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左拿起剑,想把它放到一边,好去穿下面的衣服。只是左手一握上这把秀气的长剑,右手便不自觉地拔剑出鞘,在空中划了一道。
这剑力道不足,胜在轻灵,庄左又一挥,剑锋指向更前方的红烛台,剑脊上竟有蛇信般细巧的道符隐现,流动似熔金。
大国师为这柄剑赐名“圆茅”,那是民间替人看命的方士在江边随意折来的算筹。庄左还记得国师差人为他打这把剑时,自己刚与玉一道的人学过卜卦之术,他们所用的算筹都是一种名唤玉龙骨的珍稀草本,寻常百姓只有在害了疟疾时,才能在药材铺里花上半月的辛苦钱、见到那么半根。
那日庄左现学现卖,也在国师面前摆上一卦,一卦就用了不下百段食指长短的玉龙骨。国师对卦象不置一词,转身取来这把两尺三寸长的无格细剑——
“我之前还在想该叫它什么名字好,现在我想好了。”他挑起半边眉毛,嘴角似笑非笑。
“‘圆茅剑’,送与你。”
两尺多长、细如芦苇的圆茅在庄左手上就像一支长签,他后来才知道,那是乡野间的方士用傍水而生的圆茅草算卦的另一种做法:他们会寻一处闹市,在身前摆上一盘薄沙,若有人愿意花这笔冤枉钱,方士便会闭上眼睛,嘴中念念有词,然后用圆茅草削成的长签在沙盘上画出不明所以的图案,末了睁开眼,口若悬河地与求卦的乡人胡侃。
他比划着手中的剑,举到头顶时,双眼不自觉地眯起来。
国师实在很喜欢给器物命名,思及此处,他又回忆起戚芝莱那两把雁翎长刀,两把刀一般大小,却是一轻一重。重的一把刀背有半寸厚,刀柄乃是用万年的阴沉木削来,国师为它起名“重柳”。
轻的一把是后来才有的,那时塞西的使者给皇帝送了一雄一雌两匹狮子,关在镀金镶珠玉的八角笼子里,皇帝自己留了笼子和雄的一只,把雌的随意装了个黑铁笼,送上九寸崖来。一路颠簸,那笼子在道坛一落地,便散作四瓣,雌狮一声咆哮,随即向围观的人群扑来。
彼时戚左使单手提着重柳刀,横着往雌狮的脑袋上一拍,又一刀斩向它的后颈,那大猫蹬腿一闪,避开了去,转身又是一个猛扑。只见戚左使不退反进,冲刺中屈膝跪地、逆着雌狮扑来的方向滑铲去,刀锋高举着从雌狮的胸口剖到肚子。
戚芝莱浑身浴血,滚烫的肠子堆到她脸上。如果她还做都尉的话,人们也许会从此称她“狮血都尉”,但“狮血左使”实在是太难听了,所以这个威名并没有流传开。寸崖的工匠师傅取了雌狮的一截胫骨作柄,为戚左使造了另一把雁翎刀,国师摩拳擦掌地打算给这柄新兵刃起名“闺怨”,取雌狮与情人分离、客死他乡的寓意,但被戚左使一口回绝,便又起了与“重柳”成对的“轻鱼”一名。
庄左顺着剑锋,望向抖动的烛火,就这么呆住许久。忽地,一阵凉风从窗外吹来,他浑身一哆嗦,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光着身子站了恁久。于是他收剑回鞘,横拿着归鞘的圆茅,却又不自禁地、在烛火前端详过好一阵。
又一阵凉风。他终于把剑放下,从案上拿起上衣,寒颤着穿上;又伸手去抓裤子,只抓住一角便将整条裤子从案上拖起来。一张纸条被带到地上,落在庄左脚边。
他还是先把双脚蹬进了裤腿里,才提着裤腰蹲下,捡起那张纸条。
烛光本就不算如何明亮,又在他自己投下的阴影中,字迹更显得模糊不清——
“严阖有杀心,阁下请自决断”
一行字在庄左因温水和爱剑而平息的心里又激起一道波澜,他猛地抬起头,四周并无异动,只有晚风透过窗缝、吹得烛影摇曳。
如果记得没错,两兄弟说的该是严阖今晚到来。过去十日,他们为什么不动手呢?难道严阖没有将自己的计划透露与他们,若是如此,严上师向两个义子都不曾表露的心思,又如何被留下这字条的人得知呢?
庄左撑着膝盖站起来,将裤腰带系好,从案上拿起圆茅剑,对着烛光拔出一寸,寒光一闪而逝。
……
另一边的厢房中,一少一壮两个衣冠严整的男人正促膝而坐,中间,是一坛毫无悬念的棋局。
“豫哥,义父怎么还不来?”赵昆一枚棋捏在手中好久,心思并不在棋局上。
“他老人家说的是今晚来,那到明早鱼肚翻白,都算是今晚,你着什么急。”一丝冷笑挂在常可豫的脸上,看不出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当真摸清了严阖的脾性。
“毕竟义父这个人,是最守约的了。”
不远处的榻上,两位红倌人轻抚着同一副箜篌,稍长的一个抱在另一个身后,四手一齐,奏一曲《钗头凤》。眉眼间,有些困乏和幽怨。
“那义父就这么让庄师兄待在挟玉山庄,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昆将手上的白子丢回棋篓,眉头快要皱到一起。
“你还记得去带白髦走的时候,义父怎么交代的吗?”
“如果他乖乖待着,你们就好吃好喝伺候;他要是想走,你们派白髦来告诉我便是。”赵昆沙着嗓子、学起严阖的声音,一字不差地回忆道。琇書網
“那现在义父他自己来了,我们不是就没事做了。”
十四岁的少年睁大眼睛,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天真。
另一边就要入不惑之年的常可豫只是轻笑着摇头,不像是否定,倒像是一种欣赏。
“你不用想那么多,跟着你豫哥混就行了。”
他将两人中间的小桌推开,就用手拿着茶杯,另一手提着茶壶,先为赵昆倒上一杯,再为自己倒上一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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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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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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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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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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