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喜嘴角挂了一丝笑,很是有些勉强,双手下意识地抠住桌子,只盯了庄善若手里的诗集看。
这个时候月儿捧了个托盘进来,她人生得小,东西又多又重,摇摇摆摆走得吃力。
鸾喜赶紧上前接过托盘,将茶水点心一一在桌子上摆好,道:“善若姐,没什么好的招待,你喝点茶。”
月儿笑嘻嘻地道:“这茶叶还是上回太太赏的碧螺春,我们四姨太自己都没舍得喝呢。”
鸾喜瞪了瞪眼睛,道:“月儿,就你多嘴!”
庄善若将诗集放下,拿起了茶碗,闻了闻,笑道:“倒真是香,不过我是吃不出茶的好赖的,倒是白费了你的心思。”
鸾喜手忙脚乱地将桌子上的几本诗集拢到一处,搁到了博古架上,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道:“我也咂摸不出好坏。上回还在太太面前服侍的时候,我闻着这茶香,随口说了一句,太太便赏了我一包茶来。”
“太太待你倒真是好。”庄善若呷了口茶,淡淡一句。
“那是,除了小少爷,太太待四姨太可是独一份的!”月儿又快嘴说道。
鸾喜眼圈微微一红,赶紧道:“你再不改改多嘴的毛病,小心太太治你的罪!这儿用不着你了,你自出去玩吧——可别走远了,到时候喊你也听不见!”
“哎!”月儿高高兴兴地出了房门,顺手将门带上了。
庄善若知道鸾喜将月儿支使开是要和她说体己话。
果然,鸾喜眼圈红了又红,眼泪旋了两旋,终究还是滴落了下来:“善若姐,你是不知道。你别看我吃穿用度都还好,可我却日日夜夜埋怨我娘,怎么竟把我拘在这见不得人的去处?”
庄善若放下手里的茶碗,爱怜地问道:“他们待你可都还好?”
“好。怎么不好?”鸾喜抹着泪笑道,“连我娘都说了,我不知道上辈子做了多少善事,太太竟像是待女儿似的待我!”这是说的反话吧。
庄善若看着鸾喜含悲似愤的神情,道:“那二太太……”
“我又不是傻子,如若没有三姨太,太太哪里会看我一眼。”鸾喜又恢复了宠辱不惊的神情,“可我也奇了,府里有姿色有手腕有野心的丫头比比皆是,太太怎么竟选了我这个不中用的?”
这个问题庄善若也曾经想过。可是怎么也想不通。或者二太太认为鸾喜性子柔弱,看着好拿捏。可是她年纪还小,又只是长得清秀,要是靠她来分了许德孝对嫣红的宠爱,也是不现实的。
“二老爷对你可还好?”
“二老爷?”鸾喜脸色一白。“我倒是盼着他这一辈子都别踏进我房门才好。”
“他还打你?”
“怎么不打,偏又专往见不得人的地方打,我也没脸说,只得哑巴吃黄连。”鸾喜想起许德孝那油腻腻的肚子,便忍不住作呕。
“难道三姨太那里他也是这样?”
鸾喜摇头:“不知道。反正月儿听说只要是老爷宿在三姨太那里,那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要捂了耳朵避得远远的,整个房里是又喊又闹的。”
庄善若默默点头。看来许德孝在房事上是有怪癖的。
鸾喜将点心往庄善若那边推推,道:“善若姐,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别说那些不痛快的了!”
“嗯!”庄善若想起自己进府见鸾喜的本意,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鸾喜忸怩了一阵,问道:“我那日见着大哥。看着像是大好了。”她目光满含热切,任何有关许家安的一鳞半爪都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
“倒是比先前好了许多,只是这接人待物上总还有些糊涂。”
鸾喜笑:“我看这样便很好。”
庄善若点头:“只盼着他能慢慢好起来。”
两人一时默然,各自想着心事。庄善若想着的是若是鸾喜再不拘束自己的言行,若是落到有心人的眼里。对她来说怕是一场灭顶之灾。鸾喜却是想着怎么不动声色从庄善若口中获取更多有关许家安的信息,来慰藉自己的相思之苦。
半晌,鸾喜又问道:“那日,善若姐和大哥是从哪里来?竟有这样的好兴致来赏雨。”
“哪里是赏雨?”庄善若留意着鸾喜犹疑试探的神情,心里叹了口气,道,“不过是从榆树庄回来,被雨截在了半道上了。”
鸾喜神色僵了一僵,问道:“是陪着善若姐回娘家吗?”
庄善若点头:“家里新添了个小侄子。”
“那可是喜事了!”话虽如此,可鸾喜整张脸僵得笑不开来。
庄善若看在眼里,却也只能道:“原本是我一个人回榆树庄的,小妹差大郎去送了份贺礼,便顺道一起回来了。”她自觉没有什么是不能和鸾喜摊开来说的。
“说到底,终究还是门正经亲戚,该到的礼数还是要的。”鸾喜这话分明有些酸溜溜起来了。
说话间,鸾喜起身打开了梳妆台的小抽屉,胡乱地翻了翻,寻了一样物件出来,塞到庄善若手里,道:“也没什么好的,不过是个玩意儿,给孩子戴着玩吧!”
庄善若低头一看,是一件缀着红绳子的玉葫芦,才小拇指那般大,却是莹润剔透,精致可爱。她赶紧推辞:“这哪成,哪里能要你的东西?”
“善若姐见外了,我勉强能算得上是孩子的姑姑,怎么就送不得了?”鸾喜咬了唇浅笑道,“善若姐不收,莫非不把我当自家姐妹?”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庄善若只得道了谢,将玉葫芦收好,道:“看来我家的大侄子是个有福的,更是个招财的。”
鸾喜淡淡一笑,坐下来喝茶。
庄善若也端起了茶碗,估摸着二太太怕是起来了,自己在鸾喜这儿盘桓得太久了也不好,怎么着也得到二太太面前应个卯才是。
“善若姐,你过来的时候可曾经过三姨太的院子?”
“嗯,那院子种满了玫瑰月季,远远地便闻到一股子香味了。”
鸾喜翘了兰花指拿了碗盖滗着茶碗,道:“听说原来府里不种这楔,三姨太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法子,日日用玫瑰花瓣泡澡,身上也便有了玫瑰香。老爷爱极了那香味儿,便放出话来等闲人不准去采摘那玫瑰花儿。”
“嗯。”庄善若不知道鸾喜为什么好端端地说起这个来。
“那日躲雨回来,二太太说头疼胸闷,夜里也睡不好觉,请了大夫来也看不出个究竟来。”鸾喜将碗盖一放,茶水溅了几滴出来,她看着自己素净的手,道,“查来查去,原来是三姨太院子里的花儿太香了,熏得太太睡不好觉。”
“是吗?”庄善若疑惑,那花虽香,也没浓郁到那个地步,再说了二太太的院子离得又远。
“既然太太说是,那就是了。”鸾喜唇边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太太差了人要拔那花儿,三姨太偏不许,老爷也没个章法。两人倒是拉锯了这好几日。”
庄善若了然,玫瑰花不过是妻妾斗法的由头,可是看着鸾喜清秀的小脸慢慢爬上来的那丝得意的笑,庄善若心里觉得不是很舒服。
“可别累及你才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事也不是没有。
“善若姐放心,在府里我算是什么?”鸾喜低了头,再抬头时眼中闪过一道凛冽,她伸出食指,沾了桌上的茶水慢慢地转圈,慢慢道,“那日,我只不过是差了个婆子,去凉亭那里捡了那污了的绡纱帕子拿回去给二太太看。”琇書蛧
庄善若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的。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战争。到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到最后都不得而知。
这是鸾喜在宗长府上的生存之道,庄善若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去臧否。
按理说庄善若该松了口气,鸾喜并不像她外表看起来的那般柔弱可欺。姑且不论她那小小的城府是在宗长府上耳濡目染,还是得益于三胖嫂的耳提面命,庄善若都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原来那个苦哈哈只会逆来顺受的苦情鸾喜只存活在她的想象中。
鸾喜收起笑容,看着庄善若的眼睛,问道:“善若姐,你不知道,我原先只想着自己死,还是你劝了我。我算是想明白了,我为什么要死,死也得是他们死,我要活得比谁都好,也不枉我受了那么多的苦。”
庄善若悚然一惊,鸾喜岂不是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
鸾喜突然又低了头,怯怯问道:“那日大哥可有提及我?”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庄善若叹息,鸾喜再变终归也绕不开这个情字:“没有。”
鸾喜掩饰不住的失望:“我就知道,他不认得我了。”语气很是怅怅然。
“他虽不大认得你,可是——”庄善若顿了顿,“大郎却和我提及有人曾偷偷地在私塾外看他。”
鸾喜倒吸了口凉气,强自镇定:“是吗?那倒真是奇了!”
庄善若直视鸾喜的眼睛,笑道:“我还当是你。”
“我?怎么会?”
“那人还留了个纸条给大郎。”庄善若右手一翻,掌心捏了那张抄了元稹诗句的纸条。
鸾喜脑袋“嗡”的一声,顿时方寸大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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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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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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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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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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