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手缩回地里,戚芝莱倾斜的身形失去平衡,就要摔倒,葛岚忙探出手,拉住了她。
“戚左使可得万般保重身体,眼下国师已经没了左膀,可不能不能再没右臂啊。”闻相在一旁袖手看着,笑道。
“在蓟湖两路招摇过市的那个国师也是严阖的手笔?”戚芝莱由葛岚扶着站直身,面色阴狠地问道。
闻相摆摆头,无奈道:“若当真是这样倒好了,严上师和我也是派人多方打听,除了说这国师如何真、如何神,旁的消息是一点没听到……”
戚芝莱闻言沉默片刻——她不知道闻相这话有几分可信,若那复生的国师当真不是严阖搞的名堂,那……是否真有可能就是荣实——毕竟要说世上有哪个与寸崖道坛毫无关系的人,愿意费恁大周章,来趟这趟混水,还要身怀易容之术和国师的几分神通……不大可能。
思及此处,戚芝莱开口道:“听闻护法的意思,是把这位国师当真了?”
闻相捋捋胡须,笑道:“我当真不当真不打紧,有人当真他便是真。”
戚芝莱冷哼一声,道:“你是想得我的背书,卖那国师一个人情?”
闻相摇摇头,“我只是想请戚左使安安稳稳地回去寸崖,你与国师熟悉,想必到时候见了这位,也能辨出真假。”说着他摊开手,作邀请状。
戚芝莱听笑话似的仰起脸,“请我回寸崖,就这般请?”她斜瞥一眼那四分五裂的马车、和已经断了气的马儿。
闻相笑道:“戚左使说笑了,我与严上师不光是请你回,更是请你安——安——稳——稳——地回。”他有意强调了“安安稳稳”四个字。
戚芝莱一凝眉,谨慎道:“这也是严阖的意思?”
闻相假意环顾下左右,道:“一半是严上师的意思,一半……是老朽自己的意思。”
“哪一半是严上师的意思,哪一半是闻护法你的意思?”戚芝莱追问道。
“请是我的意思,安安稳稳、是严上师的意思。”闻相释道,“不过若是没了我这‘请’,严上师的‘安安稳稳’就不是现在这个‘安安稳稳’了。”
戚芝莱一挑眉,笑道:“这么说,我还得谢谢闻护法你了?”
她当然听得懂,严阖的“安安稳稳”,便是“入土为安、棺材躺稳”。
闻相摇头道:“谢就不必了,只希望戚左使回了寸崖,能做好你的右臂,能拉一拉、扯一扯,让严上师走慢些、免得跌了跟头。”
这老东西是不想让严阖的登顶之路走得太顺畅,九寸崖没了荣实、没了庄左,若是再没了她戚芝莱,那可就真是严阖的天下了。闻相虽与严阖是一伙的,却并非是一条心,严阖的对手弱一分,他闻相作为盟友就可有可无一分;他闻相可有可无一分,到手的好处就少一分。
戚芝莱走近两步,说道:“好啊,眼看这马车坏了,我还正发愁该如何去到寸崖,闻护法好心要送我们,芝莱怎么能不领情呢?”
“不是‘你们’,只有‘你’,”闻相话锋一转,手指一个动作,一旁的护持兵立刻上前,将葛岚与戚芝莱分开。
“你做什么!”戚芝莱一怒,质问道。
“严上师给帝国全境的国教护持下的命令是,捉住龙桥灾变的元凶。”闻相摆摆手,淡淡地解释道,“他口中的元凶既包含这位不知是清平军还是何方势力的细作……”说着他指指葛岚,手指上下摆动,像在数落他似的。
“……也包括你、戚芝莱、太微国国教护教左使,庄左、龙桥护持官,是你三人合谋,背叛了大国师、背叛了帝国、背叛了那能止九州兵戈的深谋大略……”
“……龙桥一变后十余日,渎职的龙桥护持官庄左在灰炕山的挟玉山庄畏罪潜逃、半路伏诛,整个山庄的人都可作见证;同时,太微国国教护教左使戚芝莱与亲信数名,助要犯逃离龙桥监狱,携其南下逃遁……”
“一派胡言!”戚芝莱怒喝道。
闻相只压压手,示意她消消气,接着说道:“寸崖道坛所在的曲羊伯国,打四面进来的车马,南北的官道,都在搜查一个嘴上两道小疤、瘸一条腿的英武女子,和一个人高马大、梳着番东发式的男子。只要你们还想去寸崖,只要你们要进这曲羊伯国,都是断断逃不了这搜查的……”
“你想说什么?”戚芝莱打断道。
闻相微微一笑,道:“我想说,这龙桥灾事的元凶,可以是三个,也可以是两个。严上师说是你、庄左、与这位假特使的合谋,自然也可以说戚左使你一直都心向寸崖,劫要犯南下不过是讹传……”
“……说起来,这位仁兄不过一介他国细作,能买通庄左那个穷乡僻壤的龙桥护持官说得通,能买通你这身为国师心腹的戚左使……本就荒谬了些。我这新的故事讲出来,想必不只是寸崖道坛的人,天下的百姓也更能信服,到时候,严上师就是舍不得他那贪心不足、要一口气铲尽异己的旧故事,也不得不妥协吧。”www.xiumb.com
“庄左不也是国师的心腹,你们把他编进这故事里,就不怕他人不信服?”戚芝莱问道。
闻相摇摇头,答道:“若是叫我来编,我也会把庄左编进去——你说要是没个内鬼,单一个外国来的细作就能将那国师坐镇、五方来议的大会搅得天翻地覆,帝国的百姓爱不爱听?”
“说到底,人们不想看到寸崖道坛只是一副受害者的样子,百姓是天生不信服当权者的,若是能从那本来只能仰止的山峰上拉出只替罪羊来,供底下的人也能塌上几脚、啐几口唾沫,那才尽兴……”
闻相长篇大论地讲着他对乌合之众的看法,戚芝莱不打算听下去了,开口才要打断——
却被闻相伸手止住,“……不过话又说回来,外面的百姓只知道庄左是那龙桥天道寺的护持官,至于他与国师的关系,可不如你戚左使与国师的关系那般、家喻户晓。”
“你……”戚芝莱才要发难,却被左右的护持兵挡住。
“欸——,”闻相笑着摆摆手,“戚左使,你再好好想想,是否这故事不管谁来讲,不管这故事里有没有你、有没有庄左,你身后那位假特使,都一定在。”
他不等戚芝莱回应,手即一落,两个持戟的护持兵将手中的长戟叉起来,把葛岚押在地上。
戚芝莱回过头,正见另一名持剑的护持兵将他手中那剑高举过头顶,向着葛岚的后颈,一刀即要落下。
说时迟那时快,戚芝莱一悬身甩掉簇在她周围的护持兵,手中的重柳刀挂出风来,及至葛岚上方时,正拍上那下落的剑身。
砰!
一声刀剑相击的清脆声响,护持兵那斩下的剑被戚芝莱横挥的刀拍飞,就连那握剑的手也颤抖个不停。
迟了一刻,泥手从地上伸出,没能阻止戚芝莱打掉那剑,却是由掌变拳,猛一下捶上她的手腕,握刀的手一软——
哐当一声,重柳刀即落了地。
戚芝莱眼见没了兵刃,却并未慌乱分毫,只见她好腿撑地,左手握着拐杖,使一根长棍似的在空中画出一半圆周,朝那侧旁的闻相去。
戚芝莱惯用轻鱼重柳一对雁翎长刀,左手右手使起兵刃来都是得心应手,旁人只看她一手拄拐、一手持刀,只当是一半累赘、一半锋芒,殊不知两半都是锋芒——
这一拐又快、又突然,闻相不及使出道术,只得身子往后一仰、勉强躲开,眼看那拐杖的尾端与闻相的面门只有半寸之差,就要打空——
却见戚芝莱握住拐杖横杆的手一紧,一道银光从拐杖尾闪出,填上那半寸空隙,划上闻相的眼睛。
“葛岚,跑!”
被划到一只眼的闻相捂住脸,血不住地涌出来,连那捂住脸的双手也淌满了血。趁这时机,戚芝莱一推葛岚,向他喊道。
葛岚被推得一踉跄,往前跑出几步稳住身形,却又转过身来,向戚芝莱伸出手,原是想与她一路。
“我没事,有事的是你!”
戚芝莱一面应付左右的护持兵,一面偏过头、冲葛岚喊道。
葛岚闻言终于决然地转回头去,奋力逃开。
在他身后,满脸是血的闻相伸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那血糊了他的眼睛,地刺土墙满地胡乱地拔起、又垮掉,非但没能挡住葛岚的去路,反为追击的护持兵平添了障碍。
更后,寡不敌众,戚芝莱那带刃的拐杖也被缴掉,护持兵持剑的持剑、持戟的持戟,警惕地挺在身前,慢慢围拢,终于逼得她一个指头也动不了。
“闻相!”她冲那满脸是血的老头喊道,“我跟你回寸崖,安安稳稳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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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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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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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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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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