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常讲,乌鹃隼虽生了一副尖喙、两只利爪,一身黑羽油亮似漆,飞掠平原林间,却从不欺男霸女、任意杀伐,只斗凶蛇恶蟒,颇有君子之风——眼前这只却不然。
许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白髦半岁时便被个掏鸟窝的捕蛇人抄了家——那时捕蛇才刚在椒东之地流行,捕蛇人们大都对这种天生食蛇的猛禽有所青眼,纷纷冒着被啄得头破血流的风险去捕捉乌鹃隼,企图训来为己所用。可一去经年,鲜闻有成事的,久而久之,捕蛇人对这种从出生就精于捕蛇的动物的态度从欣赏变成了嫉妒,所谓“一朝见乌鹃,百里觅财无”,乌鹃隼从君子之鸟变成挡财的扫把星,椒东的捕蛇人依旧捕鸟捣巢,为的却不是找寻捕蛇的帮手、而是消灭捕蛇的对手。
话回这只白髦隼,捕蛇人趁着老隼外出觅食,从三丈多高的树上连巢带鸟端下这窝,浑身上下没落下一点伤,心情自然也平和许多,加上那日捕蛇收获颇丰,这一窝三只幼鸟才免去被摔晕放血、过水拔毛的厄运,在捕蛇人装剩下的最后一个空竹笼里依偎一夜,第二天一早,便与三笼臭锦蛇和一小笼银环珊瑚蛇一起,摆上了椒滩县安房乡的圩市。
镇上来收蛇的转手商人翻看死鱼那样嫌弃又轻慢地一个个掀开竹笼的盖子,看到最后一个笼子时,脸上露出半是新奇、半是嘲弄的神情,“把这笼小家伙送我,这回便不压你的价。”
这个商人便是后来搅动神州半壁风云的清平道伏祟却邪严阖严上师。那日的三只乌鹃隼,两只填进了严府门犬呲尖牙的嘴里,唯有这只飞羽里杂一根白长翎的,无父无母、却在五尺高的狗舍顶练就了祖传的飞行手艺,与四条黑脊猎犬同出同进,司掌严府大门上空的防卫。
除非暴死,一只雌性乌鹃隼能活到六十岁左右、比许多人类还要长寿;而寻常猎狗的寿数却是难逾十载——这样算下来,白髦这一辈子少说能与老少六代严府门犬共事。可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白髦入严府时,府上的四条猎犬正值壮年,照理说多少还应有五六年可活,谁想不过两年半的光景,四条原本壮硕油亮的黑脊猎犬死到只剩一条,且是隔皮见骨、两餐吃不下半条猪胰子。
最后是管家实在看不下去,差人端来一盆泡了闹羊花的水,亲手了结了这条未老先衰的狗命。那猎犬并不挣扎,昔日棕红泛油光的毛皮如今疏落似秋后的庄稼地,伴随着轻微的抽搐,刚硬不再的狗毛在水里荡着,隐约能瞧见下方以百十计的、筷子尖大小的新旧疮疤,只像是害了终身不愈的疹子。
再往后,严府前前后后进了十多批猎犬,都没有能活过两年的。到后来严阖以一本《无上金雷妙法》顿悟,半百之年入道,成为太微国教翻云覆雨的伏却上师,这只白髦隼随其一路奔波他方,一代代严府门犬早衰的怪病才奇迹般地终结。
眼下,它同严上师的两个义子一起,先行来到龙桥以西三十里外的挟玉山庄,招待一位堪称先国师左右手的大人物。
……
灰扑扑的云下是灰扑扑的瓦,灰扑扑的瓦下是灰扑扑的人,他散着头发,下巴和唇边有新发的胡茬。从龙桥大火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日光景,庄左一次澡都没有洗过、一次衣服也没有换过。那五彩丝绣的飞鸟游鱼,此刻只能在污迹中遨游;那锃光瓦亮的精钢板甲,也叫烟熏得漆黑。
和会之时,护持官正领着一队卫士,绕寺巡逻维持。他看见乌云骤起、黑龙现身时,西侧门已经走过半炷香,到南面正门,差不多也还要半炷香的工夫。但黑龙的雷和火都要比他快得多,护持官赶到南门时,等待他的,只有齐人高的大火。m.xiumb.com
挟玉山庄建在灰炕山中,灰炕名灰炕,也是因为一场大火,传说那场火将整座山都烧秃了,经年之后,满山的灰烬尚还保留着余温。
时至今日,草木早已重新在灰炕山上复苏,也许多年之后,龙桥天道寺也会再迎来一位护持官、嘱咐后厨想尽办法,也要让预算紧张的寺斋翻出花样。
“庄师兄,”
但有的人再也回不来了,就像无数年前灰炕山还不叫灰炕山的时候,山上的那些草木一样,永久地埋没在灰土中了。
“庄师兄!”
那人又叫一声,但这个称呼激起他太多愁思,脑袋便让耳朵闭住了。
“义父今晚就要到了,您快些去换身新衣裳吧。”
来人是严上师的义子之一,其名赵昆,年方十四,论辈分确实该叫庄左一声师兄。
但即使是赵昆的义兄、再过三年就要满四十的常可豫,遇见庄左,也会表面恭敬又带点戏谑地喊一声“庄师兄”。
其中缘由要追溯到庄左还跟赵昆一般年纪的时候,才入九寸崖的他辈分最低、又无靠山,所有的脏活累活、师兄师姐不愿干的活都落到他肩上,直到彼时才刚当上国师的荣实当着众人的面,说了一句看似是玩笑的话——
“他可是我的小师弟哩。”
要知道,大国师虽看着年轻,但也就是这副才值弱冠的容貌,有的人从来到寸崖看到告老还乡,都没有变过。他的师傅,是上上任的国师,这位国师的弟子以长寿闻名,活到今天的,没有哪一个不是辈分高到离谱。
从那时候起,不再有懒惰的师兄师姐把活儿扔给庄左,也是从那时候起,不管是多老的疙瘩,只要与庄左平辈,都要嘴上挂着戏谑,叫一声,“庄师兄”;偶尔有更好事的,还细究辈分,硬要喊他“庄师叔”。
“你再不去的话,我们可亲自架着你去啦。”
说着,常可豫也从院门外走进来。兄弟俩都是不错的人,虽说严阖是个惹人厌的老东西。
庄左没有答话,只是依旧枯坐在台阶上,望着灰色的云层。
“还是说,你想要她们来架你?”
常可豫贼笑着,弓背让开一条路,两个娇嫩的红倌人扭着腰从门外磨进来,一个眉间有唯唯诺诺的轻蹙,一个颊上有勾人的长酒窝。
“出去!”
庄左终于开口了,只是这一开口便是愠怒的低吼。
红倌人脸上的笑僵住半晌,惹人怜惜的眼眸不知所措地望向一旁的常可豫。
“庄左,你别给脸不要脸!”他的声音不比庄左的小,只是后者更加低沉、和具有威慑力。
“这么好的姑娘都不要。”
说着,常可豫张开怀抱,两位红倌挪着碎步,一人一边,钻进他的臂弯里。
感受到双手上的温软,常可豫顿时眼笑眉开,片刻之前的愤怒,在他脸上消弭到一点痕迹都不剩。
“赵昆,你要不要。”
一旁十四岁的少年只顾摇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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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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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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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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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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