实,曹公子确实是被那后生所杀!”
“是是是,小的们都亲眼看到了。”
此时,曹员外面露得意之色,章知府眼睛微闭,脸上毫无表情,一副自有乾坤之相。朱慈烺见此情形,这才意识到事情远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这么多人证公然敢在公堂上颠倒是非,可见自己面对的人背后有多可怕的力量和手段,他心里隐隐出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明白自己这次的处境异常凶险。一瞬间他心里掠过一丝苍凉的感觉,连指责作证之人的心情都没有,他惨然一笑,冷眼看着这一出戏到底要如何演下去。
“你们,你们不能乱说啊!”罗仁中又急又怒,跪着转过身对着作证的众人又是指责又是哀求地道:“乡亲们可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啊!你们昨夜明明都看见了,为什么要说是这位恩公杀死曹公子呢!”
“你们这么说,会害死无辜的!你们知道吗?”罗素玉毕竟年轻气盛,她毫不客气地转身对众人喝骂道:“谁让你们昧着良心说这些的,曹家真的那么可怕吗?你们如此违背良知,天理难容!”
众人说了假话,难免心中有愧,此时见罗家祖孙指责,都不敢言语。
“小姑娘生这么大的气,”曹员外口含讥讽道,“怎么,没人替你们说话,你急了?”
罗素玉怒视着曹员外,毫无惧色,忿忿地道:“曹员外,你休要得意!我就不信,你们可以一手遮天!”她愤而转向公堂,高声对着顾大人道:“大人,请恕小女子斗胆,众人都知道曹家势大,恐怕对自己不利,因此不敢直言,希望大人明察!”
“笑话!”曹员外不等顾大人发话,就抢先不屑地说道,“我方才并未说话,有谁看见我以势压人了!”
罗素玉毫不示弱地道:“有没有以势压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曹员外冷笑道:“公堂之上,讲的可是证据!现在众人可都说了,我儿就是这小子杀的!”
他转向顾大人,说道,“顾大人,人证都众口一词,我看可以定案了吧?”
顾大人显然不吃这一套,不动声色地说:“曹员外,罗家爷孙与众人各执一词,我看还需查个清楚。”
“哼!”曹员外一脸愠怒,丝毫不顾及顾大人县太爷的身份,无礼地道,“罗家爷孙明显就向着这小子,想帮他开罪。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那依你之见呢?”章大人插嘴问道。
“依我看,不给他点苦头吃,他是不肯招认的!顾大人,我看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先给他三十大板!”曹员外一脸的凶恶和猖狂。
章知府点点头:“唔,也好。”他转向朱慈烺假惺惺地道:“年轻人,所有人证都已经证实是你杀死了曹公子,你还要矢口否认吗?再不识相,可是要吃苦头的,本府劝你还是招认了罢!”
朱慈烺冷笑道:“我不管你们用了什么手段让人证说谎,但别妄想让我违心承认杀了那恶少!”
章知府不屑地冷哼一声道:“不识抬举,就休怪王法无情!”他居高临下地对顾大人道:“顾大人,这后生看来敬酒不吃吃罚酒,依本官之见,你还是拿出点颜色给他看看。”
“知府大人,下官以为,现在事实尚未弄清,不宜动刑,以免屈打成招,冤枉好人。”
曹员外不耐烦地道:“怎么会事实不清呢?这么多人都作了证,还要什么事实!”他仗着章知府撑腰,根本没把顾大人放在眼里,不顾身份地地叫嚣道,“快来人,用刑!”
顾大人急忙对着知府道:“大人,万万不可!”
章知府并不搭理顾大人,半闭着眼睛道:“用刑!”
衙役们此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听谁的。朱慈烺听见要对自己动刑,哪里能忍受这种屈辱,他又急又怒,断喝一声:“你们敢!我乃是…...”他一急之下,“太子”二字几乎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他又费力咽了回去。经过了许多波折,他已经不是数月前那个意气用事的冲动少年,他很清楚,说出自己的太子身份,他的境遇也未必能好到哪儿去。连当今皇上都要置他于死地,谁还会冒险管他的死活!看着眼前曹员外之流,一个狂妄嚣张至极,一个强权压势,而知县身不由己,即便道出太子身份,难说还被他们送去献功,反正都是死。与其道出身份屈辱地死,不如作为一个普通人默默死去。想到此,他打住了话头。众人见他厉吼一声,又默默无语,难免都生出一丝疑惑来。
“你是什么?”曹员外斜着眼问道。
“我是清白的。”朱慈烺咬着牙,把心中的屈辱和愤怒咽了回去,一字一句地说道。
“清白?”曹员外冷笑一声,“你要免罪,当然会说自己清白!我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年轻人,你如果肯招供是你杀死曹公子,便可免受皮肉之苦。”章大人也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杀他!你叫我招认什么!”
“你还嘴硬!”
事已至此,朱慈烺不再有顾虑,他心想大不了一死,死也要死得无所畏惧,于是大声道:“你们曹家仗势欺人,欺男霸女,为祸一方!曹公子即便不是我杀的,他也死有余辜!我倒恨不得,是我亲手杀了他!”
“你!好啊!”曹员外气急败坏,“公堂之上,你竟如此猖狂!大人,看来不给他点苦头,他是不会服软的!”
“嗯。”章大人也冷着脸,转向顾大人道:“顾大人,看来此人真得大刑伺候了。”
“知府大人!”顾大人连忙起身禀道,“现在堂下之人各执一词,必定事有蹊跷,依下官之见,今日先审到此,下官必定细细查访,弄个水落石出。”
曹员外气急败坏地道:“现在还没水落石出?所有的证人都说亲眼看见了此人杀死犬子,顾大人,你这不是明摆着偏袒此人?”
“曹员外误会了。”顾大人道,“本官只是出于公正考虑,不能屈打成招哪!”
“这种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给他点苦头吃吃,他如何肯吐出真话来。”章大人冷冷地道,“来人,先给我重打三十大板!”
众衙役见顾大人没发话,都犹疑着没敢动。
“知府大人发话,你们聋了!”曹员外厉声训斥道。
顾大人职位低微,见自己的意见知府并不理会,而现在知府无视自己,已经发话,不好违拗,但又不愿意动刑,因此咬着牙默然不语。
众衙役迫于知府的权势,见县令大人也闭口不言,面面相觑之后,便有两个衙役拖拖沓沓地走出来,抬出一张长凳置于朱慈烺身边,
“你们,你们不能打他!”罗家爷孙见状,慌忙上去护住朱慈烺,“他是无辜的!”
衙役哪里肯听,推开爷孙俩,把朱慈烺抬到了长凳上。朱慈烺奋力挣扎,怒视着曹员外和章知府,高声骂道:“天理昭昭,你们两个恶贼真要颠倒是非,要对小爷屈打成招吗!你们就不怕天理难容!”
章知府听见朱慈烺竟然叫自己恶贼,不由得勃然大怒,铁青着脸道:“放肆!”
曹员外在一边帮腔道:“看看,看看!知府大人面前,如此张狂,真是不知死活!”
“大人,事实尚未弄清,依下官之见,不可轻易动刑!”顾大人急忙快步从公案后下来,走到章知府身边,谦恭地劝解道。
章知府不以为然地瞄了他一眼:“顾大人,本府看你审案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实在是浪费时间。如果遇到绿林大盗,你也这般跟他轻声慢语吗!这种狂徒,几板子下去,给他个下马威,他不就乖乖招供了?你跟他费什么劲!”
“大人……”
“好了好了!”章知府不耐烦地道,“今天我就为顾大人代劳了,顾大人一边休息吧!”
不待顾大人再说什么,章知府对衙役慢条斯理地道:“你们方才都听见了,这嫌犯目无法纪,公堂之上还辱骂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来人,给我重责四十大板!让他记住,什么是尊卑之别!”
“你这个狗官!”朱慈烺见章知府徇私枉法,就要对自己动刑,不禁高声怒骂道,“你也知道尊卑!你身为父母官,不为民作主,却与恶霸勾结,残害百姓,与衣冠禽兽有什么分别!纵然你高高在上,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一只蛆虫,令人作呕。你也配论尊卑!呸!”
“你!”章知府愤然离坐起身,恼羞成怒,手指朱慈烺,气得浑身发抖,“给我往死里打!”
顾大人见朱慈烺叫骂,看出了他有一身傲骨,不忍眼睁睁看他受刑,于是连忙求情道:“且慢!知府大人,切勿动刑!如果传扬出去,百姓定会说我们不分是非曲直,而加以指责啊!”
“是非曲直?”章大人怒道,“你方才也听见了,他目无法纪,辱骂朝廷命官,单凭这一点,我就可以重重惩处!”
“大人……”
“顾大人,我看你顾虑重重,优柔寡断,也难怪这些刁民敢得寸进尺,如此猖狂。你一边休息,由我来审!”章大人不由分说,拂袖走上公堂,厉声命道:“用刑!”
衙役不敢怠慢,轮起板子照着朱慈烺就打。
朱慈烺虽然半年来颠沛流离,也吃了不少苦,但从小娇贵无比,身上何时吃过这样的痛。一板子下去,直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仿佛身上的皮肉一下炸裂开来,瞬间痛入骨髓。他又痛又恨,兀自“狗官恶贼”地骂个不停,章知府心中更加恼恨,便喝令衙役往死里打。不一会儿,朱慈烺已经痛得面无人色,全身大汗淋漓,整件衣服很快就都湿透了,被打的地方已经隐隐渗出血迹。罗家爷孙见救命恩人无辜受刑,又急又愧,但见高高在上的章知府一脸凶相,而顾大人已经无能为力,他们也只有含着泪干着急的份。爷孙俩抱在一起,内心备受煎熬,不忍目视,只有偷偷抹泪。
“大人,别打了,放了这小哥吧!”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大堂里响起,颤巍巍地道,“那曹公子真的不是这小哥杀的!”
这声音如一声炸雷,震得公堂上霎时鸦雀无声,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作证的人群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打躬作揖,替朱慈烺说话。
“你说什么?”章大人一愣,阴沉着脸,一字一句地问道。
“大人,曹公子真不是这小哥杀的,小人亲眼看见,曹公子确实是被自己的家丁失手杀死的。”老者似乎心中还是有些害怕,抖抖索索地说道。
“你敢胡说八道,我打断你的狗腿!”曹员外站起身来,手指老者,暴跳如雷。
“你亲眼看见?”章大人阴鸷地问道。
“小人确实看见了。”
“那你方才为什么不说?”章大人厉声问道。
“大人,昨夜在牢里,有人给我们银子,让我们说是这个小哥杀死的曹公子。如果不照做,就要杀死我们!所以方才小人不敢言语。”
“什么?牢里?”顾大人大吃一惊。
“你休要听他胡说。顾大人,你衙门的牢里怎么可能有人进去!”章大人别有用心地道,“除非是顾大人你派人去的。”
“我派的人?”顾大人又惊又怒道,“绝无此事!”他转向白发老者,激动地问道:“你方才说昨夜有人进牢中给你们银子,还威胁你们,可是确有其事?”
老者道:“回大人,此事千真万确,小的不敢胡说!”他惶恐地看了一眼周遭的衙役,小心地道,“那些人身上所穿,正是公差大人们穿的。只是,他们都蒙着面,看不到脸。”
顾大人听到这里,暗暗心惊,他明白自己的衙门里已经有人被买通了,暗地里给这些人证打了招呼,但事情是在县衙大牢里发生的,自己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
“大人,这是昨夜蒙面人给的银子,小人不敢要。”老者颤微微地从怀中掏出银子,欲递给顾大人。
顾大人对着老者身边其余众人严厉道:“这老人家说的可是实情?尔等如敢欺瞒,本官决不轻饶!”
众人哪里敢说实话,纷纷道:“没有没有,我等都未曾收到银两,更没见过什么蒙面人!”
顾大人疑虑的眼光投向老者,老者苦笑道:“大人,小人已是古稀之年,生死对我而言算不了什么大事。我先前不敢说实话也是因为心中害怕,可是眼见这小哥含冤,小人心中不忍,因此斗胆说出实情!其余众人皆各自有顾虑,小的心中明白,也不想对他人妄加指责。总之,小人完全凭良心说话。还请大人明察!”说完,毅然将银两往地上一扔。
曹员外气急败坏,疾步走到老者跟前,手指他鼻梁凶狠地道:“你跟这小子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替他说话,从实招来!”
老者经方才一番话,已经完全豁出去了,他镇定地道:“小老儿和这小哥素不相识,只是凭良心说话!”
“良心!”曹员外冷笑道,“可惜,你一个人说的,作不了数!这里这么多人都说小儿是他所杀,你以为仅凭你三言两语,就可以让他翻身?”
老者轻声慢语地道:“别人我管不了,我说了我该说的。”他转向顾大人,拱手道,“大人,小人所说,字字是实话,请大人明察!”
顾大人转向知府道:“知府大人,人证既然说到昨夜有人潜入牢中进行威逼利诱,此事下官以为务必要查个清楚,方能以示公道!”
曹员外恼怒地道:“这样下去,顾大人要查到什么时候!难道顾大人怀疑是我派的人吗?”
顾大人不置可否地道:“是与不是,一查便知。”
章知府不耐烦地道:“顾大人,仅凭一个刁民信口雌黄,你就信以为真,这未免可笑。既然身在其位,我们可不能让别人牵着鼻子走,而是要拿出自己的决断才是啊!”
顾大人无奈道:“请大人赐教!”
章知府冷冷一笑:“来人,连这信口开河的老人一起打,打出他的实话!”
顾大人一惊,急忙阻拦:“大人不可!”
章知府傲慢地道:“谁若是胡言乱语一句,顾大人就信以为真就要查,查得了那么多!一顿板子下去,看他还敢不敢胡说!来人!还不动刑!”
顾大人苦劝道:“大人,我看这老人家年事已高,万一闹出人命,那如何是好!”
“他自己不要命,怪得了谁!我看看谁还敢藐视王法,在这里信口开河!”
老者早已被几个衙役拖过来,他并不挣扎,而是藐视地看了一眼章知府,冷冷地闭上了眼睛。
“你这是非不分的狗官!”朱慈烺见张知府居然下令对年逾古稀的老人用刑,忍无可忍,再次对着章知府愤然痛骂起来,“狗官!你也配穿这身官服!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要颠倒是非,你简直就是衣冠禽兽!畜生!”
章知府又惊又怒:“你!”
朱慈烺根本没有给他发话的机会,继续骂道:“狗官!看看你这副嘴脸!你是寒窗苦读得来的功名吗?圣人经典就是教你这样做父母官的!你真是天下士子的耻辱和败类!你这个狗官!不得好死!”
众人皆被朱慈烺掷地有声、义正词严的喝骂震得瞠目结舌,章知府脸色铁青,羞愤交加,一直端着的高高在上的架子此时轰然倒地,他一下在公堂里暴跳起来:“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公堂上如此咆哮!先前本官还想对你网开一面,你自己不识好歹,一再辱骂本官,现在休怪本官无情!”
朱慈烺面无惧色,凛然道:“狗官,你要用刑,冲小爷来!休要拿无辜之人逞你的凶狠!你若弄不死小爷,有朝一日,定要让你们偿还今日的屈辱!”
曹员外恶狠狠地插嘴道:“好啊,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杀人偿命,你以为你还能活吗?定了你的罪,就将你即刻处斩!”
朱慈烺怒视着曹员外:“杀人偿命?我此时倒真希望,你那咎由自取的混帐儿子是我杀的,也算痛痛快快为民除害!包括你这仗势欺人的恶贼,小爷也恨不能亲手一刀杀了你!你在这神气什么?也只不过是一条仗势欺人的恶狗罢了!”
曹员外气得浑身哆嗦,转身对章知府道:“大人,这小子如此猖狂,你……”
章大人厉声道:“还不动刑!”
“不可!”顾大人心中早已对朱慈烺产生了钦佩之情,眼见他就要酷刑加身,连忙阻止,
“大人,下官先前已经禀报,此事疑点甚多,不可妄用刑法!”
章知府正被朱慈烺气得昏了头,此时哪里肯听,他咄咄逼人地对顾大人道:“顾大人,方才本府已经说了,今天的案子由本府亲自审理,你无须多言!来人,给我上夹棍!那信口雌黄的老头给我打三十大板!”
顾大人神情激动,他也提高声音,不管不顾地阻拦道:“大人如果执意要用刑,下官职位低微,无权阻拦!但此案疑点甚多,下官审不了,就奏请上峰决断!”www.xiumb.com
章知府自恃位高,根本不吃这一套,冷哼一声道:“顾大人你自便!给我用刑!”
衙役都畏惧章知府势大,此时见他动了雷霆之怒,不敢怠慢,两人取出夹棍就往朱慈烺双手上套,朱慈烺一边挣扎一边兀自“狗官、不得好死”地怒骂不已。随着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从指间传来,朱慈烺觉得自己的十指仿佛骤然间被生生钳断,连他自己似乎都听到了骨节所发出的断裂声音,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一头昏死过去,透彻骨髓的巨痛让他不自觉地高昂起头颅,发出了有生以来最凄厉的一次呼号。这声音不仅喊出了他躯体上难以忍受的痛楚,更喊出了长久以来聚集和压抑他心中的悲愤与不平,这声音穿云裂石,响彻云天,充满了痛苦、愤怒、质问和控诉,让在场之人听了都为之动容与战栗。
第一次用刑停止,朱慈烺已经处于半昏厥状态,他从难以言喻的疼痛中缓缓回过神来,迷迷糊糊地半睁开双眼,看见旁边两名衙役已经开始对那说实话的老者动刑。老者年老体弱,哪里经得起折腾,只一板子下去,那叫声仿佛就只剩了半条命,在场之人都不忍直视。
章知府冷冷地道:“怎么样?你只要承认你方才的话是胡说,我便可饶了你。”
老者虽然挨打,但依然用微弱的断断续续说道:“老朽没有半句虚言,打死我也是这句话。”
章知府咬牙切齿道:“给我打!”
老者的叫声和板子起落的声音又混杂在一起响彻公堂。
朱慈烺痛苦地闭上眼睛,那板子仿佛打在他的身上,每一下都让他的心仿佛被重锤敲击,泪水从他紧闭的双眼哗哗地流淌出来,他知道自己今天无论如何,都必须认命。于是他断然厉声喊道:“住手!你们给我住手!姓曹的混帐是我杀的!我承认!你们别打了!”
朱慈烺的怒吼,让公堂上再次寂静了下来。
章知府转过身,眯着眼睛看着他道:“你说什么?”
朱慈烺苍白的脸上流淌着虚弱的汗水,与泪水交汇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奄奄一息,他微微喘着气,一字一句地对着章知府道:“放了那个老人家,我承认是我杀死了那姓曹的混蛋!”
罗家爷孙同时悲切地叫道:“恩公!你不能承认!”
章知府阴沉地问道:“真的是你杀的?”
朱慈烺冷笑道:“狗官,你要我承认,我便承认。只要你别再戕害无辜之人!”
章知府道:“好!只要你肯画押,我可以对他网开一面。”
朱慈烺不再理会章知府,他转头对着那老者充满歉疚地道:“老人家,对不住,我害你受苦了!”
老者忍着身上的痛,悲戚地道:“小哥,你可不能承认啊!你如果承认了,就是死路一条!你还年轻啊!”
朱慈烺惨然一笑道:“你以为我不承认,他们就会让我活吗?”他抬起头,铿锵有力地说道:“只要大家心里明白,这些狗官是如何在朗朗乾坤之下滥用职权来草菅人命,这就够了!狗官,你不是要我画押吗?拿来啊!”
曹员外气势汹汹地道:“还敢对大人出语不敬!是不是要夹断你手指才老实?”
朱慈烺轻蔑地道:“你这恶狗神气什么?有本事你现在砍了小爷的头!”
“你别以为我不敢!”曹员外手指朱慈烺,“死到临头,我看你还能嚣张几时!”
朱慈烺冷冷一笑,心中忽然动了一个念头,他脸色异常平静,仿佛自言自语道:“反正都是死,不如多除去一个祸害。”
章知府和曹员外听见他面容镇静,喃喃自语,同时一惊,问道:“什么?”
他们话音未落,朱慈烺已经一跃而起,他忍着身上的剧痛,以迅捷无比的速度抢到章知府和曹员外身前,一脚踹开章知府,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右肘转眼已经勾住了曹员外的脖子。眼前的剧变让众人目瞪口呆,先前还不可一世的曹员外此时面如土色,结结巴巴道:“你要干什么?”
章知府狼狈地从地上站起来,看见眼前形势,脸色大变,有些手足无措地道:“公堂之上,你竟敢行凶!”
顾大人也急忙劝阻道:“尹明,你不可冲动!此事或许还有回旋余地!”
朱慈烺没有理会众人的话,他逼视着眼前的曹员外,一字一顿道:“你说我杀死你的混帐儿子,我现在就承认,是我杀了他,因为他该死!你也一样!今天,我就为杭州百姓再除去一个祸害!”
“你敢……”曹员外吓得双腿瘫软,才嘟哝出两个字,就觉得朱慈烺在他喉间的手肘骤然一紧,如铁钳一般,他立时面色青紫,再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章知府对着衙役们厉吼道:“还愣着干什么!”
衙役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涌上前对朱慈烺杖打脚踢。朱慈烺钳住曹员外的脖子,强忍着身上的剧烈疼痛,一边闪躲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后退。此时顾大人已经维持不了局面,只在旁边干着急。罗家爷孙俩见状也连忙上前拼命想护住朱慈烺,被衙役们一阵拳脚,打翻在地,拖到一边。朱慈烺先前被打了几十板子,已经身受重伤,手指又被夹棍夹过,哪有还手之力,他忍住痛依然紧紧勒住曹员外的脖子不肯放手,一心要致他于死地。根本不管打在身上的棍棒和拳脚,转眼间就被衙役们打得再次口吐鲜血,晕倒在地。他毕竟身上有伤,力道不足,因此晕倒之后放开曹员外,使他又意外捡回了一条性命。曹员外惊魂未定地从朱慈烺身边连滚带爬地跑开,手抚着脖颈,怨毒无比的眼光投向朱慈烺,恨不得即刻将他碎尸万段。
“恩公!恩公!”罗家爷孙俩扑到浑身是血的朱慈烺身边,悲切地一遍遍呼唤着他,泪流满面。
章知府无动于衷地看了一眼昏迷中的朱慈烺,语气凌厉地对着在场人说道:“你们都看见了,此人方才藐视公堂,目无法纪,公然行凶,本府在万不得已之下才命人将其制服。他方才已经招认杀死了曹公子,本府也并未屈打成招,现在,就给他画押!”他对着一名衙役一摆头,衙役走到负责记录的书吏旁边,拿起两张纸走到朱慈烺身边,罗家爷孙慌忙阻止道:“不能画!他现在人事不省。他没有招认!”
章知府道:“他方才已经招认,有何不可!画!”
衙役粗暴地拨开罗家爷孙,抓起昏迷中朱慈烺的手,在供词上按了手印。
罗素玉脸上淌着泪,含恨怒斥道:“你们这样屈打成招,草菅人命,我们不服!我们告你们去!”
曹员外鄙夷地道:“你尽管告去呀,看你有多大本事!”
章知府狠狠警告道:“你们再敢纠缠不休,妨碍本府办案,我就把你们一块儿押进大牢!”
曹员外不失时机地啐了一口:“不识抬举的东西!”
章知府对着顾大人居高临下道:“顾大人,现在案子已经审完,你就下令将犯人收监吧,三日之后问斩!”
曹员外一听急道:“三日?为何不是明日?”
“他已经问了死罪,你这么急干什么?反正跑不了他!”他转向顾大人,话里有话地道:“顾大人,你还有何话说?”
顾大人知道此时他在章知府的淫威下也无能为力,好在有三日的时间,他还可以尽量斡旋,看能不能救得这后生的性命。于是尽量掩饰起自己的不满,对章知府拱手道:“但凭大人吩咐。”
章知府见顾大人态度恭顺,心想他还是不敢违拗和冒犯自己,不免心中得意,冷冷一笑道:“那今日审案就到此,三日后,本府亲自监斩。告辞!”
顾大人不露声色地道:“卑职恭送大人。”
“顾大人留步,你还是留在此处处理人犯吧。”他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什么,高声对衙役命道:“案子审理完毕,所有人证遣散,各自回家!”
顾大人欲阻止,想了想,没有吱声,眼睁睁看着一干证人散开。有人俯身扶起被打了几板子还犹自躺在长凳上的老者,也一瘸一拐地出去了,只留下罗家爷孙和昏迷不醒的朱慈烺无助地留在公堂上。
曹员外也似笑非笑地对顾大人道:“顾大人,在下也告辞了。”
顾大人面无表情地道:“不送。”
看章知府和曹员外出了公堂,顾大人回身看了一眼朱慈烺等三人,沉重地叹了口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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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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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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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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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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