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时候,卢四因为想要喊住顾之谦而在迫切的需求下开了口,但当时已经下楼的顾之谦半个字也没听到。
不过虽然可以说话了,但他的发音听上去依然很怪异,尽管语速很慢,说话仍旧磕磕绊绊。
——不过这是在顾之谦到来之前,他在应付警察们时的表现。
自从顾之谦推门进屋后,直到现在,他张了几次嘴,仍旧没有说出来半个字。
只有浑浊的、沁满红血丝的目光始终执着地盯在顾之谦身上,仿佛想要里里外外把他看透一样。
而顾之谦能从他几次张口做出的嘴型里看出来,那反复想说又不敢说,最终犹豫着还是数次咽了回去的,只有两个词。
一个是顾之谦的名字,另一个……是作为一个父亲面对自己孩子时,原本该天经地义的称呼。
如果说上午常艳叫他“儿子”的时候他尚且只是觉得厌恶,此刻看着卢四只是做出了这两个字的口型,却已经让他感到了恶心。
落针可闻的沉默里,他疏离地站在床尾,看着如今已经能靠着自己坐起来的卢四,目光与过去十五年里他在地下室里看那个害了他全家的植物人并没有任何分别,“所以,这些年里,我们说什么,你是真的都能听到。”
卢四看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张已经瘦脱相了的脸,但只包了一层皮的骨相仍将这个人的阴私狡猾演绎得淋漓尽致,顾之谦端详着他,从头到尾找不到一点自己与他的相像之处,如果不是DNA的结果已经白纸黑字地证明了一切,打死顾之谦他也不会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自己的血亲。
……不过到了现在,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
“在我从细胞开始发育的那一刻起,你对我的付出就只有一颗精子,”
顾之谦看着他点头,嘲讽地笑了一下,他态度漠然,声音如同在说一个本该如此的事情那样平静,“亲缘关系上,我们是父子,但情感关系和既定事实上,你只是害死了我父母的凶手。”
顾之谦的态度再分明不过了,卢四直勾勾地看着他,毫无反应。
他这个样子很像过去十五年里他眼神涣散地看向天花板的每一个瞬间,但比起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的身体,在大多数意识清醒的时候,他都清楚,被他搞到家破人亡的顾之谦有多恨他。
不能动的时候,他在心里想,自己虽然贪生怕死,最后却落在了仇家手里,这么苟延残喘着,着实是作孽。
可当他几天前听见了刘钊林和顾之谦的对话,知道了这个十五年来恨他入骨的仇家竟然是自己儿子的时候,他却觉得可笑——这哪里是作孽,这分明就是报应。
所以当听见顾之谦说“既然一直能听到声音,那应该知道,我有多恨你”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意外。
“我让你多活了十五年,算是还了你这一颗精子的情。”
这段对话的最后,顾之谦将最后的一刀挥向了这段仿佛命运充满了恶意玩笑似的亲缘关系,彻底斩断了这团乱麻,“无论是从前还是往后,我的生命,都与你无关。”
卢四靠在床头,毫无笑意地扯了扯嘴角。
“我、本来也……没、奢望什么……”
皮包骨的样貌让他这个假笑看起来更加尖刻,那沙哑粗粝的声音和不自然的古怪腔调也无一不在昭示着他的满不在乎,“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大个儿、儿子?别说你,我自己还……反应不——过来呢,啧。”
“但是,不管你信不信、我后……后悔了,”卢四放在身侧的双手不自在地动了动,那是遮掩紧张的下意识反应,“当初如果知道你是我儿子,他们是……你的、养父母,我一定不会……”
在顾之谦愈发嘲讽的视线里,他也嗤笑出声,抬起手来搓了把脸,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话锋一转,接着生涩地说道:“不过有件事,我庆幸我做的是对的,你父母——”
卢四说到这里的时候倏然顿了顿。
这么多年的认知已经根深蒂固,哪怕已经知道了他和顾之谦的关系,他还是下意识地将顾之谦与顾松廷夫妻归类到了一家人的范畴里,但这三个字本能地说出口,他又觉得不甘心,于是艰难地将尾音咽了回来,改口道:“顾松廷和、和孟瑶,他们——不是死在我手上的。”
直到听到这里,顾之谦淡漠的目光才倏然变了。
他甚至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你说什么?”
“这件事放在姓林的嘴里会怎么说……让我想想,”卢四半眯起眼睛,靠在了床头,也许是话说得多了,他渐渐比方才说得更利索了一些,“他大概会说,他是因为孟瑶死了,才要杀我泄愤,我为了保命,才抱走了他女儿,”
卢四眉角下压,讥诮着慢吞吞地说道:“这个结论没错,但他当年要杀我,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给孟瑶陪葬,而是要灭口。”
顾之谦乌沉的眸子死死锁着他,声音陡然提高了,“你把话说清楚!”
这是顾之谦从进门到现在的唯一一次情绪波动。
卢四有点扭曲地想,这是他是因我而起的、除了怨恨之外的情绪,无论如何,都比刚才那古井无波的冷漠让人觉得舒服多了。
他笑了笑——这次是真的笑了,他布满褶皱的眉宇间曾经藏满了精明阴私的算计,而如今多了些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的释然,“你让警察过来吧,”
他对顾之谦摆了摆手,有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沙哑地说道:“我有东西要给他们。”
顾之谦没有问他要交给警察的是什么,但猜也能猜到,大抵是当初让林泽凯不惜灭口也要隐藏的、能将姓林的置于死地的东西。
他退了出来,跟带人等在外面的陆忱交换了一个眼神,陆忱带着安屿和江白进了病房,当他们几个人墙似的身影散开后,顾之谦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顾之柔。
小姑娘短短几天人就瘦了一圈,仿佛换了个人似的,那张明艳开朗的脸上如今被忧郁和不安笼罩着,她穿了件素白的衣裙,站在下午已经不见阳光的走廊里,像一朵被从温室里剪断根茎强行插进了荒原中的玫瑰,在狂风暴雨的肆虐下渐渐地羸弱了下来。
隔着一段距离,他们这对久别重逢的兄妹遥遥地看着彼此,目光复杂,似都藏着千言万语,却又不可说。
良久后,顾之谦缓步上前,他慢慢抬起手,用颤抖的指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顾之柔没有躲,看着近在咫尺的顾之谦,蓦然红了眼睛。
“我到底是谁?”
她求助地看着顾之谦,把手中的三份亲子鉴定一份份地拿给他看,声音因为极力压抑哽咽而颤抖,“我不是那个人的女儿,也不是你妹妹……我到底是谁?”
顾之谦把她手里的鉴定书翻到了最后一份——那是陆忱刚给她的,她和顾松廷的鉴定结果。
“这个结果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他歉然地看着这个被他弄丢的妹妹,自责和悔恨几乎让他无法面对她,“你是爸妈的女儿。”
顾之柔低头看向那份鉴定单,却不解地咬住了嘴唇,“那为什么我们……”
还没有人将顾之谦的身世告诉她。
顾之谦感受着她对自己本能亲近和依赖的态度,猜到警队里目前唯一清楚内情的陆忱,应该也没有将当年她被绑架时自己那不作为的一切告诉她。
顾之谦坦然接受自己所作所为带来的一切后果,却唯独胆怯地不敢对顾之柔坦白那个卑劣的自己。
他张了张嘴,几次试图把那件事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踟蹰中,顾之谦逃避地心想,反正他马上就要被逮捕了,后续庭审时,顾之柔作为受害人,早晚都会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那在这短短的一小会儿里,就让他再做一次逃兵吧。
所以他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万千种情绪涌上心头时,只回答了另一个眼下无法回避的问题,“因为我不是爸妈的儿子,只是养子。”
他说着,指了指玻璃墙另一边,正在对陆忱说着什么的卢四,无奈又自嘲地勾勾嘴角,“那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顾之柔瞪圆了眼睛。
整件事情里,她目前只了解到了林泽凯对她做的一切,她并不知道卢四是谁,但隔着玻璃墙去看里面被警察围住了的病患,她也能猜得到,那必然是与家里十五年前那场惨案有关的人。
可是她已经不想深究了。
这几天为了厘清自己和林泽凯如今的关系,已经用掉了她全部的勇气和力气。
“随便吧,”她仰头看着顾之谦,生涩却又坚定地上前,轻轻抱住了他,“反正你是我哥哥就行。”
被拥抱的一瞬间,顾之谦连呼吸都顿住了。
他心里陡然被酸胀填满,愧悔和感动转瞬间将他逼得双眼通红。
“柔柔……”他哽咽地将妹妹环进了怀里,小心地抚过她后脑的长发,语气里带着顾之柔读不懂的复杂,“对不起,把你弄丢了。”
其实该庆幸的,顾之柔还好好地活着,让他有机会,还能这样面对面地将这句道歉说出来。
虽然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你不止有哥哥,”良久后,顾之谦拍了拍顾之柔的背,放开了她,“家里还有小姨和姨夫,你还有个小表妹,她叫刘嫣,还记得吗?”
顾之柔在茫然中竭力回忆着,半晌后犹豫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记得小时候除了……”她顿了顿,苦涩地笑了笑,“除了林雨涵,偶尔也会有个比我们小的小姑娘被大人带着跟我们一起玩,那时候吃鱼片,她吃得慢,会把鱼片往屁股底下藏……”
她说着觉得好笑地摇摇头,“我只记得这么多了。”
顾之谦都不知道她们几个小丫头之间竟然还有这样的“勾心斗角”,一时也是失笑,“那去见见他们?”
顾之柔抿着嘴唇低头迟疑了片刻,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顾之谦看向了坐在几步之外的长椅上,一直在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韩向阳。
并不想听人家兄妹相认的墙角,却又因为这个躲不开的距离而不得不听的韩·隐形人·向阳警官不自在地抬手搓了两把裤子,站了起来。
“呃……”他走过来,指了指电梯间的方向,“我们老大交代过了,你要是想去看你刘医生的话,让我带你去。”
顾之谦感激地朝病房里面看了一眼,对韩向阳颔首,“多谢。”
………………
…………
从顾之谦的角度,他总得在自己离开之前带顾之柔跟家里人相认,否则的话,没有他在中间,记忆混乱、对从前半清不楚的妹妹独自面对着对她来说如同陌生人一样的亲人,多半会手无失措。
但其实这次的见面让他打心眼里发怵。
时至今日,他仍旧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尤其是从始至终万事都被瞒在鼓里的小姨。
但他没想到,他和顾之柔刚被韩向阳带到刘钊林病房的时候,门竟然先打开了。
……然后他们兄妹就这样跟刘钊林一家直接撞了个面对面。
刘钊林从脖子到手臂再到腰腹都缠满了绷带,人坐在轮椅里,孟瑾推着他,后面还跟着在医院陪床了两天、看上去已经十分不修边幅了的刘嫣。
他们一家人显然是要出门,一路上始终没想好要以什么态度再面对他们的顾之谦,这会儿倒是找到了一个缓解尴尬的开场白,“你们这是要出去?姨夫的伤可以吗?”
“要去找你。”
坐在轮椅上的刘钊林摆了摆手,示意他已经没大碍了,小老头儿的声带如今倒是恢复了,只是嗓子还哑得厉害,说话的声音跟拉风匣似的,“刘嫣刚才下楼买东西回来看见了警车,我怕……”
刘钊林没有说下去,皱眉重重地叹了口气。
顾之谦的目光在孟瑾和刘嫣脸上转了一圈,就从表情上明白了,她们娘俩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事情。
“我……”
顾之谦涩然开口,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孟瑾心疼地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温和而包容的态度,“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了。”
孟瑾的这句“一家人”代表着释然和原谅。
顾之谦不确定地看了眼刘钊林,刘钊林缴械地摇摇头,苦笑着摊手,“事情我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都说给你小姨知道了,她骂了我两天了,见了面却一句舍不得说你。”
这大概就是亲人间的默契,什么都不用再解释,眼神交汇处心照不宣的几句话,就让顾之谦吊在嗓子眼的心骤然落了回去。
他松了口气,却被刘钊林没好气地瞪了一眼。
身上烧伤还疼着的刘大夫勉强地用了点力,抬手拨开了碍事儿的侄子,看向了站在他身后的顾之柔。
他和孟瑾看着那张几乎跟当年的孟瑶八分相似的脸,夫妻俩都恍如隔世地红了眼睛。
“这是柔柔吧?”刘钊林掩饰地抬头数落顾之谦,“你就不知道介绍一下?”
“介绍什么啊,”顾之谦因为他们的释怀而放松下来,“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了?总不能把你当成小姨吧?”
“混账东西。”
刘钊林作势要打他,被他躲开了,刘嫣推了推看着顾之柔发怔的老妈,从孟瑾手里把她爹的轮椅接了过来,推到旁边去让出了位置,“你们想让我哥和姐姐进来行不行?干什么全体在门口罚站?”
刘嫣话是跟家里说的,但说话的时候眼睛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韩向阳。
韩向阳秒懂,“你们聊,我在外面等,”
他看了眼时间,又将视线落在了顾之谦身上,提醒道:“但别太久,我估计队长他们也快过来了。”
顾之谦颔首,“多谢。”
顾之谦话音未落,病房的门被刘嫣猛地关上了。
一直待在学校象牙塔里的人,尚存了一些孩子气,觉得门外的警察要把她哥带走,于是分外地敌视。
顾之谦既无奈又欣慰地揉了揉小表妹的脑袋,而另一边,孟瑾终于从见到了姐姐家遗孤的恍惚和庆幸中回过神来,她甚至是带着不敢置信的试探慢慢地走上前,直到拉起了顾之柔的手,感受到了手掌紧贴间传来的温暖的温度,她才敢相信,这个孩子原来真的活着回到了他们身边……
“孩子……”
她一把抱住顾之柔,从压抑的颤抖到无法克制的哽咽,“还好你活着……还好你回来了……”
孟瑾的眼泪无声地落下来,在不经意间蹭到了顾之柔的脸上,让原本对此间的一切都没什么参与感的顾之柔却忽然心头一颤。
仿佛被细细的针轻轻刺了一下,不疼,但蒙在心头的那层模糊不清的浓雾好像被随之涌出来的一点血驱散了,血脉里作为顾之柔的本能在这个颤抖的怀抱里悄然苏醒,在滔天巨浪中茫然漂泊的孤舟,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母港里。
顾之柔双手扶着孟瑾的肩膀,与她拉开了一些距离,一瞬不瞬地看着这张与母亲也十分相似的脸,带着一点害羞和试探,有些生涩地开口,“小、小姨……”
孟瑾眼泪又落了下来,“……好孩子。”
顾之柔看着她又哭又笑,抬手给她擦了擦眼泪,“别哭。”
她在劝孟瑾,指尖触摸到那滚烫热泪时,自己却忍不住也哭了出来。她一哭,旁边的刘嫣看着她们相认,被带得也鼻子一酸地抽噎了起来。
顾之谦和刘钊林惯常是最怕孟瑾和刘嫣哭的,如今好家伙,又加上了一个。
俩人看着他们家三个女性抱在一起哭成一团,顿时都麻了,也不敢打扰人家宣泄情绪,顾之谦把刘钊林推到了窗边让他晒太阳,自己坐在了旁边的病床上。
他看了看刘钊林缠着纱布的手臂,如今回想几天前贴脸搏命的险象环生,仿佛恍如隔世一样,“往后还能拿手术刀吗?”
他低声笑着调侃,刘钊林牛鼻子似的冷哼,“烧坏了皮肉又没烧到筋骨,伤在胳膊又没伤在手上,我怎么就拿不了刀了?”小老头儿仿佛在证实自己没事一样地活动着手指,半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我们科室没我得散,下个月的手术已经排上了。”
顾之谦放下心来,“那就行。”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得趁着这几天跟院里交代一下,”刘钊林压低了声音,正色道:“我们偷梁换柱藏起卢四,十五年来隐瞒不报妨碍办案这事儿,还不一定要怎么判我呢。”
“蹲号子也没事儿,我们姨甥俩好歹还有个照应,反正我也问好刘嫣了,她学的那个专业本来也不适合考公,她毕业后自己也不打算放这方面走,所以我有案底对闺女影响也不大。”
“就是医院这个工作可能不能再继续干下去了,但是我们科室那几个人要独当一面还差点火候,我得跟院里先说好,要真有什么事儿,就把我们科室取消,把他们放到二科和三科去,但是待遇不能降,三科那个主任有点爱挤兑人,我也得跟我们科室的人说好,万一谁被分过去,避着点风头,别跟傻子一般见识……”
他把事情越说越远,要交代安排的事情越来越多,顾之谦哭笑不得地打断了他,“陆忱会帮我们找个靠谱的律师——他说靠谱的,把你摘出去应该问题不大。”
刘钊林神色担忧地看着他,“那你……”
他想说什么,但被顾之谦打断了。
顾之谦朝他们家三位女性那边扫了一眼,刘钊林才意识到,孟瑾她们娘仨居然已经哭完了。
孟瑾拉着顾之柔的手绕到了窗边来,顾之柔不知道是哭得激动还是有点害羞,脸色有点红,迎着刘钊林的目光,低低地叫了一声,“……姨夫。”
刘钊林一时激动得眼眶也跟着湿润了,他拉了拉顾之柔的手,欣慰地点头,“好孩子。”
刘嫣拿出手机,换成了前置镜头,接着把前置相机调成了大广角,“这次人全了,我们拍个全家福吧!”
这是个好主意。
孟瑾拉着顾之柔站在了自己旁边,举着手机的刘嫣把顾之谦推到了自己和柔柔中间,四个人围着轮椅上还没力气站起来的刘钊林,留下了这张极其珍贵的全家福。
耳边传来刘嫣喊“茄子”的声音,看着镜头定格的顾之谦恍惚地想,家破人亡之后,那张十五年前拍下的全家福成了他此生永远无法抚平的痛,而十五年后的这一张,在冥冥之中,似乎变成了他尝试放过自己,慢慢释怀的切口。
在镜头几不可闻地“咔嚓”声里,他终于真正平静地笑了起来。
门外的陆忱一直等到他们把照片拍好,才敲门走了进去。
他对刘钊林和孟瑾礼貌地点头笑了笑,意味明显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顾之谦身上。
他没有说话,但屋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要告别的时候了……
顾之谦安抚地对家里人笑笑,在出门之前,故作轻松地拦住了想要跟上来的他们,“你们别跟着了,这种黑历史,我不想让你们都看见。”
压着眼泪的孟瑾捂着嘴别过了头,刘钊林脸色沉重地拦住了咬着嘴唇想要上前的刘嫣,却没能拦住另一边的顾之柔。
顾之柔从床边绕了过去。
她知道自己不能妨碍警察执行公务,她拽着顾之谦的衣袖,隔着几步的距离看向门外的陆忱。
“陆忱……”
她知道请求没用,可是语气里却忍不住还是带了些想要求他通融的意思,而陆忱迎着她的泪眼婆娑,却只能黯然地摇了摇头。
顾之谦拍了拍妹妹的手背,让她放开了手。
他只身走出了病房,在顾之柔眼前反手关上了门。
他跟不久前在车里一样,还是将两只手腕朝陆忱递了过去,而陆忱也还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走吧。”
顾之谦举着手没动。
他看了一眼跟陆忱一起过来的其他几个警员,又朝自己手腕上使了个眼色,镇定而平静地低声对陆忱说:“都看着呢。”
陆忱暗中咬着牙,把情绪压抑到了极致,半晌后终是一言不发地掏出手铐,将顾之谦的两只手铐在了一起。
顾之谦跟着他们上了电梯,下到了一楼。
住院部的大门口,红蓝警灯交织成恢恢天网,开着门的警车已经等候多时,顾之谦没有犹豫地朝车上走,背后却传来顾之柔声嘶力竭的喊声:“哥!!!”
原本无悲无喜的顾之谦心里猛地颤了一下。
他停住脚步,在陆忱身边转身回看,顾之柔不要命地从后面追上来,跑到顾之谦跟前时,人已经哭得稀里哗啦。
顾之谦叹了口气,他咽下满嘴的苦涩,抬起那双戴着铐子的手,轻轻地给顾之柔擦了擦眼泪,“别哭,都成小花猫了。”
顾之柔哭得说不出话来,她死死抓着顾之谦的手不想让他被带走,顾之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强行将手腕从她手里挣脱开,却在她倏然空了的掌心里写下了一串数字。
“这是我家里大门的密码。别住酒店了,搬我那儿去,地址陆忱知道。”
顾之谦将妹妹额角凌乱的发丝捋顺,替她别在了耳后,“别哭了,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
顾之柔点点头,泣不成声地看着他,“那我等你回来。”
顾之谦像小时候那样掐了掐她的脸,承诺地说:“好。”
他又替顾之柔擦了擦眼泪,转头看向一旁的陆忱,“照顾好我妹妹,她要是受委屈——”
始终未发一言的陆忱挑眉,毫不犹豫且十分认真地替他把后面的话说完了,“你打死我。”
顾之谦放心地笑起来,同时给陆忱使了个眼色。
他让陆忱拦住了柔柔,不再耽搁地转身,孑然地迈步上了警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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