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六，市局刑侦支队联合下属的几个分局，能在假期到岗加班的刑警几乎都出去跑了外勤，从查找一个月内肃州境内网购孤寡青蛙人偶的订单、走访相关购买者到联系东江理工和周围其他院校的主要领导，让他们配合分辨校内有没有符合“青蛙人偶”体貌特征的师生，再到汇总近期全市范围内的宠物丢失报案、调查在抨击各种虐猫视频、图片和直播ID中的肃州用户，庞杂的信息最后如潮水一般涌进陆忱他们的办公室，大海捞针似的工作量让所有人都一个头两个大。
然而眼下最有价值的信息，却来自于东江理工附近的那个农贸批发市场。
转天下午，沈术的办公室里，陆忱拿着沈术刚外卖回来的咖啡，站在窗边跟沈主任一起看着那几个接连被周筱雅和吕彭彭从车上搬进化验室的大型垃圾桶，迎着他表弟意味深长看过来的目光，十分心虚地解释……
“周围地面上的监控都没拍到‘青蛙’下地库，地库又没监控，那么只能合理猜测，要么是他直接在地库杀了李俊琪，要么就是想了个掩人耳目的办法把尸体运进去了再跟死者一起‘穿上’人偶演出服出来的。”
“而恰巧过年放假，农贸市场也歇业，是过了初三——也就是初四一早才有零星的几家商户开始营业的，在这之前农贸市场的地库一直是关闭状态，人和车都进不去，况且我们昨天也没有在地库里面找到打斗或者凶手对被害人下手的痕迹，那就只剩下了刚才说的第二种可能。”
陆忱低头看着咖啡冒出的热气在窗户上形成了氤氲的一团水汽，沉声道：“那么大的垃圾桶装个人不是问题，底部甚至带轮子方便运送，后来我们也在农贸市场的2号货梯监控里查到了，确实有个很可疑的、戴着帽子手套口罩眼镜的‘环卫工人’，推着一个垃圾桶乘电梯下到了地下车库，时间是2月1号的13:42分。”
沈术拿过自己那杯咖啡捧在手里，交叠着双腿靠在桌边，回给了陆忱一个“很理解，请你继续”的眼神，陆忱：“……”
“咳，”陆忱掩饰地咳嗽了一声，“当时他推下去的就是这种深灰色的垃圾桶，垃圾转运站那边同款的垃圾桶一共有六个，痕检现场检测，各个都有鲁米诺反应……你也知道农贸市场，牛羊猪鸡的，各种畜生血司空见惯，我也不想都带回来，实在是无奈之举。”
“上次让我给你看碾了倒粪站的轮胎，这次又让我给你查农贸市场的垃圾桶，”沈术没什么脾气，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语气甚至非常真诚，“陆队，下次再找不到愿意来你们局里工作的法医的时候，麻烦还是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吧。”
陆忱：“……”
沈法医虽然面对他哥的时候嘴上不留情，但工作上的事情非常靠谱，他坐回到了工位上，翻开一个大文件夹，从里面拿出一份化验报告来，“我听你们说李俊琪在学校的情况，觉得他不太对劲，昨天从死者身上提取血液样本，化验上午结果刚出来。”
他说着，把那份DNA检测报告递给陆忱，语气微微沉了下来，“他比正常男性多出一条Y染色体，是XYY。”
陆忱接过报告，脸色一凝，“超雄？？”
沈术点了点头。
陆忱低头去看报告单，“超雄综合征”的结论赫然醒目，他神色从震惊到了然地点了点头，“怪不得行为古怪，整天都在寻衅滋事……但跟他同寝的那个小土豆倒是处得关系还不错。”
沈术以为自己听差了，“跟谁？”
“就是陈鑫，”陆忱解释，“他们两个一起申请了寒假留校做项目，但其实真正在宵衣旰食的只有陈鑫自己——这小子还讲义气的，我们开始问他，他只说跟李俊琪一起做是因为李俊琪能给他提供创意思路，后来义正辞严地问他半天才说实话，其实是因为带着李俊琪一起，不管项目成不成，李俊琪都会额外给他一万块钱，如果得奖有奖金，李俊琪也不要，都给他，李俊琪只要个署名。”
沈术蹙眉，“陈鑫很需要钱？”
“他家在西南山区，因为想尽早在城里买房把父母都接出来，所以这孩子才想方设法地挣钱。”陆忱说道：“我们查了一下他的账户，跟他说的收入都对得上。”
沈术点点头，他想了想，却是叹了口气，“对于超雄基因到底该不该存在的问题，历来都充满争议，我理解将超雄基因当作潜在危险的想法，但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我认为将概率事件覆盖到整个群体是不公平的。”
“先天基因无法选择，但后天培养是可以干预的。”陆忱认同地点头，又遗憾地耸耸肩，“不过看李俊琪的情况，显然是没有。”
沈术叹了口气，“他家里那边是什么情况？我听说李俊琪还有个妹妹，是自闭症？”
“嗯，他家里说妹妹年前发病，给送疗养院去了。”陆忱讥讽地勾勾嘴角，“李乾夫妻俩这重男轻女的病还挺明显的，不然一个小姑娘，就算自闭症发病，能闹到什么程度？哪个正常父母能舍得大过年的给孩子送疗养院去？”
沈术准备下楼去处理陆忱拉回来的那几个一言难尽的垃圾桶了，他电脑上开了一堆程序，说话间他一个个地先保存当前进程再关闭程序，“出事之前李俊琪在家里有表现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或者接触了什么奇怪的人？”
陆忱沉默了一瞬，但半晌后，还是叹了口气说道：“1月24号的时候，李乾的小女儿李妙琪带顾之谦去了他们家。”
“？？？”沈术的脑子都有一瞬间宕机了，“谁？顾之谦？？”
因为从李乾那边得知了顾之谦曾去过他家里的消息，陆忱才知道，原来顾之谦私下里一直没有放弃过调查当年跟他父母有关的人。
顾之谦不爱跟人打交道，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这样，如果他跟谁的关系走得比较近了，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对方朝他死缠烂打，比如陆忱自己，要么是他自己愿意接触对方，最近认识的人里比如林雨涵。
至于李妙琪……
以陆忱对顾之谦的了解，一个陌生的小姑娘，如果不是顾之谦有意接近，他们根本连边儿都不可能挨着。
但是这件事跟李俊琪的案子没关系，陆忱不愿意跟沈术细说，只解释道：“李妙琪是个摄影爱好者，也是顾之谦的小粉丝，他们在微信私信里经常聊天，24号那天顾之谦新书签售，李妙琪也去了，结束后请顾之谦帮忙去看看她的暗房，顾之谦同意了。”
他说着，又非常肯定地说道：“但也仅此而已了，连李乾夫妻俩也承认，顾之谦当天跟他们儿子没有交集，而且他也不符合‘青蛙人偶’以及你尸检判断出的杀死李俊琪的凶手的体型特征。”
沈术不知道在想什么，原本在关程序的手停下来，电脑最大化的页面里，一个伤痕的模拟程序赫然醒目。
陆忱被那上面正在模拟伤口愈合阶段的画面吸引，目前这个阶段，沈术的工作主要都集中在李俊琪和姚凯两名死者身上，但陆忱却发现他这个模拟程序中的伤口创面与两名被害人的致命伤都没关系，“你这是干嘛呢？”
沈术回过神来，他不着痕迹地关掉了程序，“等有结果了我再告诉你。”
他说着，关掉了电脑，起身披上了挂在衣架上的白大褂，“走吧，去看看你那几个遭瘟的垃圾桶。”
沈术锁了门跟陆忱往楼下走，“所以这两个案子，现在调查的方向是虐猫吗？”
“目前是，因为暂时没有其他的线索，但我觉得虐猫这事儿不太能站得住脚。”陆忱说道：“那个‘青蛙人偶’杀姚凯姑且还可以按动物保护者或者猫咪主人的角度去考虑，但你从李俊琪尸检结果中判断出的那个人，下手干脆毫不手软，并且每一次用凶器砸向李俊琪额头的时候都稳准狠的，不太像是普通人。”
“另外还有一点，”陆忱一边下楼梯，一边跟沈术分析道：“凶手杀人意图明显，也具备完全控制被害人的能力，他杀人完全可以选择更容易方法，比如用刀袭击被害人心脏或者其他要害，但他为什么选择了用钝器反复砸脑壳这么吃力不讨好的方式？”
沈术反应过来，微微蹙眉，“为了虐待被害人，或者……”
“是展示，或者说——是警告。”陆忱沉声将沈术的话补全了。
沈术一时没说话。
两个人的脚步声在肃静的楼道中空洞地回响，但安静很快又被陆忱那部私人手机的来电震动声打破。
陆忱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竟然是林雨涵。
他想了想，还是接了电话，“雨涵？”
“陆哥，”林雨涵的声音紧绷着，没有废话地开门见山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去你们局里报案，你送我回家的路上，我跟你提过一个二次元没见过面的好朋友？就是忽然销声匿迹了的那个！”
因为林雨涵着急而凝重的语气，陆忱停下了脚步，“记得，怎么了？”
“前天晚上摩托车肇事死了的那个虐猫的变态，叫姚凯的那个，现在网上人肉信息都传开了，我不知道你看到了没有，他是个摄影师，专门在网络平台接单拍旅拍的那种。”
这种信息警方肯定比网友人肉搜索知道得早，陆忱点头，“我知道。”
“他在小红书上有个号，专门发他拍过的一些比较好的旅拍照片的，网上也给扒出来了，”林雨涵如临大敌，飞快地说道：“我本来是以吃瓜的心情去他主页看的，结果我在里面看到了我那个突然失联的朋友！！”琇書蛧
陆忱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们不是没见过面吗？”
“照片总见过啊！”林雨涵着急地跟陆忱解释，“我们在网上认识那么久了，关系又一直很好，之前拍到好看的自拍或者旅拍什么的，都会跟对方分享的——姚凯发在他主页上的那套她的旅拍我没见过，但人我不会认错的！”
不知为什么，在听完林雨涵说这句的时候，陆忱心脏猛地狂跳了一下，“你知道你朋友叫什么吗？”
“我知道，她跟我说过。”面对陆忱的沉声询问，林雨涵一字一句地清晰回应道：“——她叫安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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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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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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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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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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