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房间像是从一块巨石中挖出来的一样,从屋顶到地面再到四面墙壁都是石板,并未安置窗户,桌上搁着一盏灯烛,是整间屋子里唯一的光亮。
室内昏暗压抑,让人辨不清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
桌边摆着一张石床,上面粗粗铺了草团软垫,垫上坐着一名男子。
他双眸紧闭,面容平静,呼吸绵长轻软。
在这样一间逼仄的石屋中,他却是舒适自在的模样,仿佛这里才是他习惯久待的地方。
——忽地,他似有所觉。
桌上唯一的那盏烛火苗像是遭遇到了什么强风一般,霎时熄灭。
奇怪的是,此处并未起风。
端坐于草团垫上的人缓缓睁开眼,不甚在意的看了一眼熄灭的火烛,右手掐决一弹指——毕剥一声,烛火瞬间复燃。
男子看了会儿灯烛,又垂下头去看自己的右手手掌——他的掌心平摊展开,指骨分明地仿佛外面只有薄薄一层皮贴着,在这昏暗的室内泛着诡异的幽光。
他面上仍是带着平和的浅笑,左手轻轻抚上右手小指指根,却是猛然一掰——
呵。断了。
男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这根指头本就并不属于他。
毒竟是被他解了?
男子颇有些诧异,他捏着那一截发黑的小指,欣赏了会儿自己断指的模样:真是少见。
子母蛊命里相连,同生共死。
子蛊死了,母蛊也就无用了。
男子将小指随手丢在桌案,又合上眼。
没过多久,只见他右手断指之处,像是能自己长出血肉一般,一截一截地,缓缓又长出了一根完整的小指。
……
九烟阁,天蓬峰。
随着顾珩虫蛊解除,眼睛恢复,身子一日比一日强,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件又一件的要紧事。
这已经是今日第五只信鸽了。
玄影提溜着顾家暗卫训练的信鸽,敲响了顾珩的房门:“公子,又有消息传来。”
“进来吧。”
等门内应了声,玄影才轻轻推门进去。
自十一月起,公子肉眼可见的忙碌了起来。
玄影和夷九自然是希望公子多休息几日,可来的事至关重要半点也拖不得,每日收到了消息他们就立马呈给公子。
胖嘟嘟的信鸽在玄影宽厚的手掌里躺的舒舒服服的,两只脚长长地伸在外面,一副供主人“采撷”的模样。
玄影默默地想:先前几月鸽子们无信可送,缺乏锻炼,这一只只的倒是都敦实备懒了不少。
等过几日自己要再训练训练它们才好。
顾珩看着信鸽闲适无比的模样,眼中亦是泛起笑意,伸手从信鸽脚上取下绑着的竹筒,抽出里面薄薄的纸条,展开后略略扫了一眼,便就着烛火燃了。
玄影见状,问道:“公子,这次也是同样的信吗?”
顾珩颔首:“仍是将士们的信件。”又吩咐道:“和往常一样回信。”
玄影并不意外地点点头,得令出去回信了。
没错。
从十一月起,顾珩就开始陆陆续续收到顾家军士们的信件。
许是担忧信鸽半道上被人截住,每封信中内容都是短短两三行,且用了顾家暗卫专用的秘语。
信中所言,皆是说明他们当前的情况,又问少将军该何去何从。
一封信代表着一支小队伍,五封,那就是五小队人马。
日后还不知是否会继续收到更多的信件。
难道……顾家军并未全军覆没?
顾珩原以为是战场幸存的兵士们流落在外,可按照现在的情况,更大的可能是有好多将士们,都在北境下狱之前,就得以逃出了生天。
这定是父亲的手笔。
父亲早就察觉出了不不对劲,这才提前做了这样的安排,以保住大部分将士们的性命。
可父亲自己却……
顾珩眼眶渐渐泛起热意。
他明白父亲的用意。
即便知道前方是一条死路,父亲也得踏上这条路。若非如此,怎能引开幕后那人的视线?
北境围困之局,是冲着顾家来的。
保住性命的将士们按照提前布置好的四散开来,隐姓埋名,遮掩行踪,一路避着人几经周折,才到了京城附近。
却惊悉将军早已亡故,少将军又命悬一线,将军府因“通敌之罪”不复存在。
那会儿正值风口,若是军士们当时现身,让人知道传闻中“全军覆没”的顾家将士们还活着,那就被人抓住了“欺瞒圣上”的铁证。
罪加一等。
他们只好离开京城附近,伺机而动。
熬了大半年,这才敢陆陆续续给少将军送信。
顾珩心里已有大概的猜测,这几日便是在忙着给将士们找地方。
毕竟兵士们数以千计,还不知总数几何。
要安置着些人,还要避人耳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昨日顾珩求见了楚伯伯,本想请求能否许他一处山峰给将士们作安憩之所。
可数日未见,楚伯伯苍老了许多。面色不再红润,反倒是透着灰败之色。是当初为了救自己性命,耗费过大伤了身体。
原本顾珩提前打好了腹稿,准备若是楚伯伯不同意就拿来一一说情,再动之以理。
可当真的见到了楚伯伯,他却又开不了口了。
私自收容顾家军士,若是日后被发现了,定然难逃罪罚。楚伯伯于自己有救命之恩,他不可也不该再给他添麻烦。
彼时顾珩一抿唇,问安后扭头就要请辞。
反倒是楚怀行瞪大了眼,叫住了他:“怎来了又要走?你不是有事要请我帮忙?”
顾珩一愣:楚伯伯已猜到了他的来意?
楚怀行轻哼一声,颇有些自得:“这山上可没有什么能瞒得住我。”
“可是你家的将士们需要安身之所?”
顾珩犹豫着,点了点头,又道:“此事太过冒险,恐怕会给九烟阁带来不小的麻烦,还是算……”
楚怀行却一口截住他的话头:“这有何麻烦的?”说着还安排上了:“唔。就那座天芮峰吧,位置就在天蓬隔壁,大而隐秘还没人,最是合适了。”琇書蛧
楚怀行眼见着顾珩似是十分惊讶,面色古怪地问他:“你可知你娘是我的小妹?”
亲的那种,如假包换。
原来如此。
娘亲先前只和他说是友人,还特意教自己喊“楚伯伯”。
原来不是伯伯,是舅舅。
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娘亲也姓楚,和楚阁主是一个姓。
顾珩摇头低叹:难怪家中对九烟阁讳莫如深,原来是因为娘亲身份特殊,怕隔墙有耳招来祸端。
不管怎么说,收容将士们的事楚伯伯就这么同意了,出人意料地顺利。
嗯……也没那么容易。
临走之前,楚伯伯还与他提了个作为交换的条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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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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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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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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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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