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很奇怪,他明明应该被困在车里,可意识像是萤火虫,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轻轻地落在了一片叶子上,他也借此脱困,仿佛站到了爆炸起火的车辆外面,站在高高的盘山路上面,从车辆爆炸起火的受害者,变成了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然后他终于迟钝地想起来了……原来同样的爆炸和大火,他并不是第一次经历。
记忆里与今天极其相似的一幕,发生在十五年前。
那是他扶灵送爸妈回孟槐县的祖坟里下葬的那天……
警方盖棺定论,他父母死得并不光彩,一场葬礼没有什么人来,说好了不去火化之后,因为往孟槐县运送尸体棺椁路程太远,连殡葬车的司机都不愿意来。
……但好在刘钊林是在医院工作的。
他通过医院的关系找人借了一台殡葬车,将睡着姐姐姐夫的两口棺材放进来,自己拉着他们,带着顾之谦,天刚蒙蒙亮就从市内出发,朝孟家的祖坟去。
那时候往孟槐县去的新省道还没有修,从主城过去,要图快的话,就得翻过少有行迹的羊井子山,那山比进谭家村的山高很多,山路更加难走,车子沿着实打实如羊肠一般的狭窄山道,打着雾灯和双闪在雨后山间弥漫的大雾里穿行,一圈圈的盘上山再绕下去,只是翻山,就足足要花费将近一个小时。
因为当地有讲究,办丧事的时候家里要留人,房子不能空,所以孟瑶带着刘嫣留在了顾之谦家里,送父母走的这最后一程,除了躺在后面的父母外,车上只有顾之谦和刘钊林两个人。
顾之谦抱着父母的遗像坐在副驾上,极度的悲恸过后,人对外界的感知是完全麻木的,他不知道姨夫开车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周围从眼前掠过的环境到底是怎样的,直到被刘钊林一叠声的呼喊唤醒,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姨夫靠边将殡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
刘钊林示意他朝护栏围挡之外的半山腰看,“你看那边,山里着火了。”
他敷衍地朝刘钊林所指的地方看了一眼,火光被大雾遮掩得并不如何醒目,他看着那山间光火,麻木而冷淡地厌世着,“着就着,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好像是台车,”刘钊林不确定地眯眼端详,片刻后神色一凛,确定下来,“——还真是台车!”
“好像是从那里翻下去的,”说话间,他看见了前方不远处被撞断的围栏,医生救死扶伤的本能让他的声音紧绷起来,解开安全带下了车,“里面肯定还有人!”
因为刘钊林下车了,顾之谦才勉强找回了一丁点耐心,说服自己朝起火的地方看去——
刘钊林眼神不是太好,但他不一样,他打眼过去就看清楚了,那已经烧成一个火球的东西确实是台轿车,但他都已经家破人亡了,车里还拉着他的父母,他实在没有心情和精力去关别人的死活。
“姨夫……”他想阻止,但刘钊林已经掏出手机准备报警了。
他知道刘钊林的脾气,见拦不住也就不管了,他原本只想靠在旁边的栏杆上冷眼旁观火焰焚烧一切,可就在那个瞬间,他过于敏锐的视力却注意到了一个几乎在眨眼间扼住他呼吸的细节——
燃烧正旺的大火里,竟然有一只手,从车里颤颤巍巍地竭力伸了出来。
而让顾之谦屏住呼吸的是,他清楚地看见了那只手臂上花花绿绿的锦鲤纹身……
他在电光石火间认出了被困在车里的人,与此同时,仿佛是本能一样,他一把合上了刘钊林的翻盖手机,挂断了他还没有拨出去的报警电话——
“你干什么??”
刘钊林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反应过来的时候,当时只有十五岁的顾之谦已经行动异常迅速地顺着陡坡朝着火的汽车踉跄地跑了过去,“救人!!”
顾之谦当年因为跟家里闹别扭而跑到陆忱家借宿,夜里第一次的时候,其实机缘巧合地撞见过将顾之柔绑走的人。www.xiumb.com
那个男人左臂上满幅的锦鲤纹身他这辈子都忘不了,而在山间车辆的大火里,也是凭着这个纹身,让他一眼认出了曾经作案的那个人。
他当时来不及细说地喊刘钊林救人,其实是以为自己妹妹也在车里,然而没有,他跟刘钊林竭尽全力,最终也只在车里找到了一个卢四。
彼时的刘钊林和顾之谦,甚至不知道这个人姓甚名谁,直到他们在他的衣兜里发现了一张身份证……
当时因为顾松廷给贩毒团伙洗钱的事情证据确凿,导致死也不能相信这件事的家属们对公安系统没有半分信任,扫毒行动在粉饰太平的背后波谲云诡,所以顾之谦和刘钊林商量,最终决定先把卢四这个至关重要的犯人扣在自己手里——孟瑶的宠物诊所里面动物用的设备拼拼凑凑也能给人用,加上刘钊林自己就是外科手术的一把好手,保住卢四一条命不是问题,所以他们想着,至少要等这个绑架了柔柔的人醒过来,对他们想要知道的事情说句实话。
但谁也没想到,卢四虽然保住了命,却陷入了长久的昏迷,一天天地拖下来,顾之谦和刘钊林失去了跟警方坦白的最好时机,而终于等他再能睁眼的时候,这个混账却在他们的期待中,变成了成了一个不能言语也不能动的植物人。
顾之谦做事向来落子无悔,但当年执意说服刘钊林救下卢四的事情,这么多年过来,他却真的有些后悔了。
如果不是当时年纪还小,思维偏激且脑子太蠢,顾之谦想,他是不会做出这种作茧自缚的事情来的。
所以意识重新回到当时的场景里,他变得愤怒而烦躁,他局外人一样看着当年在烧成一片的车里把卢四竭力拖出来的自己,气急败坏地上前,恨不得给少年时的自己狠狠两巴掌——
“顾之谦!”
“放手,不要救他,救回来也于事无补,他根本不会醒!顾之谦!!”
他打出去的巴掌自己身上穿过去,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少年时期的自己只是一个虚影,而意识的更深处,一个更为焦急的声音,代替了他的气急败坏,一叠声地喊他的名字——
“顾之谦?”
“醒醒,别睡,顾之谦??”
“顾之谦!!”
那关切的、甚至是慌张的声音仿佛是在深海中乍然绞起的漩涡,带着难以抗衡的力量,将他那好像在深海中载沉载浮的意识蛮横地拉了回来,他仿若濒临窒息的人被托到了水面上,在本能地猛然张嘴大口吸气的一瞬间,他倏然睁开眼睛,从无边的黑暗中醒了过来!……
说不出的剧痛同时袭来,全身都像散架子了一样,他眨着眼睛,茫然地聚焦,耳边是陆忱倏然松了口气的庆幸,“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妈的你吓死老子了!”
他皱紧眉头,看向不远处已经烧成了漆黑铁架子的SUV,昏迷前的记忆逐渐回笼,他把卡在喉咙里的那口血咳了出来,胸口反倒不那么闷了。
“咳出来就没事了,”陆忱手忙脚乱地擦着他嘴边的血,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从地上坐起来,查看他身上情况的同时不放心地问他:“怎么样,哪里不舒服?肚子疼不疼?胸口呢??”
他喘息着摇摇头,开口的时候,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们是怎么……出来的?”
同样满身狼狈且擦伤无数的陆忱把他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遍,发现他大多跟自己一样是些皮外伤之后,才松了口气地塌下紧绷的肩膀,同样力竭地伸手,朝一旁给他指了一下。
顾之谦顺着陆忱的手看去。
只见不远的田地上停了一辆面包车,霍城怀里抱着灭火器,靠在面包车的左前轮上也精疲力尽地席地瘫坐着,他满脸焦黑污渍,跟陆忱他俩一样狼狈不堪,在顾之谦看过去的时候,他福至心灵地指了指怀里的灭火器,脸上是溢于言表的心有余悸和劫后余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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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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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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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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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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