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罪相>第113章 端倪
  淮岗村在肃州主城区的边上,开车不到一个小时,陆忱一路打着警灯踩着油门狂飙过去,甚至只用了不到四十分钟。

  资料显示,卢嗣东的叔叔卢漳和妻子这些年来一直住在这里,卢四当年下葬,也就近葬在了自家田地的后山上。

  因为一直没离开过这个地方,淮岗村的老人之间彼此熟稔,陆忱找人并不费力,只是到了村头一打听,才知道卢漳年前已经去世了,老伴儿随后也被女儿接去了省城,淮岗村这边已经没有什么卢家的人了。

  陆忱扑了个空,但左右跑了这一趟,干脆亮了证件,拉着村里的大爷在村口大树边坐下聊上了,“那您知道卢嗣东吗?”

  大爷上了年纪,大概是耳背,闻言曲曲着眼睛,微微偏头,习惯性地抬手将右耳向前兜了一下,“谁?”

  陆忱看他的反应,对这个名字是全然陌生的,于是提高了几个音量,又说道:“就是卢漳的侄子,卢四!”

  “啊,他呀,”大爷反应过来,“前些年不是出车祸早就死了吗?”

  “对,”陆忱神色平和,大咧咧地坐在树下的大石头上,完全是跟老爷子闲话家常的态度,“我听说他父母早亡,是卢漳两口子给抚养长大的,大爷您知道这些事吗?还记得多少,能不能给我唠唠?”

  “那小子可真是,从小就是个刺儿头,”大爷是个热心爱说话的,闻言唏嘘地摆摆手,嘴里却连个盹儿也没打地侃侃而谈起来,“他爹妈两口子都是憨厚老实人,就是命不好,在他年纪不大的时候就先后得病没了,他没有别的亲人,当时他家和卢漳家挨着,就隔了一堵墙,他爹妈没了之后,卢漳夫妻俩就近照顾着他,但是这两口子跟他哥哥嫂子可没法比,不是个实在人,后来家里盖房子,把两户中间那堵墙推倒,站着卢四他们家的地方,把两家变成了一家。”

  老爷子说着,朝村子南边一指,引着陆忱去看在房屋错落间隐约还能看见一角的那栋老房子,“那不,那个就是他们家,但年前都搬走了,那屋已经空了。”

  陆忱顺着大爷的指向朝那院落看了一眼,“卢漳夫妻俩对卢四怎么样?”

  “就那么回事儿呗,你想,要真对侄子上心,能想办法吞他家房子吗?”老爷子撇撇嘴,“但卢四这小子也不是个什么省油的灯,他叔叔婶子对他不行,他跟他们家也不亲,房子没了,他没办法,但小孩儿心里也有气,从那之后就开始撩猫逗狗的,小学毕业就不念了,整天给他叔和婶子惹事,卢漳他俩也管不了。后来长大了,十六七就自己进了城,从那之后更不得了,卢漳三五不时就得去派出所捞人,想不管还不行,毕竟还挂着个监护人的名头。”

  “那卢四进城之后,跟家里的联系还多吗?”

  “我印象里,在那之后就很少了。”大爷说:“后来他成年了,干脆成了看守所的常客,卢漳那两口子也实在是管不了了,躲还躲不及,哪还能有什么过多的联系。”

  “您知不知道,他出事之前回来过没有?”

  “那阵子一直没回来过吧……得有一年多没见过他,”大爷回忆着,“我们村就这么大点地方,谁家有个动静转头全村都能知道,卢四出事儿没多久就在村里传开了,后来我们茶余饭后也唠这事儿,都说得有阵子没见过这小子了,结果再有消息,居然是人没了,而且听说,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好像都烧成碳了。”

  “他以前的朋友呢?有没有跟他关系好的?您有没有认识的?”

  “哎呦,他那些朋友一个个都不务正业凶神恶煞的,谁敢认识他们?”说到这个,老爷子啼笑皆非地摆了摆手,末了想起什么,转而又说道:“但关系好的……或许有吧,毕竟卢四没了这么多年,还有朋友常常来给他上坟。”

  “给他上坟?”

  陆忱心念一动,“卢四葬在哪里了?您能不能领我去看看?”

  “行,不远,就在田埂后面的山上,那边山上也有地,村里好几户亡故的老人都埋在那附近,我们有时候上山都能看见。”老爷子说话间已经站了起来,“走,我带你去。”

  卢四下葬的地方离村子确实不远,陆忱跟着大爷约莫走了十几分钟,穿过卢漳家那几块已经无人照管的田地,在后山半山腰的东面,就看见了卢四的坟。

  天长日久,如今那坟就剩下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黑色的墓碑上,刷着金漆的“卢嗣东”三个字已经不甚清晰,坟前的供品应该是被摆在这里有一阵子了,经过了日晒雨淋雪水融化的折腾,虽然脱水的脱水腐烂的腐烂,但在没盖盖子的塑料餐盒里,还能清晰地分辨出时蔬和鱼虾贝类等食材。此外供品的两边,还放了两盏已经被晒褪色的塑料莲花灯。xiumb.com

  大爷站在陆忱旁边,看着墓碑前面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仿佛自言自语地感叹,“这估摸着得是他朋友正月十五来给他换的供了,卢四这小子人不怎么样,交的朋友倒是真够意思。”

  陆忱半蹲在坟前看卢嗣东的墓碑和那些祭品,闻言回头看向大爷,“您怎么知道是正月十五换的?”

  “那不有两盏灯么,”大爷指着那两盏褪色的莲花灯说:“老话讲,正月十五才给故人送灯呢。”

  陆忱拿起手边的一盏莲花灯看了看,那灯是电池的,过了这么久,底座上的电池已经有点化了,干瘪卡在电池盒里,他费力点劲儿把电池抠了出来,发现那是一节七号的南孚——正常卖这种祭祀灯的商家不会给配南孚电池,这应该是送灯过来的人特意换过的,希望这两盏灯能在故人的坟前亮得久一点。

  陆忱盯着手里的电池看了半晌,他把那盏灯和电池一起装进了随身的一个证物袋里,起身问老爷子,“您见过这个来给卢四扫墓的人吗?”

  “从来没有,”说到这个,连大爷都很奇怪,“什么清明、过年、十月初一的,我们村里的人偶尔都能发现他坟前这些供果啊什么的有人按这些日子来换新的,但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见过扫墓的人。”

  陆忱的目光落在卢四的墓碑上,蹙眉没有说话,只有爱说话的大爷依然在费解地嘀咕,“不过你说他这个朋友,好是好,但可能也不是太了解他。”

  陆忱看向他,“怎么说?”

  “你看他摆的这些供,瓜果青菜,鱼虾海鲜的,哪次摆供看着都不便宜,一瞅就是用了心的。但是啊——”

  在陆忱的点头认可中,大爷话锋一转,“卢四他不吃海鲜啊!”

  陆忱心里倏然一紧,“您怎么知道?”

  “卢四打小儿就海鲜过敏,他爹妈还在的时候有一次给他吃虾还是吃什么,他全身起红疹,大半夜他爸背着他去找当时村里唯一有台拖拉机的老李家借车去市里医院,幸亏送去得及时,要不然这小子当时就得交代了。”大爷说:“从那以后,我们差不多全村人都知道了他不能吃海鲜,他爱吃肉,那会儿三四岁大的一个小不点儿,过年他爸杀猪,他一个人能吃一整个大肘子。”

  陆忱盯着墓前那些肉质风化腐烂之后只剩下了壳子的虾蟹贝类,目光微微凝重起来。

  “小伙子你说,能年年卡着时间来看他,那得是他顶好的朋友了吧,可我们村里这些老家伙都晓得他不能吃海鲜的,他这么好的朋友,咋就不知道呢?这么多年就往这放这些生猛海鲜,肉是一块儿也没见着,我们有时候看见还说呢,合着卢四这小子要真是在天有灵,这些年也就能吃吃这些菜叶子和水果了……”

  旁边的老爷子没注意他的脸色,还在絮絮地说着,陆忱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脸色已经彻底变了。

  大爷说得没错,能记着各种日子来看卢四的,一定是曾经与他关系很紧密的人,既然关系紧密,不应该连这根本不是秘密的饮食习惯都不知道。

  而且……卢四海鲜过敏,只能吃肉,但从眼前这些供品和老爷子的讲述情况看,这些年来扫墓的人从没放过肉菜在这里,应该是因为在扫墓人的印象里,墓主是只吃海鲜,却不吃肉的。

  只吃海鲜不吃肉……

  陆忱这些年来只听说过一个人有这种饮食习惯。

  陆忱盯着眼前的墓碑,恍然间无端端地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脸色古怪地重新在坟前单膝蹲了下来,满怀探究和怀疑地去看墓碑上记载着的,卢四的卒年。

  ——十五年前的7月2号。

  在陆忱所认识的人和经历的事里,那天发生了很多事。

  不只有后来才知道的、林雨涵的车祸,还有……

  已经临近傍晚了,太阳的温度仿佛在减弱,从午后起就在积蓄的云层越来越厚,初春湿润的风自山间而起,幽幽地吹向东边背阴处荒芜的山头,带着泥土的腥气。

  陆忱兀然被冷风一扑,莫名其妙地生生打了个冷颤。

  方才那一瞬间仿若停摆的大脑被突如其来的湿冷潮意激了一下,在陆忱甚至还没有回过味儿来的时候,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开始转动,像是一卷忽然卡壳又自动修正的录像带,带着主人此刻犹如擂鼓的心跳飞快地向前倒带,然后刷然停在了某一天的某一时刻里,机械地、冷静地、开始回放当时记忆里的那段对话——

  “可能人总得有个什么地方的记忆点特别突出?像你对人脸过目不忘的,我对每个人的口味也很敏感,什么人吃什么不吃什么,我看一眼就能记住了。你看啊,你不吃甜的,不吃葱姜,喜欢重口味的东西……你家阿姨最喜欢樱桃肉、糯米藕和炝莲白,之柔最喜欢放很多糖和一点点醋的糖醋排骨还有草莓蛋糕,顾叔叔是干脆只吃素菜和海鲜,不吃肉——我都没记错吧?”

  “是啊,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都记得。”

  陆忱一口气顶在了喉咙里,无意识中,他舌尖用力抵着上颚,有那么一霎,甚至忘了呼吸。

  那是去年的腊月二十五,年前的最后一个周末。

  在那之前,他从吴梅教授那里得到了另一张与顾之谦长相有80%相似的捷达车主的画像,他看着那三张极其相似的脸心烦意乱,干脆敲墙找顾之谦过来吃饭。

  他相信自己这么多年的兄弟,也不愿意以被害者有罪论去怀疑早已家破人亡的顾之谦,那顿饭吃得有试探也有承诺,但最后的最后,他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在没有其他证据能够佐证顾之谦与捷达车主确实有关的情况下,将那三张照片和画像压了下来。

  关于顾家人的口味,他只是做饭的时候闲聊提起,顾之谦也是随口点头承认。

  不应该有任何联系的。

  陆忱心中悚然地回想,顾之谦父母的案子也好,十五年前他家老陆主持的禁毒案也好,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这个叫卢嗣东的人的影子。

  卢嗣东的档案看起来跟这些人也是八竿子打不着,他们该是天南海北毫无关联的路人才对。

  可这个时间和供品……

  怎么就这么巧?

  或者……当年有什么事情,是被所有人都遗漏掉,这些年来始终藏在时间的缝隙里,从未被外人窥见过吗?

  但怎么可能……

  陆忱的脸色变了又变,旁边的老爷子叫了他两声,他根本没听见。

  怀疑像是野草,曾被他亲手付之一炬,但春风忽起时,被星星点点的信息如同肥料般滋养,又按捺不住地破土而出,连绵不绝。

  顾松廷,卢嗣东,李乾,林泽凯……

  陆忱猛地霍然起身,速度之快,差点撞到了弯腰俯身试图拍拍他肩膀查看他状况的老爷子的下巴。

  大爷眼疾反应快地倏然向后一躲,看着转眼间脸色大变的陆忱,本能地跟着悬心起来,“小同志,你怎么了??”

  陆忱转身看着老爷子,没头没尾地忽然问道:“大爷,您听卢家人提起过顾松廷这个人吗?”

  “……”老爷子仔细回想了一下,片刻后摇头,“没有,从来没听过这个人。”

  “那林泽凯呢?”

  “也没有,”大爷探究地看着他的脸色,示意地朝墓碑抬抬下巴,“这种事儿就太细了,我们外人哪能知道,你问我还不如找他婶子去问问。”

  “……”陆忱愣了一下,嘴角发苦地失笑起来,“也是,我急糊涂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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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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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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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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