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喜瞠目结舌,看着纸条上用鲜红的丑陋字迹,心脏时候一记一记地遭受重锤。
庄善若将纸条放到桌上,轻轻一句:“我竟不知道你还读诗。”
这不啻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鸾喜再也绷不住了,她无措地举起手来,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过是听说大哥在私塾当先生。我记得以前他常常在窗口读书,我很喜欢他读书的样子。谁,谁都不知道,我不过是借着去看我娘的机会绕到私塾去看了一眼,大哥……就像以前一样,就和以前没有生过病一样。我不过匆匆看了两眼,就走了……”
庄善若怜悯地看着鸾喜。
鸾喜泫然欲泣:“可是,我实在忍不住,实在忍不住不去想他。我知道,他不认得我,可是没关系,只要我记得他就好。我日日夜夜地想着他,想着他授课的样子,想着他微笑的样子,想着他皱着眉头看我的样子。我恨!我恨我娘,我恨老爷,我更恨自己!”
庄善若不忍,伸手抚了鸾喜的背:“你别这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鸾喜咬了咬嘴唇,眼中有泪,她闭了闭眼睛,生生地将泪憋了回去,又道:“我想给他做些什么,帕子或是荷包都好——可是我又不敢,这个宅子里有着无数双眼睛,全都盼着我出点差池。可我又熬不住,我又想见他,于是我便抄了两行诗。我不奢求别的,我只想着他能记起我……”
庄善若狠狠心,问道:“你这是万万不该,若是这纸条落到了有心人的手里……”
鸾喜素白了一张脸,愣了愣,道:“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即便是落到旁人的手里,又有谁知道这是我写的?”
庄善若暗叹:“你可知道你写的是什么?”
“知道。”鸾喜的眼中闪过一丝甜蜜,“我就是想要大哥知道,即便我现在如此不堪。可我还是念着他的好。”
“你叫我说你什么才好?”庄善若摇了头,“这是情诗,若是落到有心人的手里,便是私相授受的铁证。”
“私相授受?”
“且不说到底有没有这事,单单这两句诗,不仅能毁了你,更能毁了大郎!”庄善若见鸾喜还是糊涂,忍不住将话点开了。
鸾喜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强撑着摇摇头,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张纸。
庄善若携了鸾喜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放不下,可是你即便是再放不下,为人为己,也都得忍了。”
鸾喜惨白的嘴唇颤了几颤,簌簌地掉下一串泪来。
“今时不同往日。你别忘了,你不再是喜儿,你是宗长家的四姨太鸾喜了。”庄善若不忍打破鸾喜的幻想,却又不得不狠下心肠,“只要你活着,你便只有二老爷一个男人!”
鸾喜的瞳孔缩了缩,失声道:“四姨太?二老爷?”
庄善若循循道:“你知道二老爷的性子。许家落难,他也没伸出援手。你再想想,若是他认定大郎与你有私情,他又会怎么做?”
“怎么做?”鸾喜梗了脖子道,“他能怎么做?我不过是一只蝼蚁,他正眼也不要瞧一下。”
“即便他再不看重你。可为了自己的体面,怕也会痛下杀手!”庄善若不知道鸾喜是真糊涂还是假天真,“自己的女人,哪有由他人染指的道理?”
“可是,我和大哥是清白的!”
“清白不清白。也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庄善若屈起手指敲敲桌上的纸条,“有了这纸条,即便是没有也能说成有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鸾喜不由得倒退了两步,垂了眼帘狠狠地掉了几串眼泪,很是楚楚动人。
庄善若正想再说些安慰的话,鸾喜却抬起头,直直地盯了庄善若看:“善若姐,这纸条又是怎么到你手上?”
庄善若一愣:“是大郎给我的?”
鸾喜睁圆了眼睛,眼中已无泪:“既然你担心这纸条落到有心人的手里,可又为什么拿了这纸条快一个月也不知道销毁?”
庄善若冷不防被她一问,呆了呆。
“莫非善若姐特意留了这纸条,好来质问我,好来教训我,好来羞辱我?”鸾喜往前逼了一步。
庄善若哪里曾想到鸾喜竟是这样反应,一时没回过神来。
鸾喜翘了嘴角,冷笑几声,一把抓起桌上的纸条,道:“这字好丑好丑,对吗?可你知道我是用什么写成的吗?”
“鸾喜……”
“血!是我的血!我拿簪子戳破手指挤了半盏的血,用毛笔蘸着一笔一划写成!”鸾喜冷笑连连,“结果呢,大哥怕是看也没看,竟落到了你的手里!”
庄善若被震惊到了,看着鸾喜手中的纸条,那触目的红,竟然是鲜血!
“我是不干净,我是肮脏,可是我的心意只能容许大哥来回绝,绝不容许你来践踏!”鸾喜抖着手中的纸条,“你今儿过来,是来示威吗?你不要了的男人,我竟然哭着喊着跪着舔着!”
“鸾喜,你误会了!”庄善若哪里见过鸾喜这般癫狂模样。
鸾喜双目沉沉,牙齿将嘴唇咬出了血:“我误会?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你是门第比我高,还是出身比我好?”
庄善若见鸾喜已经魔怔了,知道分辩也没有,只得先听她说下去。
“你只不过比我长得美些。”鸾喜的语气慢慢地低缓了下去,“大郎舍不得你,我放不下大郎,所以你就可以居高临下地来指责我,来羞辱我!”
“鸾喜,我不过是提醒你罢了!”
“提醒我?你又是谁?”鸾喜哈哈笑了两声,“枉费大郎对你这般痴心,你竟嫌弃他痴傻,千方百计要离了他去。这倒也罢了,人各有志。可是你既然下定了决心,怎么却又拖泥带水?你这不是欲擒故纵又是什么?”
庄善若被鸾喜逼问到无言以对:“这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
“那就不用说!”鸾喜笑,笑得瘆人,“我只问你一句,你只管老实回答。”
“什么?”
“你可曾对大郎动过心?”
庄善若心里咯噔一下,对大郎动过心?有,还是没有?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鸾喜一阵嗤笑:“答不出来了吧?如果没有,那又为何对大郎柔声细气,让他误会,给他错觉?如果有,那你又为何假惺惺地要给我牵线搭桥?我虽然不识字,可也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庄善若苦笑:“你要我怎么说才会信?”
“信或不信,都无关紧要了。”鸾喜跌坐到椅子上,“你说得不错,此生不论是生是死,大郎都与我无关了。”
“鸾喜,你知道我本意不是如此。”庄善若觉得很无力,面对偏激的鸾喜,什么都是徒劳。
“我下贱,我卑微,我白天像条狗一样在太太面前摇尾乞怜,夜里更像条狗一样伺候老爷。”鸾喜脸上带了深深的嘲讽,“我这样低贱的女人哪里配喜欢大郎?”
庄善若一阵心痛:“鸾喜,你别这么说自己!”
鸾喜双目茫然:“我常常劝自己,这就是命,这人哪里能够挣得过命的。现在哪里不好,我锦衣玉食,我爹娘也有了体面。可是我常常不甘心,想着那回若是你表哥没传错话,那又会是什么光景?”
庄善若心里一紧。
“我记得我那时候站在柳河边,整颗心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似的。若是大郎能够对我表现出一点垂怜,我便不管不顾宁死也要拗过我娘。我娘再不好,总也是我的亲娘,哪能真的眼睁睁看我我去死?”
“鸾喜……”
“可是我等来等去,还是没等到大郎。后来你说是你表哥传错了话,你说是那就是吧。这就是命!”鸾喜说着说着又激愤了起来,“可是,宗长府又没有铜墙铁壁,若是你真的有心,怎么着也能将消息传进来。我娘说得很对,女人大多是自私的,即使是她不要了的男人,她也不愿意拱手让出去!”
庄善若心里一阵愧疚,这件事既没有许陈氏的支持,也没有许家安的首肯,她实在是独力难支。
鸾喜眼中闪过寒光:“后来我想了又想,说不准,你是故意让你表哥传错话的。”
庄善若心头一冷,看着癫狂的鸾喜,知道再说下去也无益,原来她竟是这样想她的。
“鸾喜,你怎么误会我都没事。但凡你行事前,都要想想,可别害了大郎才好,也不枉你对他一片痴情。”庄善若叹了口气,“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鸾喜抓起桌上的茶碗一把扔到墙角。
“啪”,茶碗碎了,残茶流了一地。
“要走便走,我见不得你假惺惺!”鸾喜嘶叫道。
庄善若不忍,踏了碎片,拉开了门,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我们都太弱小。既然没有办法改变命运,就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些。”
“你走!你走!”鸾喜将纸条紧紧地攥在手里,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庄善若走出了这个院子,还能隐隐听到鸾喜绝望的哭声,心中也是苦涩难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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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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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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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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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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