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术一手打着手电,一手拎着工具箱,一言不发地忽略了导航让他往河沟里跳的贴心建议,绕开田地已经开始灌水的沟渠,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山。
陆忱光给等着被刨坟的墓主敬烟都已经敬过三根了,自己脚下的烟头更是堆了一地,好不容易等到漆黑一片的山丘下面见了束光,他连忙打开手电,遥相呼应地跟对方晃了一下。
沈法医平日里虽然看着柔弱不能自理似的,但实际体能非常能打,拎着死沉的法医工具箱一路上山大气都没喘一口,看向陆忱时还是那个古井无波的冷淡样子,只有那箱子被放在地上的时候嘭地发出了一声闷响,不小心泄露了主人此刻崩溃的心情。
陆忱捻灭了最后一支烟,弯腰把旁边的另一把铁锹捡起来,朝他表弟递了过去。“辛苦了,干活儿吧,”
他说着,用下巴指了指身后的墓碑,“我要验一下这个墓主的DNA。”
“……”沈术实在没想明白这人是怎么把挖坟掘墓这事儿说得如此稀松平常的,虽然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墓主的身份在来之前陆忱已经跟他说过一遍了,但没有流程审批没有家属同意,此刻站在人家坟头儿上,沈术仍然觉得很崩溃。
“继研究倒粪站的轮胎,菜市场的垃圾桶之后,又要帮你刨坟挖遗骨了是吧?”
沈术槽多无口,冷嘲热讽几乎已经不能准确地表达他此刻的心情,半晌后,他豁出去地吐出口气,接过那把铁锹,麻木地对陆忱点了点头,“行,陆忱,真有你的。”
卢四的这坟毕竟已经过了十几年了,土压得实不好挖,好在他们兄弟俩都不是花架子,几锹下去,那个原本就不起眼的小坟头就已经被铲平了。
其实如果不是为了取遗骨化验,陆忱今天大可不必让沈术淌这趟混水,但人已经下葬这么多年了,陆忱不太敢冒然地用自己知道的那点浅薄的法医常识去操作取样,担心万一有什么变量影响化验结果,最后得不偿失。
两台警用手电一左一右地照亮了此间方寸,陆忱和沈术的脸被惨白的手电光打得都白得吓人,看上去简直跟坟头空荡诡异的气氛相得益彰。
电话里陆忱只跟沈术说了他怀疑卢嗣东的坟里面埋的不是本人,却没说在他的想法里可能是谁,沈术这会儿边铲土边问他:“所以你怀疑这里面葬的人是谁?”琇書網
陆忱张了张嘴,他还是不太想把那个与顾之谦有关却又过于惊悚的猜想对着旁人说出来,所以一边把挖出来的土往后扬,一边含糊地回应:“现在还不太好说,看看你那边的化验结果吧,我希望是我想多了,这个卢嗣东——”他指了指正在刨的坟,“就在这里。”
“你不是说他近亲属都没了吗?要对比的……”
沈术思索着DNA化验的可行性,陆忱却打断了他,“卢嗣东生前有案底,局里有他的生物信息存档。”
“那没问题。”沈术点头,“所以目前这一步里,你只是想证明躺在这里的人到底是不是卢嗣东。”
“对。”
两个人聊天是聊天,但手都没停,转眼间陆忱身后的土已经堆积了不少,这会儿倒是丝毫不觉得冷了,热汗顺着发丝流至鬓角,被他抬起胳膊就着衣袖擦了一把,想起来沈术本来也要找自己,一联系让韩向阳送到法医鉴定中心的那台电脑,他福至心灵地转而问沈术:“还没说呢,你找我是什么事?是那台电脑的鉴定结果出来了吗?”
“嗯,两件事,这是其一。”
沈术停下来,他一手拄着铁锹,一手在自己额头上,与李俊琪的致命伤相同的位置虚虚地比划了一下,“我做了创伤模拟,假设用你们提供的那台电脑,以它的左下角用倾斜50度左右的角度对被害人前额用力击打的话,连续数次,造成的创口与李俊琪前额伤处基本上一致的。”
“另外,”沈术说:“物鉴科那边也把你们从李俊琪死亡现场找到的这个塑料残片和这个型号的电脑外壳材质做了比对,确认了现场的残片跟笔记本外壳所用的确是同一种材质。”
陆忱并不意外,只是凝声同沈术确认,“所以杀死李俊琪的凶器确实是同型号的电脑?”
沈术点头,语气笃定:“基本可以断定了。结果是今天下班之后才出来的,鉴定书我还没来得及写,知道你着急,就想着先跟你说一声。谁知道——”
他挑眉,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铁锹下面的墓葬。
陆忱没说话,喜忧参半地点了点头。
电脑是凶器虽然在情理之外,但也在意料之中,他并不惊讶,只是现在确定了杀死李俊琪的凶器是他自己的电脑,那么联系李妙琪拍到的那张照片和李乾之前的种种反应,至少可以推测,对于儿子的死,李乾不可能是全然不知情的。
那么这个父亲在儿子的死亡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警方在他可能出现的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人,刘颖更是咬死了对丈夫的失踪毫不知情,那李乾的失踪到底是骗过了所有人的自导自演,还是有人恶意绑架?
还有同样杳无音信的向雄,以及更早的、被通缉了小半年依旧如同人间蒸发一样连个蛛丝马迹都找不到的曾军……
陆忱隐约觉得这些人之间大概率是有联系的,但现在是信息实在太零碎了,就像被打散又被分开藏匿的拼图碎片,他费尽心思找到了其中的一些,但它们无法拼凑成一个整体,且互相之间看起来毫不相干,而陆忱虽然知道它们都是这幅画里至关重要的一环,却缺少一根至关重要的线将它们串在一起。
但是……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正在刨的坟——或许这根穿针的线,他很快就能找到了。
思索间,铁锹磕到了一个硬质的东西,陆忱顿了一下,半蹲下来徒手在那个地方拨弄了几下,上面带着潮意的泥土被拂开,下面已经有些糟了的褪色黑木板在手电光下隐约露了出来。
陆忱神色一震:“——找到棺材了!”
沈术借着灯光看他的表情,“接下来开棺不才是最要紧的事吗?你怎么反倒现在就松口气的样子?”
陆忱苦笑,“我原本是怕这里连棺材都没有。”
沈术看着他的表情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怕破坏棺木和遗骨,后面不能再像刚才那样大开大合地铲土了,他们弯腰用铁锹一侧的平面将棺材上的土都拨开,山风呼啸中,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凭着沈术对陆忱的了解,他甚至觉得此刻的陆忱有点难得一见地紧张。
“假设卢嗣东的棺材里面葬的不是卢嗣东,”半晌后,沈术轻声问他:“那可能被偷梁换柱的人,你已经心里有数了吧?”
陆忱极轻地应了一声,沈术冷眼旁观着他的反应,敏锐地猜测:“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陆忱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摊摊手,解释:“不然的话,你不会是现在这个反应。”
“……”陆忱恍然回神,他掩饰地摆摆手,“你刚才不是说,是有两件事找我吗?另一件呢?”
“还是伤痕模拟的事情。”
沈术不爱卖关子,有话都是直截了当地说清楚,“你还记得你往鉴定中心送垃圾桶那天,在我电脑里看见的那个伤痕模拟程序吗?你当时还问我这是干什么。”
“记得,我那会儿问你,是因为当时看你跑程序的那个伤,不像是跟我们当时在侦破的虐猫案有关的。”
棺材上的土已经被清掉了,陆忱查看着钉在棺材周围的长钉——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跟沈术聊的这事儿上,因此连头也没抬地随口问道:“所以你跑程序的那个伤到底是谁的?”
沈术难得地没有立刻回答他。
没有得到回应的陆忱终于抬头朝他表弟看了一眼,四目相对里,沈术神色古怪地对他说:“……是顾之谦的。”
寂静无人的旷野中,陆忱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顾之谦,”沈术问:“他胳膊上有一片瘢痕,你知道吗?”
“知道啊,他骑车摔的。”陆忱莫名其妙,“这怎么了??”
沈术挑眉,“骑车摔的,原来他也是这么跟你说的。”
“……”陆忱终于暂时把找地方撬棺材板这事儿放下了,他半蹲在棺材边上,隔着斑驳的棺木,看向对面的法医科主任,“你什么意思?”
“初四那天我跟他一起打麻将,外公那边暖气太足了,屋里热,所以打到一半他把袖子挽了起来,他手臂那瘢痕挺大一片,我就坐在他旁边,正好看见了,当时也只是随口问一句。”
沈术解释说:“他回答我的跟他对你说的一样,说是骑车不小心摔伤的。”
陆忱的声音凝了起来,“有什么不对?”
“那不是摔倒造成的擦伤,”沈术肯定地说:“骗骗外行还行,但干法医这行的,但凡是比较有经验的,都能一眼就看得出来。”
“不是擦伤……”陆忱惊疑不定地沉吟着,“那是什么??”
沈术掷地有声地回应:“是弹痕。”
陆忱半蹲在棺材边上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他脸色不自觉地变了,沉肃而探究地皱眉,认真地朝沈术看了过去。
“最近这一年里,不用说肃州,即便是整个东江省,有枪支痕迹的也只有去年10月24号你在锦屏山追捕捷达车主时遇到的那一桩,更何况……我当时想起来,局里对捷达车主进行画像,得出来的结果都跟顾之谦的长相很相似。”
沈术解释说:“我虽然心里有猜测,但也并不敢下确定的结论,所以那天回来之后,我根据记忆把他手臂的瘢痕画了出来,接着导入程序,开始做伤痕模拟验证。”
沈术知道陆忱和顾之谦的关系,如今看着陆忱的反应叹了口气,也不等陆忱去撬棺材板了,直接上手接替了他哥的工作。
他瞅准了棺盖靠近尾部的两颗钉子,拍拍手上的泥,拿过铁锹走过去,使了点劲儿,用铁锹的尖头直接将那两根钉子撬开,嘴上却也没停下,直截了当地告诉陆忱:“之前一直在忙手头的案子,这个创伤模拟就拖到了最近,结果也是今天上午才刚出来的——跟我先前的猜测是一致的。”
陆忱看着他的动作,脑子里嗡嗡作响,“枪伤??”
“确切的说,是子弹出膛在高速转动的过程中擦过皮肉留下的痕迹。他应该算是运气好躲开了子弹,才导致了手臂的伤,”沈术说话间一根根地撬棺材板上其他长钉,“但伤口本身不浅,联想当时你在怀疑他,他要彻底掩人耳目很难,所以后来那片所谓的擦伤,是为了遮掩弹痕而大面积补上去的。”
他已经绕到这边来了,陆忱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帮忙,随手拎过铁锹,用尖头把距离自己最近的两颗钉子起了出来,声音却低沉得有点发哑,“……你确定吗?”
“模拟结果在我电脑里,明天上班了你可以自己看。不过这种程序模拟的结果只是给法医工作提供思路,并不能当作办案证据,不管顾之谦跟当初在锦屏山上的事有没有关系,都不能靠这个下定论就是了。”
说话间,钉在棺材板上面的所有钉子都已经被他们撬开了,他们两个戴上手套,一左一右站在棺木两侧,抓住了已经被腐蚀得很严重的棺材板。
开棺之前,陆忱听到沈术说:“他到底是不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捷达车主,到最后,还是得靠实打实的证据来证明。”
证据。
陆忱闭了闭眼,手下霍然用力,伴着一阵被带起的阴沉沉的风和空气里说不清的腐败味道,猛地掀开了那口十五年前下葬的棺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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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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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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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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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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