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暄护腹后退,神情戒备。
公仪酒只想早早完成任务好回去。毕竟是头一遭,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与其他相较,她还是觉得自己这半条让姜城费尽心思救回来的小命比较重要。
自袖中掏出一封信,上书曰:灼华亲启。“我是密罗秘术传人,可穿今古。你看到的我是十年之后的我。此次前来是帮十年后的你送信来着。”
沈宁暄妙目圆睁,一副你发烧说胡话的神情。
这时代的人十分笃信鬼神,鲜少有人敢持鬼神的名义相欺。话说是‘鲜少’也不是没有不是?况且公仪酒目前使用的这张脸,让人觉得十分没有可信度。总觉得是小孩子恶作剧一样。
公仪酒被她脸上的表情伤到了。就知道旁人的脸皮子不若自己原来的好使、、、可如今也没办法挑不是。
公仪酒本着不知者不罪、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原则。耐着心性同她好声好气的解释了一番。
沈宁暄才半信半疑的接过书信。
“世间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不可能,我不信。”一副惊讶到不可置信的表情。
公仪酒捡起落在地上的信纸:“世间荒唐之事何其多你不知道的多了去。”就比如说我是个以死人之躯复活的精魅。说出来只怕你更觉得荒唐、不可信。
“穆瑾瑜是西京大士族本宗嫡穆嫡子,真正的高门子弟。单这身份,便是尚公主都足够。士族向来重视出身门第。一介小小商户之女,按他们的想法别说贵妾,便是让你留在穆瑾瑜身边做那无名无份的奴婢都是抬举。”
沈宁暄脸色发白,双目无神:“我自是知道自己高攀了……”
公仪酒见她这般,想起现实中遭的罪又有些不忍。可不忍归不忍,该说的还是要说:“那你知道以你的身份缘何能越过那些世家女子成为贵妾么?穆瑾瑜,怀瑾握瑜形如美玉。单从这名字都看得出穆家对他有多大的期许。”
“是啊,我身卑位贱,缘何能当得他的贵妾、”
“那是穆瑾瑜如今年少还未定性。他自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的没经过什么挫折磨砺。不是说玉不琢不成器。不是他们不雕琢他,只是还没找到趁手的工具。”把人家一小姑子的比作工具,会不会太损了些?“咳,而你生的美貌且出身不高,又是他上心的人物。要雕琢他给他个警醒,自然先从你这里开刀。”
“七月初,嫡穆大家长招他回去实际上是招他回去定亲。女方是陈家嫡三女,真正的门当户对的高门之女。婚期约莫是定在来年三月。”
沈宁暄登时瘫坐在榻上。
“十月他会回来一趟。可回来前刘元贞依着穆家长辈的意思,提前把消息透露给你。当时你已是虚弱之极,听到这消息没多久就晕厥了。然后你怀孕四月的消息阖府皆知。你那表妹刘元贞也是聪慧过人的,猜着穆家长辈的心思,便私下令人言传你耐不住深闺寂寞,偷了人珠胎暗结已有四月……”
沈宁暄敛眉怒目:“我没有……”
“可算算日子,除了穆瑾瑜谁还能证明,谁还能相信?关键是穆瑾瑜如今不在。便说十月他快回来了,你也撑到他回来了。可万一有人在你之前先给穆瑾瑜灌了黑水,你当如何?且有奸夫指认,你最信任的守门丫头证明,你又当如何?”
沈宁暄闭目不语。
“后来府中大夫人出手打发了你。原是给药赐死的。刘元贞买通了嬷嬷,留了一命把你卖进博州最有名的红楼。马车颠簸中途你又流产了,在扬湾一处别院养了近两年。后来出道时以一曲《采葛》名噪大江南北,成为江淮炙手可热、文人骚客争相追捧的名妓采葛……”琇書蛧
公仪酒将信重新放到她手上:“这信是十年之后的你给现在的你写的。你若是还不能相信,权当一场笑话听。这信撕了还是烧了随你。”
沈宁暄捏着信,半响才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来此本就是为了帮你。”她这是信了。
“外院马司有一个叫王顺的养马倌。往日三郎给我送的东西都是由他转送,便托你送封信给他。”
公仪酒长舒一口气,觉得任务圆满了,欲蹋回虚门复命。却听身后弱弱响起一道声音:“你急不急着回去?”
公仪酒转过身,眨巴着眼睛看她。
“如果不着急,能不能陪我一阵?我心里、有些不安稳。除了你、我谁都信不过。很可笑是不是?你我在如今,才认识没多会……”
这大约是沈宁暄第一次向人示弱。湿漉漉的妙目,就那么充满自嘲和信任的、瞬也不瞬的看着你、、、
英雄难过美人关。公仪酒今日有幸体会了一把,真心觉得:古人说的果真不假!
十五岁的沈宁暄,芳华初绽。有着二十五岁的她所没有的青春和朝气。想起来之前,采葛姿态妖娆的躺在塌间淡淡嘱咐:“……下手轻点,我怕疼的紧……唉,我原来不是那么怕疼的……自打那次流产……真是疼的紧……给烙在骨头上一样……”
你用一缕青丝和一碗心头血交换一个美梦。愿这个美梦里不会有那么深刻的疼痛。
“好啊。正好闲着没事陪你几天。只是,不能让人知道我的身份。”
“谢谢!”
隔了三五日,守门的婢女递来一截小竹管。
沈宁暄拆开看了之后,露出一小朵幸福又心酸的微笑,含着眼泪看着公仪酒:“他心中是念着我的。”
十五岁的沈宁暄许是已为人妇的缘故。眉间少了分肆意,多了份沉浸情爱才有的明媚和温婉。可现下又添了重期望到无望的晦暗。
若是没有门第出身的讲究,他们会如何?
想起酒鬼爹以前说的:“阿酒的夫婿不拘什么门第出身,只要能对你好、护得住你便成了。”
那是她还玩笑:“是个瞎子也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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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鬼爹点着她的鼻尖笑她:“小姑子一点不羞!怎地跟男娃子似的?!”
转眼过了月余,再有一天穆瑾瑜就来到博州了。
沈宁暄许是想开了。吃好喝好睡好,高兴了弹弹十二弦和公仪酒聊聊天什么的,不高兴了就关上门靠着窗户发呆一整天。这月余竟是养的珠圆玉润,又平添三分颜色。”
这日她拨着十二弦,试练新曲子。开始时山明水秀,后来又多了份欢快明亮,接着调子陡转幽幽咽咽,怅然心酸。听着这曲子竟仿佛看到一对初识男女,由相识相见到相恋相离的情景。
公仪酒在一旁听的眼神大亮:“哪里得来的曲子?怪是新奇别致!”
沈宁暄笑道:“蒙你看得上。闲暇编着玩的。”
“你自己编的啊?!真厉害!我连弹都不晓得怎么弹得。取名字了没?”
“昨夜想了半宿,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采葛’比较合心意。”
公仪酒敛了笑容,看着她认真道谔谔:“现实已发生的我没法子改变。可是改变一段记忆,织造一个合乎心意额美梦还是可以的。”见沈宁暄欲开口讲话,公仪酒伸手一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自欺欺人在旁人看来或是痴愚。我却觉得与其让这种求而不得的遗憾在往后日夜拖累折磨自己,人生苦短,还不如让自己过得快活自在些。白骨累山。我不想你再帮着添砖加瓦。”
姜城若在身侧,一准会冷斥一句“歪理!”,然后瞅空给她做个心理辅导什么的。想着那人的表情,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微笑。
第二日沈宁暄早早的起来选衣打扮。各色的衣裙铺了一床,总是蹙着眉尖寻不着满意的。最后还是公仪酒拍板帮她选了身水青千纹十二幅湘裙。衬得她冰肌玉骨,清爽宜人。
弯眉妙目,琼鼻丹唇,无一不精心装饰。本已是十分颜色,这么打扮起来。竟恍似天女下凡一般。
穆瑾瑜风尘仆仆的赶来,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急忙来看她。
眉眼含情,唇畔带笑,气质温婉妍和,宛如仕女图上走下的神妃梦女的沈宁暄正安然调弦自娱。
“不是病危了么?”见她安好,风尘仆仆、蓬头垢面的穆瑾瑜是又惊又喜。
“不如此,怎么能这么快就见到你?”
穆瑾瑜登时气得脸色铁青:“怎敢如此儿戏?你可知道初初听闻你病危,我心中有多焦灼?星夜兼程一路打马总嫌不够快,直恨不得插上翅膀才好……”
沈宁暄蓦然拥住怒气冲冲的穆瑾瑜,勾住他的脖子甚是凶猛的吻上去。
公仪酒双手捂眼,从露出的指缝里观摩片刻后,觉得此番任务是圆满了。一脚踏出门外回归现实。
出来时正和姜城碰个顶头。他老人家搬了处塌几斟酒独酌,兴致甚高的看着门内相咬甚欢的两人。公仪酒猛不丁的出现竟也没吓着他分毫。
两人咬着咬着,穆瑾瑜忽的扯下勾在脖子上的玉臂,俊脸薄红颇有些咬牙切齿:“你莫要以为这样我便原谅你了!”
沈宁暄也不恼,难得笑嘻嘻的摩挲他的喉结调戏他:“哦?那奴家要怎样三郎才肯原谅呢?”
穆瑾瑜不为所动,拍下那只引火的爪子,侧头冷哼。
“三郎,我怀孕了。”沈宁暄再次勾住他的脖子,附耳轻声说道,“你欢喜么?”
穆瑾瑜闻言先是一愣,一双狭飞眼眸越来越亮,眉宇间更是喜悦飞扬。鉴于某人有前科,穆瑾瑜稍稍克制了一下他的欢喜,冷声道:“这次可是真的?”
沈宁暄连连点头:“真的!比金子还真!”
穆瑾瑜这才见了笑颜,抱起沈宁暄胡乱的转了个圈圈。“哈~我要作爹了!小坏蛋,竟还骗我说你病危?!”
“早说了你会这么欢喜么?咯咯……哎呦别转了,有些晕……”
见沈宁暄有些晕眩,连忙把她扶到榻上休息:“怎么样?是不是很不舒服?我去叫大夫!”
“不用,躺一会就好多了。”
“真的?”穆瑾瑜敛着眉毛,一副忧虑的样子。
沈宁暄见他这般紧张,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哀伤:“真的。”
“灼华。”
“嗯”
“灼华。”穆瑾瑜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欢喜,早没了先前的怒气。像抱婴孩一样将沈宁暄抱在怀里细细亲吻,“灼华,我心中很欢喜。”
“嗯。”
耳厮鬓磨了半日。穆瑾瑜也渐渐平复了心情。
沈宁暄看着他眸光复杂:“三郎,明年三月你便要成亲了吧。”沈宁暄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穆瑾瑜讶然,点着鼻尖打趣她:“听谁说的?消息还挺广啊。”
“是不是真的?”
“是。”
“你的嫡妻出身很高吧。家中长辈是不是有意帮你打发我们这些妾室。”
穆瑾瑜收起嬉笑,陡然一僵。半响呼出一口浊气,抱紧沈宁暄:“别人我不管,我只要你,灼华、阿暄,你信我,我会……”
“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身上全是泥土味!”沈宁暄蹙着眉尖像个爱娇的小姑子。
穆瑾瑜不由失笑:“这模样还不是因为你。小没良心的!竟还有脸嫌弃我。”
沈宁暄蹙着眉尖笑嘻嘻的一边推他,一边干脆应道:“是是,是妾的不是。竟肥了胆子嫌弃三郎。”
穆瑾瑜深深看她一眼,又在腮边亲了下才放开:“好,这就去。”
行至门口,又回身望了一眼,见她笑盈盈的并无异色才放心走了。
屋内的沈宁暄看着又比几月前高大几分的身影,脸上的笑意随着他的离去渐渐隐没。
对着铜镜重新点了朱唇,理了形容。缓慢的、优雅的躺回塌间。公仪酒借着姜城的酒杯抿了一口酒水,抬头却见袖中金光一闪。一根利长的金簪即狠且凶的扎向胸口。
殷红的鲜血迅速渗透衣衫,印在水青的宽袍上像极了一朵正肆意绽放的花朵。
公仪酒松了指间的酒樽,掩嘴惊呼。怎会如此?穆瑾瑜回来了啊?知道她怀孕了十分欢喜。此间应是她极幸福的时候啊?就算以后穆瑾瑜娶妻,也是会向着她,宠着她。她为什么还要自杀呢?
那根金簪她识得的。无聊时把弄她的首饰时,还笑过哪儿是发饰,整个就是一个凶器啊!
公仪酒扯着姜城的袖子茫然尖叫:“她为什么要自杀?不是都好好的?明明都好好的啊?”
此刻姜城看着虚门里正在死去的女子,也是难得得面露复杂之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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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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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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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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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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