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自过来配合调查的林泽凯从市局大楼里出来，心比这十月底的阴雨天都凉。
本来今天该是个好日子的。
一直生活在国外的女儿今天回来，林泽凯原本已经安排了给女儿接风，挺高兴一事儿，现在却……
林泽凯叹了口气，他收拾了心绪，打起伞朝市局外面走。
公司的事是公司的事，孩子好不容易回来，总归不能坏了父女团聚、接风庆生的心情。
只是让林泽凯没想到的是，他刚出了市局大门，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故人的孩子。
街对面，顾之谦撑着一把黑伞，黑白分明的眸子越过穿行的车流直直地朝他看过来，显然是在等他。
大几百万的豪车在林泽凯身边缓缓停下，来接他的司机正准备下车替他开门，林泽凯却摆了摆手。
他等了一个红灯，穿过马路朝顾之谦走去。
距离市局最近的一家咖啡厅里，林泽凯与顾之谦相对而坐，店员将一杯热美式和一杯全糖的榛果拿铁分别给了林泽凯和顾之谦，顾之谦端起杯子浅浅抿了一口，拆开桌上的糖包，又加了一袋糖进去。
连日阴雨降温，店里没什么人，搅拌勺触碰杯壁的轻微声响听上去显出一点突兀。
林泽凯看着他的动作，目光有点怀念，“你也喜欢甜的？”
顾之谦浅浅地开了个玩笑，“喜欢，一天不吃点甜的，觉得今天日子像是没过一样。”
“嗜甜如命，”林泽凯理解地笑起来，眼神悠远，像是透过顾之谦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你妈妈也这样。”
顾之谦看向男人，目光里带着打量和探究，“您很了解我妈？”
林泽凯毫不掩饰，坦言道：“大学同学，哪能不了解。”
聊天刚开了个头，就因为这句话而陷入了让彼此都尴尬的沉默。
顾之谦默然地点点头，他垂下眼，手里的搅拌勺不断地在杯子里画圈，拿铁上面漂亮的拉花早就被他搅没了，他却仿佛很局促似的，心不在焉地没有意识到。
即使顾之谦已经而立之年了，但在已经五十二岁的林泽凯眼里，却依旧把他当个孩子，他记得顾之谦十几岁时活泼开朗的少年样子，所以更能清晰直观地感受到，家里出事之后的这些年，对当年的孩子来说，到底有多么残酷。
如今的顾之谦跟十五年前的阳光少年判若两人，在他纠结而局促的沉默里，林泽凯知道他究竟在意什么。
“阿谦，林叔很抱歉。”
林泽凯喊出了那个只有家里人才会叫的名字，看着正准备以喝咖啡来掩饰忐忑的顾之谦动作倏然一僵，他愧疚而抱歉地开口，轻声对他解释：“你家里出了那样的事，我作为你父母的同学和朋友，应该替他们多照顾你的，但是我没有。”
“……林叔，”顾之谦有点生涩地跟随着林泽凯的自称换了个称呼，他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下大片阴影，让这个年轻人显得更加落寞，“您没有义务照顾我什么，所以不用道歉。我耽误您时间、请您过来跟我聊聊，不是因为这个……”
“但这件事不说清，我其实也很难面对你，”林泽凯苦笑，“你应该还记得，你爸妈还在的那会儿，他们时不时总会叫我去你家吃饭，偶尔周末都有空的时候，我们两家也会约着一起出去玩，他们带着你和你妹妹之柔，我带着我女儿，如果我忙，我就会把孩子给你爸妈一起带，然后我忙完了再过来接。”
顾之谦放下咖啡，像是陷入了让他难以清醒的梦境里，怀念而又痛苦地轻轻点了点头。
“那段时间，其实是你父母在关照我。”林泽凯喝了口咖啡，回忆起那段过去，他痛苦地叹了口气，“我夫人生我女儿的时候过世了，孩子是我一个人带大的，那几年我事业刚起步，一边带孩子一边跑业务，忙得不可开交，饥一顿饱一顿、空腹上饭桌跟人拼酒，都是常有的事，后来我胃出血住院，你父母去看我，知道了这些事，这才时常叫我过去吃饭，孩子也是——赶上我忙的时候，我就把雨涵送去给你爸妈一起带，等我忙完了再过去接，那段时间里，柔柔是雨涵最好的小姐妹，比她在幼儿园的同学还要好。”
林泽凯的话让顾之谦回想起十几年前的一切，他难过，为了转移心里那仿佛阴影似的酸涩感，他习惯性地用拇指的指甲去抠食指的指背，却被手指上宽大的戒面挡住了。
“我……你爸妈——甚至是柔柔，他们的突然离开，让我一直难以接受。”仿佛是在克制情绪，压抑了很久之后，林泽凯掐了掐眉心，低声对顾之谦坦白。
我家人的离开关你什么事，值得你耿耿于怀难以接受？
顾之谦没说话，林泽凯看着顾之谦的样子，寥落地笑了一下，“你可能不知道，我曾经……很喜欢你母亲。”
“……”这是顾之谦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他手一抖，搅拌勺掉进杯子里，磕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不是你想的那样，”林泽凯哭笑不得，自嘲地解释：“我和你母亲，我们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始终是同校，不说每天形影不离，但也算是经常出双入对，那个时候，虽然一直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但我一直一厢情愿的默认着我和你母亲毕业后就会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至于你父亲……我跟他是在一次校篮球比赛上不打不相识，后来我才知道，他跟阿瑶是同班同学，也是她上了大学之后新交到的好朋友。”
顾之谦一言不发地听着，他开始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泽凯，希望从他的微表情里捕捉到什么有效的信息，但男人脸上除了陷入回忆的深切怀念之外，什么都没有。
“既然都认识，我们三个也就顺理成章地玩到了一块儿，一起去校外吃饭，一起去图书馆刷题，甚至一起逃课去看比赛——直到临毕业之前，松廷跟我说，他想追阿瑶。”
“……”事情超出了顾之谦的预料，打死他也没想到，父母那一辈年轻时，竟然也有这样狗血的故事。
“事情其实也没有太糟，”在顾之谦毫不掩饰的震惊里，林泽凯感叹：“因为你母亲的天平从没有往我这边倾斜过，但即使如此，我仍然没办法释怀。”
他说着耸耸肩，是那种时过境迁后对自己的调侃，“所以毕业之后，我们就断联系了。”
顾之谦犹豫地：“那你们后来是……”
“是怎么再见到的？”林泽凯会意地说道：“是在你母亲怀你妹妹的时候，在医院的彩超等待区，我们再见到彼此，已经是十年后了——那时候他们已经有了你，又怀了二胎，而我也在陪我的夫人做产检。时过境迁，又都已经为人父母，当年的耿耿于怀在再见面的那一瞬间，其实就都已经释怀了。”
林泽凯说着喝了口咖啡，“自那之后，我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开始重新联系，逢年过节也会问候彼此，但真正让以往的情谊重新有了粘合剂，就是在我胃出血住院之后——在那之后的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
顾之谦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咖啡，沉默地点了点头。
“从白月光，从好兄弟，到形同陌路，再到重修旧好……你父母当时对我的意义，可能已经超越了朋友，更像是亲人。”
也许任何人说这句话都会又假又浮夸，但林泽凯不是，他回忆起这些的样子是松弛而恳切的，甚至在顾之谦那双极善于捕捉微表情的摄影师眼睛的观察下，他的怀念、他的喟叹和他的内疚都清清楚楚，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而又真实的情绪。
顾之谦对一切不置可否，只静静地听他说，“所以我接受不了他们的离开，尤其是……以那样的方式。”
秋雨缠绵，细密的雨丝被北风吹起，急促地扑在咖啡厅的落地窗上，顾之谦看着窗外迷蒙的世界，听着咖啡厅里正巧开始播放的《风居住的街道》，棱角分明的侧颜在那习惯性的、面具似的温吞里，显出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冷淡，“但我父母举行葬礼的时候，您也没有来。”
他在寻找林泽凯这番话中不合理的地方，尽快这样的话在对方听来更像是故人之子的指控。
林泽凯搓了把脸，直言不讳，“因为那天我女儿在上幼儿园的路上出了很严重的车祸。”
顾之谦眉心猛地跳了一下——这场对话有太多他无法预料的信息了。
仿佛当年差点失去女儿的绝望成了此后多年里无法抹去的心理阴影，时至今日，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提起那场意外仍旧心有余悸，“我在赶去参加葬礼的路上接到消息，不得不掉头往医院跑……雨涵在医院抢救了整整十一个小时，我也因此彻底错过了送你父母最后一程。”
林泽凯深吸口气，他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味儿顺着味蕾麻痹神经，片刻之后他才仿佛从当年那些压抑而痛苦的回忆里挣脱出来，“你父母的离开……我既无法接受他们出事的事实，又懊悔自己没能赶去见他们最后一面，所以……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觉得自己也没有办法面对你。”
林泽凯终于再度朝顾之谦看去，见人眉头紧锁，他自嘲地摇摇头，兀自叹道：“人嘛，逃避久了，也就成了本能。”
“抱歉，”片刻的沉默后，顾之谦低声道歉，“我没想到当年发生了这么多事……那您女儿没事吧？”
“当年的手术很成功，但后来她也躺在床上休养了半年多才好起来——”林泽凯说着，想起女儿，他心满意足地笑起来，“不过幸亏她没落什么后遗症，不然我不知道我这当爹的要怎么活。”
顾之谦瑟然地点点头，“那就好。”
“之柔失踪这么多年，还是没消息吗？”
“一直在找，”顾之谦黯然道：“但没有任何线索。”
林泽凯同情地点点头，拿过桌上的便利贴，写了一个手机号码，隔着桌子推到了顾之谦面前，“往后有什么事，用得着林叔的，你尽管说。”
“谢谢叔，”顾之谦也不推辞，他把号码拿起来收好，“我今天冒昧地请您来聊天，其实也是因为想知道更多当年的事……您知道，家里出事时我也才十几岁，爸妈的事情我知道得有限，但是对于当年调查组给出的……”
顾之谦顿了顿，他还是没办法这样轻易地把父母所谓的死因说出来，因此瑟然道：“给出的……那种说法，始终很难接受。”
“我知道，”相对于顾之谦下意识的回避，林泽凯将这层纸直截了当地捅破了，“他们说你父亲帮毒贩洗钱，后来警方扫毒东窗事发，毒贩怕从他那里漏出什么，所以杀他灭口，还连累了你母亲和妹妹。”
林泽凯的直言不讳让顾之谦感到冒犯，他微微沉下脸，“您也觉得我爸是……”m.χＩùmЬ.ＣǒＭ
“不，”林泽凯打断了他，也很直截了当，“恰恰相反，你父亲不可能做那样的事，我很确信。”
跟林泽凯的交谈总是出乎意料，顾之谦眼睫轻颤，显得错愕。
“您……”这么多年了，除了家里人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人能这样斩钉截铁地给顾之谦一个否定的答案，他有一瞬间真实的失声，而后才生热地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您为什么……这么确定？”
林泽凯静静地直视他，“你今天等我，就是为了问我这个吧？”
顾之谦坦率承认，“是，我不相信他们扣在我爸头上的帽子，我想知道更多关于当年的事情，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但从家里出事后，爸妈的朋友也都断了，我曾经尝试去找过，但没结果……直到2号那天我在‘明廷’见到了您。”
“别说给毒贩洗钱了，”林泽凯沉声说：“我开个公司，他都一年八百回地提醒我要依法纳税，千万不能钻空子，何况……他也恨毒贩。”
“……”又是一个让顾之谦意外的答案。
“您这话是……”顾之谦探究地看着林泽凯，“什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你爸……”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他是个孤儿。”
这不是个秘密，顾之谦点头，“我知道，他从不因为这个自卑，也不避讳谈这件事。”
“他小时候在孤儿院，有个对她很好的老师，后来那个老师在一次休假的时候在家里自杀了，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个老师之所以会出事，是因为她唯一的儿子溜冰过量死在了大街上，老师难以接受，就跳楼了……从那以后，他就痛恨毒贩。”
林泽凯说着，嘲讽地勾勾嘴角，“他们说他给毒贩洗钱，可他们不知道当初孤儿院里那个老师对你父亲来说是多重要的存在——松廷就是死，也不会碰这种事。”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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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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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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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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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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