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物件对二人一晃。
那对年轻的夫妻登时肃容,整衣行礼:“家主。”
姜城实在没心情和他们寒暄,一挥手,丢下公仪酒直奔里屋:“我要沐浴更衣。”
荆门小院,茅檐泥墙。墙角围的一方小篱圈养鸡鸭几只。
恍惚耳边响起哪个娇蛮小姑子脆声叫道:“凭什么鸭子能在水中畅游,小鸡只能困在篱墙?我偏叫它们养在一处,困在一处!”
“你是想叫它们做旱鸭子麽?鸭子识水性,难为你没想着把这些小鸡丢进水里,只叫它们在陆上养一处,困一处。”这声音透着戏谑,还有少年人变声才会有的粗嘎,只是面目让一团浓雾笼着,始终看不清楚。
“这地方可觉得眼熟?”姜城似乎很偏爱青色,衣服大多都是青色:天青、水青、烟青、靛青,或浓或轻。此番他换了身玄色素纹宽袍,愈加显得丰神俊朗。
公仪酒看他呆呆摇头。
才洗过澡的缘故,玉面温润少了几分平日里的苍白病态,一双琉璃般的黑眸愈发晶莹剔透、流光溢彩。
其实姜城长得并不出彩,只是那不精致的五官凑在一起,就有种说不出的和谐。他的精气神好像都在那双黑眸里。冷时赛风霜刀剑,柔时胜阳春三月。所有情绪藏其中,安稳妥帖的不让旁人看出分毫。
想到此处,公仪酒有些怔然,前世她与他并不相熟,死后也是因她爹殷殷嘱托才有所交集。
她自小就会看人眼色,揣摩心思。例子诸如她一家子、小宋、卫荻、陈狐狸,可她却从没看清过姜城,主要是心情走向太难琢磨。
近期作为一只复活的精魅与他相处,其性情用八个字基本概括:阴晴不定,诡秘善变。但尽管这样,她却还能清晰的感觉出他的情绪波动。
和以往那种需要揣摩猜测不同。是种很微妙的感觉,明明他面色淡然如旧,可她就是能觉察藏在黑眸中不动声色的喜怒哀乐。
就如现在,他面上明明还是风轻云淡的淡然,她却分明看到他眼中的黯然、自嘲和忆起往事的淡然感伤。
“当年,陈敏毓将你劫回南昌,曾在此处匿藏一段时间。后来把你从陈敏成手里救出来的时候,你命在旦夕,不宜舟车劳顿,也在此处休息。当时还杀了几只鸡鸭给你补养呢。”
这些鸡鸭是早先陈狐狸哄她,买几只给她养着玩的。谁曾想当时不起眼的小东西,会在一年后救她一命。www.xiumb.com
当时买鸡仔,陈敏毓难得起了兴致,亲自挑选。卖鸡人看他身上衣料上乘,猜他是富家子弟,便挑贵些的鸡仔卖。一年后,她命危归来,当时的小鸡仔俱出落成雪羽黑爪的小肥鸡。不论爆炒还是熬炖都是一盘能滋补血气的好菜。
现在想来世间果真有因果一说。当时得了这些小鸡仔稀罕的不行。日日亲自喂食,便是后来走了还再三嘱咐刘耿夫妻好好喂养。
因果因果。有因有果。那她前世种了什么样的因,才得了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众叛亲离的下场?
七岁曾有白眉和尚上门,说她命浅福薄,若没有八个兄弟姊妹扶持相伴,在尘世恐活不过十岁。
当时酒鬼爹十分愤怒的一扫把将人轰出门外,可心里到底不能安生。便下令让家人都唤她九姑子。以欺瞒鬼神,放她安稳。
听人说酒鬼爹以前飞扬跳脱,不事鬼神。可十六及冠那年大病一场后,一反常态接下家主的担子,亲事祖宗神灵,行事愈发端方稳重。
她死时,十六韶华,嫁为人妇初满一年。那时难得回家省亲见她爹一面。只记得最后见面时,往日英俊还当少年的公仪明昭已须发皆白。他抚着她的发顶形容似有说不尽的苦痛后悔。
他说:“阿酒,倘若爹爹当时不那么自负,听你母亲一言,将你当男孩子养着、或是让白眉和尚带你上山,也许、也许现在你会好过一点?”
她自小被家里人捧在手里疼着、宠着。没人教过她作为一个女子应当如何。只是凭着意气横冲直撞,最后伤人伤己,一败涂地。
当时的她昂着头,还有些许往日里的娇蛮:“若天命如此。偷得的这十年光阴也不算枉负。阿酒不悔,爹也不要悔。那躲在山上避世离居,还不如这般淋漓痛快。”
卫缥曾作她十年替身。一个春花灿烂的小姑子,被当成另一个人的影子,任谁也不会甘心吧。她觉得亏欠。便用她的洞房花烛夜、大好姻缘相抵。
贪心不足蛇吞象。她步步忍让,她便步步紧逼,不死不休。
那日,她与她面对面,好似照镜子一般。不同的是,那时她诸事繁杂,颜色憔悴;而她得情爱滋润艳比娇花。她将她的喜嗔怒怨模仿的惟妙惟肖,直如她才是公仪酒。而她仿佛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看客,不留神入了戏,当了真。
“这里是陈敏毓的秘密基地。你这般不加修饰来到这里,就不怕他知道麽?”还是早就与他达成某种协议?
姜城深深看她一眼,语气还是波澜不兴的淡然:“他现在贵为一国之主,哪有闲心管这些。”敷衍,他这种超凡地位,就算五国之君忙得不可开交,也绝对抽得出时间关注他。小宋就是个例子。
“这次下山不止游山玩水这么简单吧?!”
姜城看着她,忽地近身揽住她的腰身,语气淡淡:“凡事有我,夫人只管安心便是。”
公仪酒冷脸挣脱,讥讽道:“我一介死人哪里来的胎儿?生前嫁人也不曾有孕。你倒叫我如何养胎?养谁的胎?”
前世也是如此,她爹、她大伯、她大哥……什么事都瞒着她,还自以为是为她好。倘若前世她知道一星半点,也不至于后来赔上身心,只落得尸骨无存。
姜城一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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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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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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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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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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