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涵与安雅在网上认识了很久，她们从网友变成好朋友，隔着一条网线分享彼此的生活，虽然没有线下见过面，但她们不止一次地交换过自己的照片，聊起一些女孩子之间的隐秘心事，所以当她们约好等林雨涵回国时约饭的时候，彼此想着，她们也不会为第一次见面而感到局促和陌生。
但预想与现实就像是隔路的雨，一半仍然艳阳高照，一半却已泥泞潮湿。
林雨涵拎着老早之前就跟安雅说好的、回国要给她带的各种手信，怔愣地站在病房外，听见旁边的疗养院院长客气地跟陆忱说：“陆支队，她就是你们要找的安雅。”
纵然院长不说，林雨涵也知道那是安雅。
即使没见过面，她还是能一眼认出安雅来——与曾经看过的照片相比，安雅外表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她还是极清冷惊艳的一张脸，看上去好像高冷得拒人千里之外，但笑起来却是温暖柔和的，用林雨涵以前总会对安雅说的话来形容，就是“她有一种情绪稳定的美”。
但现在那种情绪稳定的美不见了。
曾经照片中那双深邃温柔的眼睛此刻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电视，一头如瀑的及腰黑发也剪短到了齐肩的长度，她靠在床头一只等人高的大兔子玩偶身上，听见外面的说话声，才迟钝地朝门外的林雨涵与陆忱看过来。
——那目光是完全陌生的。
陆忱帮林雨涵找到安雅的时候已经通过院方跟家属沟通过，屋里陪护安雅的颜子明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意外，但在陆忱他们到来的时候，他起身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迎陆忱和林雨涵进屋，而是先去安抚了转瞬间已经浑身紧绷的安雅。
“他们是我的好朋友，还记得吗宝贝？我刚跟你说过的。”
颜子明温柔地摸摸安雅的头，温厚干燥的手掌顺着她头顶的发丝一下下地抚摸下去，体贴地将她靠在玩偶身上弄乱的发丝抚城了，“我一直在这边陪你，我跟他们很长时间没见过面了，他们很担心，所以来看看我们。”
他说话的声音和缓，方才在他过来时下意识一把揪住他衣襟的安雅将头枕在他胸腹间，半晌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仿佛是一个彼此间默契的小暗号一样，颜子明这才回头又看向陆忱和林雨涵，歉然地低声对他们说：“不好意思，请进吧。”
陆忱在来到屋外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颜子明——这个安雅的未婚夫。
警方对于“青蛙人偶”的年龄及体型特征的判断是体重83公斤，身高192公分左右，年龄25岁左右，体型偏壮的男性。而当颜子明站起来的时候，陆忱猛地意识到，这里面的每一条特征颜子明都是完全符合的。
这无独有偶的巧合让陆忱心脏狂跳，但他脸上丝毫不显，谢过了带他和林雨涵过来疗养院院长，他跟林雨涵一起进屋，颜子明安抚好了安雅，让陆忱二人到沙发上去坐，给他们倒了两杯热水。
“真不好意思，希望我刚才的话不会冒犯到你们。”
疗养院的房间是个一室一厨一卫的房型，双人的小沙发就在床的斜对面，颜子明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他们对面，轻声对陆忱和林雨涵解释，“安雅精神受了刺激之后就对以前的事情非常敏感，她想不起来过去，也不许我们提所有曾与她的过往有关的人，不然的话情绪就会失控，会大喊大叫，严重的时候会自残，也会伤人。”
陆忱看了床上的安雅一眼——她又靠回了大兔子身上，漆黑的眸子又重新牢牢地锁在了电视的画面上，不同于方才的，是她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那床疗养院统一的白色被子一直被拉到脖颈，严严实实地将她脸部以下全部裹了起来。
一般这种行为，象征着抵触、防御、不安和自我保护。
在声音开得很小的电视节目背景音里，陆忱将目光收回来，看向颜子明，“你这么说，”他朝安雅的方向示意，“她没关系吗？”
“没事，”颜子明寥落地笑了一下，“她的注意力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除非靠近她身边说话，否则她注意不到的。”
时安疗养院算是肃州条件最好的私人疗养院，主要接收一些需要特殊照顾的人群，林雨涵这些年基本都在国外，如果不是陆忱根据姓名、微博IP和注册信息找到了这里，林雨涵压根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也打死都不会相信，她与安雅的第一次线下见面，会从原本各种美好的设想，变成现在这样的一间病房。
“安雅她……”林雨涵两手交握，曾经与安雅神交时的那些愉快的记忆翻涌而至，她却很难跟床上那个仿佛对外界都失去了感知的女孩子联系在一起。
她觉得难过，虽然以前听安雅提过有一个感情很稳定的男朋友，但她并不想将自己的情绪在第一次接触的颜子明面前太过明显地表现出来，因为觉得矫情。然而表情可以遮掩，声音却依然涩然，“她到底是……？”
林雨涵问得很困难，但颜子明很快回答了她，“是比较严重的应激性精神障碍。”
颜子明回头看了安雅一眼，是被痛苦反复折磨过后的麻木，“一般的应激障碍两到三个月会有好转，但安雅就是……”
他收回视线，目光中看着未婚妻时的缱绻未及褪去，让这个人高马大、长相刚毅的青年看起来多了几分平静和释然，“医生说除了应激障碍之外，还有严重的高反给脑部带来了不可逆的损伤……所以从她醒来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了。”
陆忱从颜子明的话里捕捉到了两个关键词：高反和醒来。
“我记得她一年多以前最后一次找我聊天，是说她准备跟朋友去毕业旅行，去西北。”林雨涵反应了一下，似乎把时间对上了，“就是这次旅行的时候出什么事了吗？”
颜子明很勉强地勾了下嘴角，算是回应了林雨涵，话却是对陆忱说的：“您刚才联系我的时候，跟我说您是市公安局的？”
“对，”虽然不久前的电话里已经自报过家门了，但陆忱还是把警官证拿出来递给了颜子明看，“我叫陆忱，市局刑侦支队的。”
颜子明打开证件看了一眼，客气地还给了陆忱，“那我跟你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要查的话，一年半以前发生过的事，陆支队也是能查到的。”
陆忱心里咯噔一下。
林雨涵浓淡相宜的眉毛已经紧紧拧了起来，“你什么意思？安雅出过什么事？？”
“直到现在，我们——我是说我、安雅的父母还有我的父母，我们也不知道在那场毕业旅行里，安雅究竟出过什么事。”
颜子明深吸口气，他拿过手机，打开相册，将拍摄时间拉到了一年半以前，找到了当初在病床前为了留存证据而拍下的这张直到现在仍令他心疼痛苦不已的照片，拿给了陆忱看。
……那竟然是躺在加护病房里，身上插满了管子的安雅。
照片里安雅比起如今病床上这个痴痴傻傻的姑娘，更让人看了难过。
她闭着眼睛，从照片里分不清是昏迷着还是睡着了，只是人的状态实在是差极了，那时候的她比现在瘦很多，皮肤因短时间内快速脱水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松弛，她脸色苍白，嘴唇发绀，嘴角撕裂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脸上也还尚有瘀青。
如果说现在的安雅是个屏蔽外界感知的提线木偶，那一年半以前病床上的她，根本就是一个破布娃娃。
颜子明的声音压抑而痛苦，“我们接到电话赶到西北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的安雅。”
陆忱放大了照片去看安雅脸上的伤，“她被人袭击过？”
“是，”颜子明点头，又神色古怪地摇摇头，“但我们至今不知道到底是谁伤害了她。”
“你怎么会不知道？？”林雨涵不解地盯着颜子明，“她不是跟朋友一起去的吗？她没有告诉你和家里她的行程？没有告诉你们她和谁一起去的？她的同行人呢？”
“那次旅行他们一共六个人，四男两女，在当地租了两台越野车。”颜子明显得悔恨，他闭了闭眼睛，才继续说道：“那些人都是安雅的朋友，她本人性格比较内向文静，但网上很健谈也很开朗，她有很多好朋友都是网友奔现的……”
颜子明说着看了同样“网友奔现”的林雨涵一眼，叹了口气，“我从不干涉她交友，一方面怕她觉得我在管着她让她觉得有压力，另一方面也觉得这也是种社交方式，她平时情绪表达很含蓄的，能上网聊聊心事抒发一下负面情绪什么的不是坏事。”
林雨涵犹豫着点点头，“她以前跟我说过，你不管她这些的，说你们都很默契地给了彼此一定程度的独处和自由的空间，所以跟你在一起她觉得很舒服，确实没什么压力，就很喜欢你。”
“是吗？”颜子明温柔地笑笑，眼含爱意地回头看了直愣愣看电视的安雅一眼，“原来她跟朋友是这么表扬我的，我从不知道。”
陆忱把颜子明的手机还回去，将话题拉了回来，“所以安雅到底出了什么事？”
颜子明温和的声音慢慢地冷了下来，“我和她父母接到电话赶过去的时候，安雅已经昏迷不醒了，警方说是她的同伴报了警，后来搜救队是在高原腹地的无人区找到她的，所幸没有生命危险，但医生在她身上发现了性侵的痕迹。”
林雨涵猛地哆嗦了一下下，方才看安雅的照片就已经有猜测的陆忱反倒是不惊讶了，只在听到答案的时候心说了一声“果然”，他看向颜子明，直截了当地问道：“侵害她的人跟她的同行人有关系吗？”
颜子明定定地看着陆忱，病房里一时间无端地陷入到了逼仄的沉默里。
陆忱敏锐地在颜子明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丝审视和敌意，他心中本能的警惕更甚，脸上却不动声色地喊了不说话的青年一声，“颜子明？”
颜子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他垂下了眼，看着手机里昏迷不醒的安雅，声音低沉地缓慢说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林雨涵怒目而视，她差点拍案而起，但被陆忱一把按住了。
颜子明对林雨涵的愤怒无动于衷，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事发后我陪着安雅的父母报了案，但警方在雅雅身上没有找到……找到精斑之类的，当时搜救队找到她的时候，也说周围什么都没有……”
“当地的警方调查了跟安雅同行的其他五人，但他们一口咬定，是雅雅跟他们闹矛盾后不听劝阻独自离队，还自己开走了一台车，他们五个人后来乘另一台车试图找她，直到车没油了也没找到，这才用卫星电话发了求救信息的。”颜子明痛苦地搓了把脸，声音在手掌的遮掩下发闷，“再见到安雅的时候，她就已经这样了，他们也不知道这期间雅雅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们众口一词，而当地警方说他们条件有限，以当时的实际情况看，确实找不到任何能证明雅雅受到了同伴侵害的证据……”他深吸口气，重新直起身来，目光直直地落在陆忱身上，意味深长，“我们在当地待了一个月，一直在争取，但最后仍然没有立案。”
西北地区条件艰苦落后，公安办案多有掣肘，陆忱之前多少有过耳闻，但他不好在这件事上对其他城市的情况多做评价，所以面对颜子明形若有质的嘲讽憋闷黯然地沉默着，后面床上的安雅不知道是不是捕捉到了一些他们谈话的关键词，发出了低低的、极其模糊的一声悲鸣。
颜子明立即给陆忱他们打了一个先不要说话的手势，他起身去了床边，坐下伸手揽过试图蜷缩起自己的安雅，安雅立即离开了床上的大兔子，紧紧搂着他的腰，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像是一只被吓破胆了的小兔子在寻求信任之人的保护。
陆忱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一对年轻情侣，怀疑和悲悯卷在一起同时在心底盘旋而上，让他心里不是滋味儿。xiumb.com
他安慰地拍了拍旁边看着这一幕心疼得红了眼圈的林雨涵，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安雅的病房在一楼最里面的房间，但视野很好，距离床边不远是一面落地窗，斜对着疗养院后面的小花园，站在窗边朝外看去，还能看到花园里被堆起来没化完的几个小雪人。
但是……
陆忱抬手摸了一下玻璃，反应过来落地窗被贴了防窥膜。
——也可以理解，毕竟房间得要采光，但谁也不想时时刻刻被外面路过的人看见房间中的自己。
安抚好了安雅的颜子明回来，怕病床上的爱人再捕捉到什么令她PTSD的关键词，颜子明把声音压得更低，为了让陆忱听清楚，他站到了陆忱身边去，与他一起看着窗外院墙边的小花园，把这个悲剧的故事最后的结局讲完了——
“后来雅雅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情况非常不好，我们得抓紧时间带她回来到大医院治病，实在拖不起了，只能回来……可醒来后的雅雅神志不清，连基本的沟通交流都很难做到，更别提告诉我们那天晚上她到底经历过什么了。”
陆忱的目光落在院墙下与安雅房间斜对着的监控上，也用几乎连林雨涵都听不清楚的音量低低道：“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落地窗左上方唯一能打开的窗户高度不低，外面罩着防护网，为了通风，那窗户此刻半开着，在很安静的室内，外面风吹动枯枝残叶的声音仿佛都显得嘈杂。
颜子明看着外面逐渐落下去的夕阳，很轻地反问陆忱，“不然呢？”
太阳一落，冬天的寒冷仿佛立刻就侵袭了一切，打着旋儿的北风带着尖锐的冷气倏然从开着的窗户灌进屋里，吹得人跟着禁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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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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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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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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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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