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墙朱楼,依山傍水。
扬湾最初却是因这春宵楼才逐渐为外人知晓。而这春宵楼却又是因为康平八年,以一曲采葛名震江淮的妓子而名声大噪。
说到红楼,说到妓子,不得不提起一桩旧事。
早年,小宋曾看上前街红楼的一个妓子。用他的话讲那妓子是丽如春兰,气如栀子。
小宋怀着一种纯洁的、神圣的、倾慕的、激动的复杂心情,去见那女子。
十三、四岁毛都没长全的娃子,怎么都不够看的。大约是出于职业道德,那妓子好心劝他过个几年,攒足银钱再来。
小宋很执著,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
一段时间后,那妓子终于被小宋的痴心打动,破例见了他。然后二人相见甚欢,秉烛夜谈,再后来不留神就谈到床上。
自此小宋脱胎换骨。由男孩成长成男子,并且精于将女孩修炼成女子,再将女子修炼成妇人。
当时的公仪酒对此表示非常惊讶,思忖片刻,严肃回道:“既如此,改天我也要去眠竹馆修炼一番。”但此事最终以小宋出其不意的叛党告密,她被公仪明昭拧着耳朵严加看管,禁了一月零三天的足告终。
事后小宋含蓄表达了歉意和苦衷。他说:“这是一个专为打架斗殴提供场地的场所。里面混乱不堪,时有男女互殴,或几人群殴的不和谐场面。怕给你幼小的心灵留下阴影。”
此番一访,才知被小宋误矣。
雕栏红毯,纱帐珠帘。灯光俨俨,香风靡靡。
红裙翠袖或倚或站或凭栏,如琳琅珠玉,眼花缭乱。
今晨一大早就赶路去扬湾。到了扬湾又直奔红楼。
当时公仪酒直缩脖子。总疑心昨天甩脸色给他看,他恼怒之下要把她卖进妓院买酒喝。
细细回想,便知道那是姜城转移话题的冷幽默。但想到当年那个温文男子,也如姜城这般,温柔体贴、柔情蜜意的扶着另一个女子的腰身,满面春风的对她说:“阿酒,阿缥有了身孕,你切不可再拉着她顽皮胡闹。”心里蛰伏的怒怨,就仿若长了利齿的虫子,一口咬住心头最软处。痛极,恨极。
那日离了荆门小院,姜城还是没事人一样不紧不慢跟在身后。公仪酒不说话,他也不多言。回了客栈,各进各房,谁也不多看谁一眼。
车夫兼众多职务与一身的赵连看的奇怪,摸头暗道:什么情况?
家主虽然沉默少言,少有人亲近。但对这烟眉细眼的小姑子明显不同。一路虽多数时候是那小姑子一个人叽叽喳喳鸟雀般闹腾。家主素来喜静,对此虽然头疼,却无不喜。不但不喜,还颇多宠溺。今次这样不言不语,横眉冷对还是头一回。
“准备下,明日起程去扬湾。”语气淡淡和平日并无不同。琇書蛧
赵连觑眼瞧他脸色,小心试探:“可要告诉女郎?”
姜城抬起眼皮子瞥他一眼,淡淡回应:“随你。”
赵连瞠目。这、这模样是在赌气麽?!!
颠簸马车中,公仪酒裹着狐裘卧榻假寐。不时抽空眯着本就不大的柳叶眼偷窥,塌几旁握书不语的青衣男子。
早晨天不亮,朦胧间觉得被人从被子里捞出来,怀抱里充斥淡淡药香,十分熟悉。公仪酒自动自发搂紧他的肩背继续睡。近来不晓得怎么回事,整日困得不行。和刚复活那会生龙活虎的样子直接反一个。
依着往日,就算她是无知无觉的死人,他也会拿她当瓷器,轻拿轻放。这回扔白菜一样,随手一丢。
她现在虽是只七感不全的半成精魅,可被当成货物那样随手一丢,还是有点伤自尊。
但那点伤了的自尊,在这里瞬间治愈。
公仪酒是头回逛红楼。红楼女妓亦是头回见男女搭伙一起逛,纷纷掩嘴嗤笑。
“听闻采葛姑子久病不治,在下或可一试。”
红楼执事是个一笑就满脸褶子的精明妇人。红楼女子称之为老鸨。
老鸨上下打量,不见诊箱,不带药童。疑心是相见采葛而扯谎的放荡子。但瞧着傲然如玉树的身姿,清华如月的气质,又琢磨可能是乔装潜行的大金主。思量再三,勉强引见。
公仪酒与姜城进去时,有一的傲若瘦梅的女子临窗独酌。怀里斜抱十二弦,随手拨出几个音,有高有低,有沉有锐。杂乱无章的音节里,藏了一个满怀心事却无处诉说的小姑子。
但处在红楼,不妨说这女子已不是姑子。但凭观相貌亦与‘小’子无缘。只能说没个女子心中都住着一个与她表相相反的小姑子。
公仪酒将这番体会意传给姜城。
姜城不咸不淡赞了句:“你果真有干这行的天分。”
夺他人的性命,续自己的性命。这事怎么看怎么缺德。他这是赞她天生合适干缺德事吗?
老鸨见那女子饮酒,好似饮她血一般,脸顿时皱成一团:“我滴祖宗哟,你就少喝些吧。”话虽如此,却停在门口再不敢向前一步,就会步入雷池一般。
面容枯槁,双目无神。
这是一个快要死了的女子。
作为一介由死人复活的精魅。没人再比公仪酒了解这种由内里散发出来的腐朽味道。
临窗女子看她一眼,蓦地将手中的杯子甩手掷出。将将碎在几人脚下,厉喝:“滚!我死前不准你踏入我门半步。”
老鸨也不知是心痛那杯子,还是惧那女子,哀叹一声,跺脚就走。
面染薄霞,目若秋光。公仪酒从她的醉态看出几分从前的风仪。
美人即便是醉了,病了,老了,也总有几分寻常女子没有的风采。
“此酒忘情,不宜劝客。”三指持杯,两指翘若清兰,仰首饮尽,目光迷离,薄有醉意。这是风尘女子待客的惯用招数。
公仪酒没看出风尘,反而看出几分自嘲自伤。好似刻意提醒别人,她已堕落风尘。
“你就是姜暖?密罗秘术的传人?”
密罗秘术传人?公仪酒侧首询问姜城。后者表情淡淡,纹丝不动。
女子不等她回答,自饮一杯,支肘打量一番:“你比我想像的年轻的多。”
公仪酒摸不准她是看她年轻怀疑她的能力,还是单纯感叹的口水句。
第一次做生意,不由得有点紧张:“是。你有遗憾的事么?我可以帮你。”其实她是想用‘你也比我想得年轻的多’来回应。可是她觉得她的心早于身体死去。容貌、颜色于她想必已无关紧要。既然无关紧要,何必那这些虚无的东西假惺惺的客套呢。直来直去想必会更好。
“哦。”她伏在塌几上,脸上浮出一种叫做眷恋和怀念的神情。看着姜城,又好像透过姜城看别人,絮絮低语:“他如今也该有这般年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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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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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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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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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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