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松廷的银行柜员秘钥别人不可能有,每一笔交易流水都非常清晰,还有近三个月的通讯记录,这三个月以来,他和向英一直保持着频繁的联络,在他家中也找到了数额巨大的赃款。况且,向英和向雄两兄弟也已经交代了他们和顾松廷的交易细节。”
法庭暂时休庭,孟瑾和刘钊林夫妇声嘶力竭地争辩在法院安静的走廊里撕心裂肺地回响,当时的审判长神色同情理解,但声音沉肃冷静,“人证物证俱全,证据链清晰完整,从我个人来讲,我非常理解作为死者家属的心情,但从审判长的角度出发,我必须尊重证据与法律。”
“那我姐呢?至少她是无辜被害的!”
“凶手一定会受到法律的严惩,这是毋庸置疑的,不管是无辜被害的孟女士,还是她的丈夫。”
顾之谦站在离他们远一点的位置,左手食指缠着厚厚的绷带,但隐约的血色还是从那纤尘不染的白中透出来。
——就在他跟小姨和姨夫在市局认领了父母的尸首后,他莫名地染上了总是想去咬食指的习惯,起初他只是用那堵在嘴边的拳头来抑制哭声,但渐渐地,他仿佛对这点尖锐的疼痛上瘾了,因为手上的疼会让他心里稍微好受一点。琇書蛧
食指背上的咬伤不断结痂再被咬烂,伤口来来回回地无法愈合,等刘钊林发现的时候他差点就要失去这根手指头了,现在缠在手上的绷带从根本上打消了他再咬手的可能,但伤口仍然没有愈合,每当他紧张而愤怒的时候,他依然下意识地去抠挖伤口,然后血就又会流出来,伴随着一点让人安心的疼痛,就像现在这样。
他下意识地压着食指上的伤口,看着说话的法官,声音空洞、失望而麻木:“可是对于已经死去的人来说,比严惩更重要的……是清白。”
“顾之谦……”
顾之谦……
他的名字在无奈的叹息里响起,记忆像是光怪陆离的彩色玻璃在脑海中不断分崩离析再重聚,过去与现在互相纠缠着朝着深不见底的山谷跌去,当年庭审上的激烈辩论、抗议与争执汇聚成一浪高过一浪的声浪在耳边呼啸而过,最终又被伴随着一声响指的熟悉呼唤压下去——
“……顾之谦。”
如同雪崩在转眼之间盖住了天地间的一切,仿佛被记忆扼住神志的顾之谦倏然从那噩梦一般的旋涡中被拉起,法庭上令人窒息的争辩瞬间被沸反盈天的喧闹取代,顾之谦猛地倒吸口气回过神来,眼前是热烈沸腾的火锅。
新家附近新开的巴蜀火锅店算是肃州的新晋网红,周六的大中午外面都排着等位的人,牛油辣锅扑鼻的香气铺陈出最浓郁的人间烟火,顾之谦彻底回过神来,看着对面刚把手收回去的陆忱,一时无言以对。
陆忱一筷子毛肚,七上八下地涮好放进了他那个盛了小半碗干碟辣椒面的蘸料碗里,“从监狱出来你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到底在想什么?”
顾之谦低头看着碗里冒热气的毛肚,也没瞒着陆忱,“想十五年前的事,当初的一审二审,我爸妈,我妹妹,还有当初的那些人。”
“说到当年的事,”陆忱先前把车停回小区去了,这会儿开了罐啤酒,说话间他喝了口酒,借此压下了他的犹豫,“我其实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顾之谦低头蘸着齁辣的干碟吃毛肚,陆忱看着都替他舌头疼,他却眉毛都没动一下,“嗯。”
他声音很淡,陆忱知道他这是不太愿意说话的意思,但还是将压在心底多年的疑惑问了出来,“当年……你父母出事儿之前,就那天晚上,你不是跟你爸妈生气,然后正好我家没人,你就跑来我家住么,但后来你又反悔了,你跟我说你冷静地想了想,白天跟顾叔和阿姨说的话很过分,觉得还是应该回家跟他们道个歉,你还记得吧?”
顾之谦放下了筷子,他抬起头,仿佛是预料到陆忱想问什么了一般,他心照不宣地看向陆忱,淡声反问:“我怎么可能会忘?”
“所以你那天你就收拾东西回去了,我记得当时是九点多。”
“嗯。”
“但是大概十点半的时候你突然去而复返,我问你怎么又回来了,你当时连说话都在抖,很紧张,满脸是汗,怎么也不回答我,我吓死了,以为你是病了还是遇上了什么事,要给你爸妈打电话,但你当时拼命按着我手不让我打。”
顾之谦绷不住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伸手去拿桌上的另一罐还没开的冰啤酒。
那罐啤酒被陆忱按住了。
陆忱看着他,脸上拒绝的意思很明显,“你酒精过敏,拿酒干什么?”
顾之谦没看他,“少喝一点没事。”
陆忱的态度很坚持,“不行。”
“……”顾之谦叹了口气,他终于再度迎上了好友的目光,是一个自嘲的苦笑,“我不喝酒,怎么有勇气受你的审呢,陆队?”
顾之谦的那声“陆队”声音很轻,但咬字咬得很清楚,听在陆忱耳朵里,如同擂鼓一般,让他原本就在压抑的紧张和犹豫更加激烈。
僵持半晌后,陆忱放开了手,“……行。”
顾之谦听到他说:“想喝就喝吧,大不了我送你去医院。”
顾之谦笑了一下,他把酒拿了过来,拉开拉环,不过因为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身体的情况,他喝得很克制,仰头之际也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口,“你接着说。”
陆忱深吸口气,“你死活不让我打电话,后来我问你到底怎么了,你跟我急了,特别认真地跟我说,这件事让我以后都不要问。”
顾之谦勾起的嘴角依然隐隐地透出嘲讽的味道,说不清到底在嘲讽陆忱还是自己,“当时你答应了。”
“……对,我答应了。”陆忱也苦笑,“我那会儿还从来没见过你那么神不守舍的,你不肯说,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就想着让你先休息,睡一觉等情绪稳定了再顾别的,可转头的工夫,你就又背着书包穿鞋说还是要回去了。”
顾之谦又仰头喝酒,这次大概喝得多了点,陆忱看得他喉结明显滑动了一下。
等把啤酒放回桌上,顾之谦还是淡淡的,只应了一个鼻音,“嗯。”
陆忱问他:“你还记得你当时让我做的事吗?”
“记得,”顾之谦直截了当地回答,“我当时非常、非常、非常认真地跟你说了两件事,第一,就是永远都不要问我那天第一次离开你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第二是告诉你,我那天从你家去而复返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不管是谁来跟你问起我,你都告诉对方,我只离开了一次,就是夜里十一点的时候,在此之前,我一直跟你待在一起,没有离开过你家。”
这次说“对”的人换成了陆忱,火锅店喧闹的人声仿佛都已经远离,说不清的屏障在两人之间随着火锅的热气一起升腾,短暂的沉默里,陆忱声音低哑,“两件事,我都答应你了。”
“但我没想到,隔天来问我第二个问题的人……”陆忱顿了顿,很艰难地说道:“竟然是警察。”
当年陆忱想也没想地信守着承诺,替顾之谦瞒下了这件事,但时至今日,他不知道自己当年的做法到底是错是对。
“我其实一直很感谢你当年为我做的这件事,”
顾之谦举起啤酒,“对你——尤其是对现在同样作为警察的你来说,应该很为难。”
陆忱跟他碰了下杯,他神色有点难挨,但语气却没有犹豫,“就算是现在,我仍然不会将当年你的离开告诉任何人,但是……”
陆忱保持着举杯的姿势,深深地看向对面的人,“第一个问题,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么?”
顾之谦收回手,他借着喝酒的姿势回避了陆忱的目光,放下啤酒的时候,浓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那要看你还想不想守你当年的承诺。”
无论是陆忱还是顾之谦,他们都太了解彼此了,他们都很清楚,当陆忱决定问出这个问题,而顾之谦说出这句话来回应的时候,今天关于这件事的对话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陆忱不会违背他的承诺,而顾之谦也不会主动告诉陆忱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几乎是个死胡同。
两个人一起沉默下去,火锅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可最开始清亮的牛油已经跟着杂七杂八的涮菜一起煮浑了,让人没了继续吃下去的欲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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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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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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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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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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