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年杨菀之半夜心梗,险些见了阎王爷,对门的吴太医就做起了杨菀之的生意,每个月都要配上一些护心丸给杨菀之。这些日子焚琴见自家大人又不睡觉了,护心丸像糖豆一样一把一把地往嘴里送,心疼不已。但杨菀之也不愿意让别人见着自己这样,都是偷摸背着大家伙吃药。

  “大人,您不要勉强自己,吴太医说了,是药三分毒,这药虽然有效,但也不能这么吃!咱们这次来的有那么多的工役,您实在不行,就将事情分给他们做吧!”焚琴劝道。

  杨菀之摇了摇头:“我是他们的上司,我应该是最后才休息的那个人。况且,天不等人。”

  正说着呢,一片雪花又翩然而落。杨菀之抬头,上元四年的第一场雪,押着新年的脚步来了。这雪来势汹汹,像是大片大片的鹅毛从天而落。村民们本来守岁已经困倦了,这会儿纷纷躲进临时的窝棚里避雪。赵八宝有些没主意,从远处匆匆跑来问杨菀之道:“大人,怎么办?”

  杨菀之眯起眼睛,这雪又下起来了,这个冬天还真是难熬。

  她思索片刻,道:“收工。将木材都堆进祠堂,不要受潮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等到雪停,再开工。”

  如今云头村村民都有暂时落脚的地方,再赶工,就是折这些工役的命了。

  “是。”

  焚琴和杨菀之最近都住在赵八宝家的偏房里,偏房不大,用一根布帘子隔了两间,里面是焚琴和杨菀之,外面住了几个小女孩。杨菀之确实累得够呛,倒在床铺上一会儿就睡着了,倒是焚琴夜里醒了好几次,每次醒来都要摸摸杨菀之是不是还出气,生怕哪天睡觉睡到一半,她家杨大人就凉了。

  杨菀之这一觉睡得很香,第二天一早醒来时,雪竟然停了。这倒是让大家脸上都浮现出了些许的喜色。这雪实在是太折磨人,若是再下上几天,怕是又遭不住了。村民们铲雪的铲雪,帮冬官搭房子的搭房子。

  村子里有几个身子弱的孩子感冒了,焚琴带着几个小姑娘一起熬了些药,在屋中照顾着。杨菀之几人继续一边做木作一边天南海北地闲扯。正聊着天呢,就见一个小孩一边哭一边急匆匆地往赵八宝这边跑:“八宝叔,八宝叔,夫子他不行了……”

  “什么?昨天人还好好的,怎么会?”赵八宝等人皆是震惊。

  “呜呜,我不知道,大夫说现在没有药……”

  杨菀之眉头一挑,她想起来,那日刚到云头村时,赵夫子说自己是心脏不好。杨菀之自己也备受心绞痛之症的折磨,但她毕竟是后天亏空,用吴太医的话来讲,只要她不继续作践自己的身体,好生将养着,过个十年八年,或许会好很多。但若是那种先天不足的,可就难说了。

  赵八宝看了一眼杨菀之,却见杨菀之已经放下手上的活计道:“我同你一起去吧。”

  两人随着小童往村长家走时,就听赵八宝在叹息:“这个赵夫子,当年也是我们村顶顶聪明的,可惜从小就是个病秧子。他十三岁就考中了秀才,结果等到十六岁去参加乡试的时候,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差点考掉半条命,连第一天都没撑过去。”

  辛周的乡试连考三天,其间考生不得出考场,三天都只能在那个小小的考试间里,晚上也只能将桌板和坐板拼在一起,当作床板睡觉。这样的强度,身子不好的人是很难撑住的。赵夫子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第一天都没撑过去,也是正常。

  “赵夫子参加了四次乡试,没有一次能坚持考完的。因为他身子太弱,也没法赚钱养家,他娘子就出钱办了个小私塾,本来意思是让他赚些钱补贴家用,结果,赵夫子每个学生只收一斗米。气得他娘子走了。”

  “走了?”

  “是啊,都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了。村里好多人都听见他们夫妻吵架了,然后他娘子就一个人背着包出了村子。有人说他娘子是和人跑了,有人说是和离以后回娘家了,但赵夫子自己坚持说他娘子是去参军了。哪有这种事的呀?夫妻俩连个孩子都没有,就把自己体弱多病的郎君一个人丢下来去参军了……肯定是赵夫子嘴硬。”赵八宝分析道。

  “夫子没有骗人!”带路的那个小孩忽然反驳道,“我看到过,有红衣服的夏官上门给夫子送过信,上面全是红字呢!我头一回见有人用朱笔写信,还很好奇,夫子说是师娘寄来的!”

  “哪有人用朱笔写信的!”赵八宝奇怪。

  杨菀之却沉默了。

  平民女子入伍,几乎只有月家军一处可去。朱笔的信,杨菀之见过一次,是那年给伏寿村迁村时,牛花婶拿出来的月家军发给她的报丧信。

  如果那孩子说的是真的,赵夫子的娘子怕是真的去参军了,而且……

  杨菀之心里沉甸甸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村长家。此时村长家里闹哄哄的,竟是那医官在和赵水生吵架。村长一见杨菀之,就开口抱怨道:“大人,您说,我好心让这些村民住进我家,可是,可是他们也不能死在我家里不是?”

  村长这一开口,杨菀之和赵八宝都冷下了脸来。

  赵水生那边,和自己的两个兄弟、几个侄子,正气势汹汹地要进屋将赵夫子拖出来扔到门外去;医官带着一众孩子和村里的老人死死守在房前。

  医官大声道:“他人还没断气!我已经施针为他吊住一命,若是现在将他扔出去,他必死无疑!给我一个机会,我能救活他!”

  医官在争辩时,已经带着哭腔。面对赵家气势汹汹的这一群大老爷们,她说不害怕是假的。

  赵水生也是寸步不让:“我且问你这事若是放在你身上,你恶不恶心?旁人住在你家院子也就罢了,现在还要死在你家院子里!不行,这绝对不行!他现在必须出去!死就死,反正不能死在我家!”

  “赵水生!赵夫子与你曾经好歹也是同窗,你怎么这么冷血!”村里的老人指责道。

  “呵呵,你们别在这里道德绑架我,你们睁大眼睛看看,这里是我家!”

  “够了。”杨菀之喝止道,从怀里摸出吴太医配给她的护心丸,递给医官,“你且看看这个药他能吃不?给他喂了。赵八宝,你搭把手,我们小心一点,把赵夫子抬走。”

  “是。”

  医官接过护心丸,闻了一下,大喜:“大人,这药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太医院吴太医配给我的护心丸。”

  听说是杨菀之的药,众人纷纷对她侧目。这杨大人,不会也和他们夫子一样,哪天就躺板板了吧?

  杨菀之转向孩子们道:“村长说得也没错,这里毕竟是他家,他不想让人死在这里,也是人之常情。人么,只能以高道德要求自己,却没法同样要求别人。这就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道理。”

  “唉,还是杨大人您通透。”赵村长连连道。

  赵水生听杨菀之这么讲,却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不过么,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杨菀之又从怀里摸出两枚铜板,像打发叫花子一样径直丢在了赵水生的脚下,“这钱,算是赔你们的。但你们不要忘了,村长是拿朝廷补贴的,你们的补贴都是从这些村民纳的田税之中得来的。你得了权力,拿了朝廷的钱,却不肯为百姓做一点事,只顾着自己享受。朝廷要你们这些村长是替朝廷做事的,不是要你们来做土皇帝的!本官平生最恨你们这种人!”

  赵水生父子的嘴脸,让杨菀之不由想起曾经在寺下村的郑世成和郑礼。

  “你!你一个小小的冬官,你算什么东西!你可知道我舅舅是谁?”赵水生气急败坏。他们一家人确实在云头村做土皇帝做惯了,哪里受得了杨菀之这么羞辱?

  赵水生还想说,赵村长已经眼疾手快地捂住儿子的嘴:“杨大人教训的是,是老夫糊涂,老夫真不是个东西!”

  赵水生年轻气盛,但赵村长知道,这一位是齐光公主的养姐,不能得罪。若是赵水生把他妻弟抖出来,那他妻弟在大兴可有得遭罪了!

  说话间,医官已经将药喂给赵夫子。赵八宝小心地将赵夫子背在背上,白了赵村长一眼,道:“去我家。”

  赵水生对着赵八宝吐了一口唾沫:“人吃了太医的药,都死不了了,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真是假仁义!”

  “那也比你好!大肥猪!”有村子里的顽童对着赵水生摆了一个大鬼脸。

  “不可以这样骂人。”杨菀之制止道。

  待到一行人走了,赵水生有些不满道:“爹,你在那个姓杨的娘们面前怎么这么怂?”

  “这人不能得罪!”

  “我看,她根本就不像你们说的那么厉害。”赵水生自有一套逻辑,“若她真是齐光公主的养姐,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冬官?这背后肯定有隐情,说不定,她和齐光公主关系根本就不好!一直以来不过是在狐假虎威罢了!你想啊,你要是齐光公主,你会让自己的养姐风里雪里地做这些事情么?”wWW.ΧìǔΜЬ.CǒΜ

  “唉,和你讲不通,反正你不要再得罪人家了!更不能把你舅舅扯下水!”

  “怎么会?舅舅已经是五品官了,她才几品啊?一个女人而已……”

  “我跟你说了不能得罪!”赵村长也烦了,拂袖而去。这些做官的,有些心气高傲,看不上他们这种人,也是正常。低调一点,忍一忍,等到事情过去,他们也不会记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若是一直盯着人家闹,可就不一样了。赵村长的态度就是,我反正烂,但是我能忍,你说我烂我也认了。他就等着杨菀之把自己给忘了呢。

  他不相信,这么一点破事,杨菀之能一直记着,还特意要公主来弄他们家。

  到了赵水生家,赵夫子也醒了,嘴唇也有了点血色。吴太医配的这护心丸,药力很猛,每次吃下去,都觉得有一股冰冰凉凉的寒流顺着喉管一直游走到心脉,将心脏包裹住,催动着心脏有力地跳动。赵夫子醒来以后,听说是杨菀之给的药,立马要感谢杨菀之。

  “原来你也……赵某人实在惭愧!”赵夫子坐在床上,连连摇头。

  杨菀之却是摆了摆手:“此次赈灾是我职责,求大家助我一臂之力,本就是我得寸进尺。”

  “杨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赵夫子说着就要跪。

  “别别别!”杨菀之连连后退,“要谢,你得谢这位大夫。”

  她连忙将那医官往前推了推,自己拔腿就要走:“本官的活儿还没做完,赵八宝,走了!”

  “哎,大人,等等我!”

  两人回去的路上,杨菀之忽然琢磨道:“赵八宝,我觉得你其实比较适合做这个村长。”

  赵八宝还没接茬,就见杨菀之又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好不容易带了一个大木作出来,你服役期还没结束,我可舍不得放你走!等到赈灾结束,你还是要和我回去盖在明宫的!”

  赵八宝被杨菀之逗笑了:“大人,您还真打算给我们云头村换村长呢?”

  “可不是?你们现在这个村长,像什么话?”杨菀之说着就觉得心里窝火。

  “唉,现在这个村长,他小舅子在肃政台做肃政大夫,五品官,好像权力还蛮大的。”

  对于赵八宝这样的小村民来说,五品官确实是权势滔天了。

  六品的杨菀之摸了摸下巴:“他小舅子叫什么名字?”

  “好像,姓张?”

  这村长的小舅子,想必也不会是门阀之家出身,多半是寒门新贵。反正无论是哪一派的,这种人,杨菀之觉得官场里少一个是一个。

  “赵八宝,你要相信,你家大人我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六品官,但是我在圣人面前也是能说上两句话的。”几次把圣人差点气死的小杨工自信满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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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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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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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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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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