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宝蓝色SUV从邓奎家的地库驶出，刷然冲进雨幕，大雨冲刷的玻璃模糊地映出车里邓琳慌乱的脸。
与此同时，外面公共车位里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打火发动，在邓奎家楼下蹲守多时的警员一边神色冷定地驾车远远跟上邓琳，一边拨通了上级的电话。
市局的审讯室里，邓奎在陆忱那几乎让人无所遁形的逼视下剧烈颤抖，却咬紧牙关一句话都不肯再说，僵持中，安屿在外面敲响了审讯室的门。
陆忱有意耗邓奎，给江白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从审讯室退出来，外面的安屿还是有条不紊的样子，只是眸子里显出了真切的振奋来，“刚接到的消息，邓琳开车出门了！”
陆忱眼睛一亮，“往哪去了？”
“正沿着滨海路往西，我们的人一直在跟着。”
陆忱点点头，“让跟人的兄弟小心点，别被发现了，时刻跟我们保持联系。”
安屿：“我明白，已经嘱咐过了。”
“鱼总算要咬钩了。”江白朝审讯室里面看了一眼，“但邓奎说的私密照……我们检查丁涛的手机，无论是本地储存或者云储存，都没有查到相关的内容。”
“邓奎没必要在这上面说谎，”陆忱脸色沉沉，“唯一的一种可能，丁涛的电子设备落到邓奎、邓琳或者其他人手里之后，他们把这些对邓琳不利的东西都清理干净了。”
安屿没有审讯，这会注意到他的话，意外蹙眉，“其他人？”
根据之前掌握的种种信息，刑侦这边推测参与谋杀丁涛的是一男一女协同作案，现在邓奎自首，最大的可能是邓奎想把一切都自己扛下来，把他妹妹摘出去，但这一场审讯室的尖峰结束，邓奎对于案件关键信息点的缺失让陆忱意识到，他可能只是想顶罪，但参与谋杀丁涛的却另有其人。
更何况，从警方掌握的信息和证据来看，邓奎也不具备彻底删除手机数据和写脚本程序的能力。
陆忱颔首，朝审讯室抬了抬下巴，“把他看好，该给吃喝给吃喝，在确定邓琳那边情况之前，先晾着。”
江白点头应了一声。
这边正说着，正在警务室的姜楠给陆忱打了个电话，“队长，凯诚地产来人了，但不是工程的负责人，是他们的老板。”
陆忱甚至没反应过来，“谁？”
“他们老板，林泽凯。”
“……”陆忱都愣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夸他林叔配合工作还是骂他林叔神经病，但这还没完，在他的沉默里，姜楠咳嗽了一声，声音有点微妙，“另外还有你那个同学，顾之谦，”
陆忱更莫名其妙了，“他怎么了？”
“他也在警务室。”
陆忱：“？？？”
警务室里，姜楠面对坐在一个沙发上却彼此泾渭分明、此刻脸上都有些微妙尴尬的两个人，低声对陆忱说道：“他来报案。”
“…………”要是不知道林泽凯跟顾家有旧交也就算了，但现在知道了，这俩人以这种方式在公安局碰了个面对面，他们俩是什么感受陆忱不知道，但他作为一个“中间人”，深刻地觉得这种尴尬级别俨然是一个火葬场的程度。
陆忱赶到的时候，林泽凯与顾之谦的尬聊寒暄已经结束了，两人隔着一个身位谁也没说话，姜楠给他们各倒了一杯水，同样放在原本的位置没有动过。
心里虽然觉得这场面尴尬，但好在陆队是个社交恐怖分子，他面上不显，搓着手朝沙发那边走过去，张嘴直接把尴尬挑明了，顺路给两个人都找了个台阶下，“哎呦，林叔，顾之谦，上次在酒店碰见，我还不知道你们俩互相认识比认识我还早呢，不过你说这么多年没见，酒店门口那么匆匆一面也确实不好认，这回可巧，看你们这样子，是叙旧都叙完了。”
顾之谦本来就是个话不多又挺内向的人，他闻言也只是笑笑，倒是林泽凯，熟络地看向陆忱，从善如流地接了一句，“可不是，十几年前之谦还是个孩子呢，如果不是今天碰巧都坐在这里，我是真认不出了。”
顾之谦还是笑，拿起水杯轻呷了一口，才轻轻地应了一句，“林叔倒是没怎么变，只是时间过得太久，我也不敢认了。”
他是话里有话，陆忱知道他虽然从没明说过，但对林泽凯这个父母昔日的至交好友是多有不满了，因此赶紧把话岔开了，“工地的事儿，我们本来说找工程的负责人过来就行了，林叔怎么亲自来了？”
林泽凯是凯诚地产的老板，工地挖出腐烂的无头女尸这事儿，一般老板躲还来不及，而且这事儿其实也轮不着他，他亲自过来，属实让陆忱感到意外。
林泽凯看了姜楠一眼，目光沉和，态度让人很舒服，“都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工地出这事儿，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但事情出了，总得有人来处理，陆队你背后是陆老爷子和海东集团，为了避嫌，我猜你肯定会先找那边的人配合调查。”
陆忱礼貌地勾勾嘴角，却没有否认。
“但是，这个项目的合同你可能也已经拿到了，从合同上你们应该也能看出来，海东集团只参与了投资，并不参与管理和工程建造。”林泽凯接着说：“也就是说，整个工地，从开工到今天，没有隶属海东集团的任何一个人参与其中。”
“我来就是向你解释说明这件事，”面对陆忱和姜楠，林泽凯把话说得周到漂亮，“第一，本来老爷子就是为了帮我一把才出面参投了这个项目，现在工地出事，我不能把他也带进事端里，第二也是想来告诉你，因为海东除了钱之外对整个工程都没有任何参与，你把精力放在那边完全是在浪费时间，我觉得作为工程的主投方，有责任和义务配合你们工作，减轻警方的调查压力。”
陆忱知道林泽凯在人情世故上有多周到圆融，不然也不可能把他家那倔出名儿的老陆头摆弄明白了，但林泽凯这种社会人的特质并不遭人厌，他把人际交往之间的“度”掌握得很好，像个千年的老狐狸成精似的，不疾不徐地牢牢把握着让人舒服的社交尺度。
而相比于林泽凯，当陆忱问向顾之谦的时候，他的回答就简单多了，“我来报案，我被网曝了。”
陆忱惊愕地看着他，用表情缓缓地打出了一个：“……？”
“前天丁涛的媳妇儿去了我的摄影展，说起了我当初被丁涛带头霸凌的事，加上2号那天我正好也去了同学会，”顾之谦平铺直叙地说道：“所以她怀疑丁涛的失踪跟我有关。”
陆忱没出声，在心里冷笑：好一个贼喊捉贼。
他本来想开导顾之谦几句，没想到顾之谦却在短暂停顿之后，接着说了一件他始料未及的事，“事情到了今天，有件事，我也得跟你坦白。”
陆忱惊奇：“什么？”
“其实邓琳说的也没错，我确实一直对丁涛耿耿于怀，”即使有林泽凯在场，顾之谦还是坦然地说下去，“所以去年年初我偶然一次在街上看见丁涛和杨素辉举止亲密之后，我决定报复他。”
陆忱脸色微微变了，他不由自主地改变了原本吊儿郎当靠在桌上的姿势，缓缓地站直了，“……你做了什么？”
“我跟踪了丁涛，并拍下了他跟杨素辉的照片，通过国外匿名邮件的方式，发给了邓琳。”
“……”陆忱瞳孔微微缩紧，震惊不已，“所以并不是因为什么冠冕堂皇的回国给老公过生日——是因为这些照片，邓琳才知道了丁涛和杨素辉的事。”
“对，”顾之谦冷淡地摊摊手，无关痛痒，从手提包里把一叠几张照片递给了陆忱，“这是我当时拍到的，并没有什么私密镜头，我之前也查了一下，这种程度的偷拍，即使被起诉，也不会面临很重的处罚。”
“你——”陆忱刷刷刷地把几张照片看了一遍，末了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憋着气指着顾之谦怒骂，“你可真行啊顾之谦！”
“不然你让我怎么办？我也以为有些记忆能被时间冲淡，但是并没有，”顾之谦微微低头，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轻轻转动着食指上那枚造型显得有些诡异的戒指，“当年的那些事情就像陈年烈酒，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演愈烈，如果我不做点什么找一个宣泄口，也许有一天，我会干出更出格的事情来。”www.xiumb.com
顾之谦从不对陆忱掩饰自己的厌世，旁边听到这些话的姜楠却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在林泽凯并不露骨的打量里，陆忱深吸口气，压下胸口因为糊涂蛋朋友而翻涌的怒气，定声询问，“然后呢？你只拍了照片？还做没做什么别的不利于丁涛的事？”
“没有，”顾之谦迎着陆忱审判似的眼神看过去，四目相对时，他毫无躲闪，诚实坦荡，“我只给邓琳发了这些照片，他们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你可以随便调查，我绝对配合，如果有任何蛛丝马迹跟我有关，我都愿意承担法律责任。”
以为顾之谦跟同学之间多年未见的陆忱怎么也没想过，他竟然背着自己干出偷拍照片寄给正主这样的事，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凭着对顾之谦多年以来的了解选择了相信他，“然后呢，邓琳去找你，是因为她发现了你做的事？”
“对，”顾之谦承认道：“她猜到了给她发照片的人是我，但我当时没有承认——因为那是办展第一天，如果我承认，她一定会在展厅里闹出大动静，我不想担这个风险。”
“那你说的‘网曝’是……？”
“那天邓琳拍了几张正在展出的照片，她离开的时候也明确表示了，她不会让我好过。”顾之谦说着，将今天早前从闹事姑娘那里卸下来的内存卡放在了桌上，“然后今天有人来展会闹事，口口声声说是我为了报复所以杀了丁涛并且藏尸，他们走之后我上网查，这时候才知道网上关于我的造谣已经满天飞了。”
顾之谦看着陆忱，非常笃定，“网上流传的照片我看过，我能确定是当天邓琳拍的那几张。”
丁涛这案子牵扯出来的事情太多，零零碎碎，有关的无关的，陆忱一个头两个大，“这样，工地的事情，楠姐你带林总去做个笔录，至于你——”
陆忱把事情捋了一下，快刀斩乱麻，安排了林泽凯之后，他转向顾之谦，“跟我来一下。”
顾之谦没有异议，他甚至没问陆忱把他叫走是要做什么，径自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市局图侦影像科办公室，顾之谦站在周喆羽的工位前，跟周喆羽面面相觑，莫名其妙地看向陆忱，“你这是什么意思？”
“网曝的事我会让人处理的，你放心，”影像科办公室里这会儿只有周喆羽一个人，这会儿就真都是熟人了，陆忱不再端着，直截了当，“要不回头儿我也准备去找你，你既然来了那就顺路一起，来帮我个忙。”
坐在电脑前的周喆羽已经意识到陆忱带顾之谦过来是干什么了，她打开了2号晚上根据监控拍到图像进行建模的3D文件，是那台停在明廷酒店门口的假牌捷达车的驾驶员。
监控画面和3D人脸建模分两个窗口，各占了一半的屏幕，在周喆羽的示意下，顾之谦绕过办公桌朝电脑屏幕看去，因为角度的关系，他微微垂着眼，长而直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鸦羽似的阴影，没人注意到在他看见那张监控截图的一瞬间，瞳孔极小幅度地微微缩紧了一下。
旁边的周喆羽抬头看向陆忱，指了指屏幕，“你是这个意思吧？”
“咱俩怕不是斗嘴吵架吵出来的默契，”陆忱摸着鼻子笑起来，指了指监控的截图，画面是从测速监控截取到的正面图像，只是图片里那司机几乎把整张脸都遮住了，实在无法辨别，“这个人，我们尝试建模还原他的长相，但缺乏必要条件，精准还原难度很大，我们用尝试过的几种方案跑了人脸数据库，但没有结果。”
他说着看向顾之谦，“图像和人脸特征方面你是行家，你看看在监控和建模的基础上，你有没有可能把这个人的五官‘修’出来？”
“这种事我真没干过，”顾之谦显得为难，也有点因为专业严重不对口的啼笑皆非，“我虽然能修已经被严重损毁的照片，但重点——那是照片，”
他说着敲了敲屏幕上的3D图像，“不是建模。”
“触类旁通，这件事对我很重要，”陆忱看着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没有任何压力地强人所难，“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努力试试，帮我个忙。”
顾之谦：“我怎么就闲着了，我那边还办着展呢，我还被网曝，这几天还得提防着再被人闹事——”
“我给你把网上的负面清干净，”陆忱打断他，“背后背后坑你的人是不是邓琳，我都给你揪出来。”
顾之谦看土匪似的看着他，“我都来报警了，这难道不是你们的工作吗？”
“你这点事儿归网监，可不归刑侦，我还得给你找人托关系呢，”陆忱看顾之谦不为所动，很不要脸地开始摆烂，“反正这事儿我是求着你了，你就说你帮不帮吧。”
其实照片里的人到底是谁，顾之谦比谁都清楚。
——因为那是他自己。
他那天开车去明廷，知道如果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肯定逃不过监控，所以当天他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他太知道怎么遮住面容混淆视听，来给自己打掩护了。
他很清楚那样模糊的画面和捂得几乎连眼睛都不太看得清的样子，警方完整还原样貌的可能性低于20%，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有这样离谱的发展……陆忱竟然让他还原自己的图像。
他知道自己把这件事接下来才是最优选，只是面上却不显，看上去充满了犹豫的勉为其难，“忙我能帮，但你要有心理准备，我无法保证修复五官的准确性，成功率甚至低于50%。”
“行，”陆忱拍板，“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顾之谦想，也许冥冥之中，老天都在帮自己。这样他就可以以一个极低的准确率，堂而皇之地把自己从这件事里面摘出去，而此时此刻的陆忱只把顾之谦当做了他最信任的朋友，对一切皆不知情。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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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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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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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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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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