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里又一次大变样。
新建的石木结构的屋子崭新崭新的,整整齐齐矗立在此前平整好的荒地上,错落有致。
来来往往的人满脸带笑,如波浪般起伏铺展开来的梯田上,散落着正忙着除草跟肥的人。
看上去安宁静谧,似乎跟所有的山村一样,都是为生活而忙碌着,一年到头就指望着土里刨食。
可是却有些地方似乎完全不一样。
啊,对了,少了因为无人管束,满山乱跑嬉戏打闹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幼童。
大家举目张望,四顾茫然。
远远地,还听到有朗朗读书声自山寨中最高处若有若无地传来。
稚嫩的童声朗诵着,与成人们大声说笑的声音交织起来,将这幅田园画卷织的满目生机。
新入伙的五十来个人被这一幕震住了。
原来猛男兄弟们说的是真的啊!
孩子们都要统一读书识字,早晚武课,学些傍身的本事。
有人低低哭泣,有人嚎啕大哭。
兄妹仨组合里的老成的大哥,一直忧心忡忡的小小少年,都不由得面露喜意,牵着弟弟妹妹的小手,他们真的能活下去了。
等到听说这里是大夏地界,这些人就更加震惊了。
汉人在北疆蛮族那边低人一等,谁不思故国?但大夏日渐衰弱,无力收复三城,他们只以为今生无望重归故国,结果就这样被人带了回来?
简直不敢置信。
拖家带口过来的人自不必说,只有欢欣鼓舞的,光棍一只跑出来,家里人还留在原地的人难免就心思浮动,期望地将目光投向顾奚。
猛男兄弟们低声告诫这些人:“别想了,当时没跟出来的人,姑娘是不会要的。”
大家略有些失望,却仍不肯死心:“姑娘总要用人的吧?”
他们哼笑一声:“不肯冒一点点风险,见着好处又想扑过来,换了是你,你愿意吗?”
大家不由讪然。
猛男兄弟警告了一番这些人:“别以为我们一路过来有惊无险就觉得这路好走,要是没有顾姑娘在,我们都不敢走,你们敢吗?”
大家这下是彻底死了心。
在这个出了乡里就算是出远门的时代,想要举家搬迁,为什么如此艰难?不就是路难行,畜力有限,路上还有各式各样的马贼山匪,恐怕没走出百里路呢,就已经被抢了好几个来回了。
他们这一次在山林中穿行十来日,有几十匹马当驮力,有猛男兄弟们时不时搭把手充当苦力,还有顾姑娘镇着,已经算是条件很好了。
路上一个人都没掉队,连老弱妇孺都被照顾得很好,也没有人因为病累而痛苦死去。
对于这些人的激动,顾奚心中毫无波动。她将人交给青殊来安排,就撒手不管了。
不管是收拢过来多少人,在她眼里,就只分两种,有用的,以后有用的。
让人教这些人读书识字也罢,习武强身也罢,都是为了让他们变得更有用。
收下那么多老弱妇孺,也并不是因为同情怜悯,而是她从来就不会觉得这些人没用。
镇国长公主当年能带出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她手底下的女将人才辈出,这些都说明了,有用没用只分人,不分性别。
另外还有一点至关重要。
若是她手底下青壮多了,难免会有人拿来作文章,认为她要做点什么大不敬的事情。但是老弱妇孺多了,便会下意识地轻视,认为毫无威胁,甚至还能捞着个宅心仁厚的评价。
一举两得,这不就挺好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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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这一趟,顾奚说不上开心。
意外进帐自然令人欣喜,可是原定计划被打乱,让她莫名烦躁。
青殊劝她:“世事哪能尽如人意,只是略有些偏差,已是幸事。”
对着她,顾奚那句“我就是喜欢事事尽在掌握中”就没能说出来。
毕竟青殊若不是蒙难,像她这样出身的人,应该是体体面面的世家主母,而不是被匪寇掳掠,一生困于山寨中。被磋磨了十几年,跟自己少年时光尽数切割。
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世界里去。
她垂头低落了一会,不知道想到什么,冷汗涔涔。
甚至暗中警醒自己,又不是没有过艰难求生反抗无力的日子,怎么得了镇国长公主留下来的东西之后,尤其是顺利突破到宗师之后,就开始飘了呢?
说一句妄自尊大也不为过。
她静静反省了两天,很快就又重新振作起来。
青殊看她精神不错,行事沉稳有度,甚至比此前更为温和圆滑了些,心里才松了口气。
年少得志,跟穷人乍富一般,总是难免轻狂。若是能意识到,慢慢地改了,就无伤大雅。若是一直这样,到最后大多是会狠狠摔个跟头,更有可能会一蹶不振,从此泯然众人。
暗自警醒自己,敛起了浮躁,重归谨慎的顾奚,按原计划,再次将消耗品们带了出去。同时还带了这半年,在早晚武课,是常训练中表现优秀的一百二十多个青年妇人。
这一会她没再那么周扒皮了,苦了大半年,偶尔也得给人家一点甜头吃,让这些人看得见希望,才更有劲头“服刑”赎罪不是?
在开拨之前,顾奚特意宣布:“你们是戴罪之身,但是因为前两次都表现英勇,这半年来也勤勉。这一次呢,分润你们可以取一成。”
她特意着重强调:“自己拿在手里。”
青壮们精神头都强了几分。
终于等到了啊!
顾姑娘态度松动了,若是后面再继续表现良好,不断立功,岂不是还有望重获自由身?!
这一次距离有点远,顾奚先是将十二个斥侯派了出去,大部队分批乔装前往。萧定瑜送过来的十二个人里面,有四位跟着,八个留在山寨里照常教习。
这一回要端掉的匪窝不仅离得远,规模也比前两个要大。照样是顾奚先将警戒的人端掉,让大部队长驱直入,厮杀开来。
经过三个来月的操练,这些人终于进步了,打起来颇有章法,不再像是村头斗殴。跟处境艰难时常作战的边军比不上,但是跟太平地界的驻军,还是可以比一比的。
跟着过来的四个教习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转眼看到顾姑娘的作为,就略皱了皱眉。
他们对娘子军组建不以为然,但也是花了点心思去操练的,至少表面上,青壮这边怎么训,娘子军这边也就怎么训,只不过是会下意识地放松了要求。
但他们自己在训练上放松要求,却看不过眼,在这批娘子军杀敌时,顾奚在旁掠阵,看谁有危险,就抢先出手救下来。
打起来好一会了,青壮这边陆续有人挂彩,娘子军这边因为有顾奚看顾着,连油皮都没破一块。
这像话吗?
且不说到时侯功劳怎么算,这样护着,哪里能练出能战之军?
可是顾奚正打得兴起,不是提此事的时机。他们按捺着,一直到尽数剿灭了匪寇,进入到清点财物,释放被掳掠的老百姓的环节。
顾奚还沉浸于又有大笔进帐的喜悦中,听到几人提此事,不怎么放在心上,犹自笑着道:“她们初步出来,看顾着点也是应当。”
教习们就义正严辞地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若是担心她们受伤,那就呆在寨里男耕女织好了,何必出来呢?”
顾奚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刚开始时人难免胆怯心乱,多来几次,胆子练起来了,自然就无须如此。”
这些人遭逢大难,有上进之心,她自然不会不用。就算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没能出来一个特别能打的,让她们以后守着山寨不也挺好?
她如今尚算有空闲,能在山寨中镇着。可是这段时间不会太长了。
她已经十七岁了。顶多再一年,安顺长公主那边就会安排她和萧定瑜成亲,明年的这个时候,说不定她就要以靖北王府为基本活动地点,以镜泉为基本活动范围。
所以,这批人必须快速成长起来,充实山寨的自保之力。
教习们仍然坚持反对:“若是顾姑娘这般看顾着她们,没有经历过真死之间的大恐怖,恐怕再练也没什么用。倒是这些青壮可用……”
有人便嘟哝着:“守家卫国,本来就应是男儿之事,女人家裹什么乱?”
顾奚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略带讽意地道:“守家卫国是男儿之事,开国之时为什么是镇国长公主打下大半江山?这十余年来,要送公主和亲以保我大夏边境安稳又是为什么?你这么能干,不如去跟朝堂上的大人们说一声,我大夏男儿还没死绝呢,怎么好意思享受牺牲女人换来的太平?”
她冷声道:“嘴皮子上下一碰,说得倒是轻巧。不如你先去将为国牺牲远去和亲的公主迎回来?”
方才嘟哝着说话的人,被她怼得脸色发白。
另外三人却略有些气愤:“是我们不愿打吗,还不是……”
顾奚一摆手,止住他们的分辩。
“萧定瑜没跟你们说过吗?留在我身边听令行事,若是觉得这是阻了你们前程,那就回去吧。”
四人脸色微变。
“顾姑娘,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才会冒犯进言。”
顾奚轻笑一声:“知道为什么我特特点了你们四个一起出来吗?”
四人一脸茫然,那不是因为赏识看重他们吗?
顾奚看懂了他们的表情,不由得失笑,自我感觉还挺好的啊。
“当然不是。”
她烦这四个人很久了。
“让你们一视同仁教导,这么简单的事情,其他八人做得很好。但是你们四个,对女子训练却并不放在心上。你们看看这一百二十人,有几个是你们队上的?”m.xiumb.com
“连听令行事都做不到,给我阴奉阳违,我想收拾你们很久了!”顾奚说打就打,一打四,按住四个人就狠揍了一顿。
这四个人哪里打得过她?要说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顾虑到她未来世子妃的身份放不开手脚,可是连着被打了几下脸之后,就爆发了!
爆发了也没用,照样被捶成狗。
当着人家学生的面,将教官揍翻在地,这是一点脸都不给了。甚至,她还非常恶劣地踩了人家的身上:“一打四,刚才是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吧?”
四人脸上一阵难堪,人家连剑都没用,赤手空拳就捶翻了他们。
更让他们难堪的是,旁边的人,都自顾自地忙着手边的事,连个眼神都没瞟过来。更别提是有人肯为他们说句话求个情了。
顾奚低下头,轻声软语的,听在这四人耳中,却犹如恶魔低语:“以为我是靠着萧定瑜?”
她喟叹出声:“你们才是啊!”
她用剑鞘拍在他们脸上,俯视下来的眼神淡漠得没有一丝情感。
“骂我的人是破烂货?给你们提鞋都不配?”
“要不是看在萧定瑜的面子上,你们四个早就死了。”
四人脸上是彻底的面无血色,惊恐万状。
她是怎么知道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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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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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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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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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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