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这女子名曰浅芳,曾跟着小宋,一路身兼数她职。从端茶送水,到打杂护卫,样样精通!便是在黑店那次也多亏了才免了一难。她在公仪酒的心里简直就是在世全能金刚女金吾!
却不想一别数年后,全能女金吾猛然褪变成任人宰割的柔弱无害的小羔羊。世事变迁之难以预料和不可捉摸,委实令人不好接受。
“……贱妾愿做牛马报答……”
“我们又不缺牛马!”公仪酒下意识反驳,见浅芳怔然抬头,便觉得自己这话忒不留情面、不近人情了些,补救般的尴尬一笑,“我们倒是缺一个既能端茶送水,又能打杂护卫,还能推拿按摩的侍女。”
浅芳闻言眼睛一亮,随即娇弱羞涩的低头谦虚:“端茶送水本是分内之事,推拿按摩贱妾略懂皮毛,唯独这打杂护卫……贱妾身贱体弱,少了把力气,恐怕不大能做的好。”ωωω.χΙυΜЬ.Cǒm
“哦。这样啊。”公仪酒指指已赶上来的马车,“你还是去求求那处吧。看那马车就知是个家境殷实的富贵人家。”
不是她冷血见死不救。着实是几年前在黑店时,这女子表现的英武太令人印象深刻。一个身怀武技,三五个壮汉都不放在眼中的女子,忽然乔装示弱。这事怎么看怎么诡异。
话音才落,那边车厢传出一阵清雅的笑声:“呵呵,小姑子倒是会指派。”
公仪酒闻声陡然一僵。回过神来缩回马车,冷喝:“赶车。”
姜城放下府案看她一眼,从袖中掏出一枚龙眼大小的丸子。
里面是一张□□。贴上□□,他便又是博州那个气质出众却面目普通的姜河。
赵连见姜城并无异议,扬起马鞭虚空一甩,无视车前的拦路浅芳驱车赶马。若非逼到绝境,能活着谁都不愿意去死。
那浅芳见状一惊一让,身手极是灵活。马车却已头也不回的扬尘走远。
随后的这辆马车的人“咦?”了一声,却是理也不理路旁的浅芳驱车跟上。
浅芳瘫坐路边看着一前一后扬尘而去的马车,眼中闪过一缕阴霾。
以前同小宋讨论过命运这档子事。那时小宋从庙前刘半仙那里淘来一本看手相的书,在家闭门谢客研究了半月后,逮着谁便抓着给看手相。
那日他堵在公仪酒大门口,抓着她的爪子,边欢乐的吃点嫩豆腐,边兴致高昂的指着手掌心里的乱纹,告诉她哪哪儿是生命线,哪哪儿是富贵线,哪哪儿是姻缘线。
那时他捧着她的手心看了半响,白着脸喃喃念了句:“福厚命薄,情深缘浅。”当时听着不像好话,脱了鞋子追着他打,笑闹过后也就忘了。
今时猛然想起。竟是一语成谶。
十六韶华。如春繁花香满园的年龄。醒来时看多了这个年龄的小姑子的蓬勃美丽,却始终记不起已作人妇的自己,当年有无这般欢颜。
晚间在虎头镇唯一一家客栈留宿。不出所料,姜城与公仪酒将将下车,那辆吊尾跟随多日的马车,便哒哒停在车后。
“姜兄?果真是你!”
公仪酒退在姜城身后,冷眼看着马车旁,长身玉立,修眉凤目故作惊喜的清俊郎君。
姜城亦是挑眉惊讶:“卫兄?”
两人寒暄热闹之际,马车又跳下一个着玄色印秋叶纹宽赏的俊美青年。公仪酒看着那人心口一窒。却见他吊着一双弯弯狐狸眼左右顾盼:“卫二郎,这位便是你在扬湾遇见的姜兄?诶?不是说还有个甚为有趣的小姑子么?”
姜城不着痕迹的把公仪酒挡在身后,疑惑道:“这位是?”
其实这般也无用的。此时相见,依着宋荻的性格,必定会邀众人一聚。可这样想着心中不由一暖。
他总是顾念着她的。
“哦,这位是我表弟,陈玉。表弟,这位便是我在扬湾遇着有苏亮之才的姜河。”
听着宋荻赞他有苏亮之才,姜城连忙作羞愧状推辞:“卫郎夸大了。一介粗鄙之士怎能同先贤苏亮相比?!”
化名陈玉的陈敏毓,笑眯眯:“比的比的,凤鸣姜氏便是连天上的仙人都比的,何况世间俗子。”
姜城垂眸掩去眼中异芒,叹道:“提起这桩便觉羞惭。同祖渊源,一族所出。时至今日,竟是云泥之别了。”
“这天寒地冻的,咱们男人倒不妨事,可莫要冻坏姜家女郎才是。”到底是他眼尖,一眼便看到躲在姜城身后的公仪酒,“今天能与姜兄再遇,着实是难得的缘分,咱们不如进去叫上好酒好菜,再一番把酒言欢,如何?”
言罢,不待姜城拒绝,实际上姜城也没打算拒绝,扬手一挥,爽然道:“走,今天我做东!”
陈敏毓挑眉:“咦?方才还没看见,原来是躲在后面了。”
公仪酒有些失神,物是人非,时光冉冉。从前他这人优雅也好温和也好,风趣也好,只是只可远观的天上明月。却从没有现在的这种粗鲁却真实的豪爽。
忽的身子被秋风拂落叶一般,带进一个熟悉的怀中,怔然抬头便看到一双略带愠怒的琉璃黑眸。
公仪酒十分无辜且茫然的眨巴着眼看他:怎么了又?
姜城见她如此,琉璃般的黑眸里的火苗一下蹿的老高。难得是面上还能做出一副无奈又宠溺的神情:“怎地还生气呢?”
公仪酒半张着嘴,更见茫然:明明是您老在生气啊好不好?您就是借我一斤胆子,我也不敢生您老的气啊……
说话间,两人半拥而行。公仪酒只顾向姜城表忠心,根本没留意脚下台阶。一个踉跄就要摔倒。
姜老妖怪及时扶起后,面上无奈与宠溺简直溢于言表,两手一抬轻巧的把她抱入怀中:“只顾着生气来着,连路都不看了。”又对两人道,“舍妹顽皮的紧,倒叫二位见笑了。”
公仪酒只觉得这样的姜城十分诡异,索性埋头不语。
宋荻若有所指:“姜兄与令妹的感情真叫人羡慕。”
这时候公仪酒极想回他一句:你和卫缥的感情也叫人羡慕。但是时间地点,乃至于连人物都不对。冒然出口图了一时痛快,却会招来无尽的麻烦。
陈敏毓笑眯眯的奸猾样子,象足了他养的红狐狸赤也:“无妨无妨,玉就喜欢这样不拘性子的顽皮小姑子。敢问姜兄令妹可曾许亲,玉虽不才……”
宋荻见着姜城脸色一沉,凤目里异光一闪,忙岔开话题,扬声叫跑堂小厮:“上次在扬湾酒菜薄鄙,实有亏待,今天幸有机会补偿。来,把你们店里的招牌酒菜都拿上来。”
跑堂小厮麻溜的引座,应声:“好嘞!”
公仪酒听见陈敏毓的嬉笑,莞尔一笑。他这人的脾性喜不喜欢她这般“顽皮”的小姑子倒不好说,只知相处一年多,他极是厌烦府中刻板守礼的女官。
康平十年,在长陵时被亲自上场男扮女装成丫鬟的陈敏毓劫走。
那时还是一枚小狐狸的陈敏毓,一点儿也不理解她作为一个俘虏的心情。整日里跟捉到耗子的猫似的,经常玩些放了捉,捉了放的把戏,企图将她玩弄于鼓掌。
初初几日,心情还算平稳。因为她相信英明神武的酒鬼爹,总有法子把她救回来。甚至她还有心情劝降。
及至于后来时间长了,离长陵越走越远了,面对陈敏毓的挑衅也越难保持平静。
那日恰逢姨妈造访,裤子上血淋漓的一片,腻在身上又是难受又是恶心,更有几分无法言说的难堪。
公仪酒低声要求洗澡换身干净衣裳。陈敏毓不明所以,只当是小姑子矫情麻烦,且车在途中,连个茶棚都没有,上哪儿洗澡更衣去?皱着眉头才将将说了句:不行。
那边一直表现颇为坚强、顽强的公仪酒,突然红着眼睛泪如雨下。
若是她学着市井妇人那般扯着嗓子哭嚎,估计陈敏毓势必会在第一时间麻溜干脆的堵上她的嘴。
可她哭得这般无声细雨,又泪雨滂沱、眼睛鼻头红通通的委屈样子,不但叫他不好下手,更让他陡然产生一种深深地罪恶感。
你把人家一弱质少女绑也绑了,劫也劫了,且不说给人造成多大的心里阴影,竟还无良的一再捉弄,不断的给予精神打击和肉体的伤害。更可耻的是他竟还以此为乐?!真是太坏了,太可恶了!
陈敏毓一边愧疚忏悔的给她擦眼泪,一边耐着性子哄她:“好嘛好嘛,别哭了,这回是本、是我错了。唉,等进城了便给你买几套干净衣裳换洗,再寻个干净地方让你沐浴可好?你看,我也不是不让你洗,你得考虑下条件不是,这荒山野岭的哪找地方给你洗澡去呀,是吧?!”
公仪酒是越想越委屈,越想越伤心。把陈敏毓哭得头昏脑胀直喊祖宗才算完。
泥路不平,马车猛地一颠,吃了软筋散的公仪酒随着做了一个平抛运动。这个运动的过程中,忽的叫陈敏毓眼尖的瞧见了她身下的被褥那红艳艳的一片。
至今还记得,陈敏毓张着嘴十分惊吓的表情。
“我、我不知道你怀了孩子的……流了这么多血,你会不会死啊?”
公仪酒闻言大怒,也顾不得哭了,瞪圆了本就圆滚滚的杏眼,破口大骂:“你才怀了孩子!你才要死!死乌龟,你怀了孩子便叫乌龟王八蛋!”
陈敏毓对她突转的态度十分茫然,一双吊角弯弯狐狸眼睁得溜圆“我们那儿一有女子像你这样流很多血,便是什么流产啦、孩子没了。你不是流产,保不住孩子怎么会流那么多血?”
在公仪酒的意识里,怀孕和流产是极危险极恐怖的事。早年她大哥院里的一个小妾便是因为这个死了。陈敏毓把她和这么危险恐怖的事连在一起,听着就像是种诅咒。
公仪酒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直往脑门上涌,简直异常羞怒,羞怒异常:“你懂不懂啊这是天葵!小姑子一月来一回的葵水!你不懂瞎说什么?你才怀了孩子!你才怀了孩子又流产!”
反应过来的陈敏毓,脸红的像煮熟的白虾,犹嘴硬的嗫嚅:“你们、你们小姑子的事,我一丈夫哪里懂得。”
闹了个乌龙,两人相处模式陡转。公仪酒至此翻身奴隶做主人。
除了不放她回去,陈敏毓小心小意的哄着,随她怎么闹腾。
十字镇荆门小院里的一窝鸡鸭,就是当时她闹着回家陈敏毓为转移注意力,买着给她养着玩的。及至于后来,他拿着一封假冒的公仪明昭特批,哄她去南昌游玩时,还颇为不舍的嘱托刘耿夫妻好好照顾。
“姜氏阿暖,因何笑的如此开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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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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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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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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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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