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特•惠特曼,1860年
10月22日上午,云喜艺术空间,一个怀里抱着几本个人摄影集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口将灰色底版上龙飞凤舞的引言默默地读了一遍。
半晌之后,她禁着鼻子小小地扮了个鬼脸,似是对这句话十分不认同似的转过身,沿着通道朝摄影展的里面走去。
她打扮得非常时尚,及腰的大卷发被染成了棕红色,走路的时候及膝的高跟皮靴在光洁的地砖上踩出清脆的声响,在肃州深秋的天气里,她裸着大腿穿热裤,上身披了一件高定的半长羊毛大衣,从门口到验票台这短短的一段距离,简直被她走出了T台两米八的气场。
等在入口验票的小伙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过来,正要迎上去准备检票,她却从大衣兜里掏出了一张工作证,接着在检票小哥错愕的注目礼中,脚步不停地进了展厅。
绕过艺术空间原本的组合式风琴屏风,真正进入展厅后,“KU纪实人像个人摄影艺术展”这一排字,在一块以暗沉天空照片为背景、此刻打着柔和光线的巨大背景板上,以照片拼接画的方式被呈现出来。
“KU纪实人像个人摄影艺术展”,无数的小照片被重新以拼接的方式组合排列,看上去设计感十足,但整体风格却显得破碎而凌乱。
——跟顾之谦这次要展出的摄影作品风格完全一致。
作为策展人的季冉,如同方才在门口看引言一样,瞧着这个主题展板,对自己的这个设计方案所呈现出的视觉效果表示满意,这才抱着那些看上去就很有分量的影集,朝展会的更里面走去。
这才是展会开始的第一天,还没到十一点,展厅里虽不至于扎堆吧,但来看展的人也三三两两络绎不绝,季冉一眼就看到了站在AB两个展厅之间跟两个老爷子交谈的顾之谦,她挑挑眉,在安静的展厅里放轻了脚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季冉过去的时候,顾之谦正好送两个老爷子离开A厅,他目送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往前走,回身看到了涂着烈焰红唇的季冉,“嗨!酷哥~”
“……”顾之谦在摄影作品上常用的署名是“KU”,其实就是他懒得起名所以直接用了姓氏的英文翻译,但始料未及地,在他小有名气之后,“KU”这个名字没人叫,“酷哥”这个打趣的诨号倒是不胫而走。
这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奈何顾之谦是个生性极度内敛的人,网络上被人这么叫也就算了,现实里谁这么喊他一嗓子,他实在是受不了。
季冉跟顾之谦很熟,这么喊纯属故意打趣,顾之谦站在原地一脸无奈地看着她,片刻后,性子向来火热奔放的季冉耸耸肩,无趣地把手里那几本沉甸甸的个人摄影集塞进了顾之谦的怀里,百无聊赖地正经起来,“好吧,顾老师。”
顾之谦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书。
季冉解释,“是你那套个人摄影集,出版社那边找了几家印厂分别打了样,给你确认一下颜色,你觉得哪个对你作品的颜色还原度高就用哪个。”
季冉在肃州经营着一家文化经纪公司,主营展会策划、创意设计、会务服务以及作者、画家、摄影师等创意者经纪人业务,顾之谦跟她之间虽然没有明确的经纪人合同,但对外商务几乎都是从她这边走,两人合作多年,彼此之间也相互了解信任,季冉算是他的半个经纪人。
这次顾之谦的个人影展,从策展到对外宣发,都是季冉做的,另外马上要出版的个人摄影集,也是季冉在中间帮他联系出版社谈下来的。
顾之谦翻了翻样书,单手轻松地把那几本沉甸甸的全彩影集抱进怀里,“我晚上回去看。”
季冉看了看靠近门口刚检票进来的几名参观者,瞧着他们一边低声聊天一边时不时地拿出手机对着顾之谦展出的摄影作品拍照,她抬手撩了下性感的大卷发,转头时看向顾之谦,愉快地挑眉,“来人量比我预计的要好,而且我先前看预售统计,来参观的人在25岁以下的占到70%,顾老师在年轻人里很有市场嘛。”
“这几年胶片摄影本来就是在年轻的摄影爱好者中开始复兴的,科技越发达,人就越喜欢复古的东西。只不过有的人孤注一掷地传承,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了义无反顾的追逐里。但更多的人是昙花一现地猎奇,斥资买好了设备和工具,结果用了没两次就束之高阁地开始落灰。”
顾之谦朝边走边拍照的几个年轻人看了看,“不过无论是哪一种,传统文化也好,老工艺老技法也罢,终归都是得到了弘扬和发展的积极正向反馈的,是好事儿。”
顾之谦这个摄影展分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就是A展厅展示的,以黑白色调为主的摄影作品,这个区域里主要展示的,是他利用传承和复刻的一些古早印象技术,经过调色处理的摄影作品,而B区则突出展示了一些摄影师本人对某些社会现象的思考。
在开展之前,季冉对他这两个部分的主题有个精妙的总结——前半段是致敬历史,后半程是创作者发疯。
“那肯定,”季冉一边看照片,一边顺着顾之谦的话聊下去,“至少你这两年在国外订器材和相纸都要比早些年方便多了,我记得你以前的吐槽,说是买个相纸至少都要等半年,还得全国各地摄影团体凑团购。”
季冉说着,在一张大画幅照片前面停下来,那照片的主题是一位衣着朴素的年迈老人,她坐在街边的快餐店里,面前只有一碗粥和一碟小菜,筷子旁边的餐巾纸上放着大大小小的各种药片,乍一看有十几片那么多,而作为照片的背景,透过老人身后的橱窗,街道上形形色色的路人有说有笑,再远一点,能看到医院门诊楼扎堆排队等待就医的患者。
看见这张照片的一瞬间,季冉几乎对照片里不同人群的每一种情感都感同身受……
她看向照片旁边的介绍,顾之谦把这张照片命名为《众生》,旁边除了拍摄时间外,还有一行小字“经过调色处理的明胶银盐相片”。
“明胶银盐相片……”季冉看着照片中老人那双老迈、浑浊而麻木的眼睛感到压抑,她错开目光,换了个话题,“我听说这种相片能保存上百年?”
顾之谦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确实比彩色的更有味道,”季冉又看向照片里的老人,无端端地叹了口气才又说道:“百年之后的后来人再看这位阿婆,可能跟此刻我站在这里的感受依旧是一样的。”
“在摄影的发展史上,从物理、化学再到数字——无论是哪一种方式,从照片上能够展现颜色开始,颜色的选择和控制,都让摄影师在色彩搭配和主题选择的时候有了更多的可能,”顾之谦随口给季冉科普:“但是明胶银盐相片的黑白黯淡色调,在强调照片主次之间不和谐对比的时候,仍然有其他方式无法代替的表现力,所以你能很容易地跟照片共情。”
顾之谦看着照片里的老人,说着淡淡地勾起嘴角,“不过好在阿婆的子女都还孝顺,她跟她女儿住一起,这照片我后来多洗了一张,给阿婆家送过去了,结果隔了没两天,他儿子大老远跑到工作室给我送了一筐香瓜,说是自家地里种的,他母亲和姐姐嘱咐,一定要给我送过来。”
季冉吸了口气,真心实意地:“希望好人长寿。”
顾之谦看了她一眼,抿着嘴唇笑了笑。
他们边聊边顺着展出路线往前走,在A区的尽头,几张色调微微泛黄的作品以更加温厚的色调,冲淡了方才银盐照片以黑白对比带来的强烈冲击,季冉注意到那几张旁边都标注了“蛋白印象摄影”,而照片旁边的小架子上都各自配了一只高倍放大镜。
季冉疑问地拿起放大镜,“这就是你让我给你准备50倍以上放大镜的原因?”
“19世纪的蛋白照片,都采用超薄的纸张,在这里,蛋白充当早期明胶,起到让图像被限定在蛋白胶体里、而不是渗透进纸纤维中的作用。如果家里有的话,你可以回去看看你父母小时候的照片,那段时期的照片通常都有非常细密的裂化网状纹路,这是蛋白照片的最明显特征。”
顾之谦拿起放大镜,引着季冉用放大镜去看他们面前的那张照片,“虽然看上去单薄还有‘裂纹’,但你用50倍以上放大镜看,除了能看到蛋白照片清晰的纸张纤维外,也能看清照片里的其他细节——”
他们面前的是一张被命名为《末班车》的作品,那是深夜的最后一趟地铁,几乎每个人的表情都写满了困倦和疲惫,而季冉被顾之谦引着用放大镜去看的时候,她不止看到了所谓的“纸张纤维”,她甚至看清了坐在角落的那个半大孩子手中食品袋里面、每一块小饼干的形状和图案……
季冉感叹,“很难想象这种相纸,也能把照片的细节还原得这么好。”
顾之谦:“所以胶片玩儿久了,真的会对数字摄影失去兴趣。”
“可也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想要这种吹毛求疵的真实。”季冉环抱着手臂,自我打趣地笑着反驳,“比如我——没有美颜的朋友圈是不完整的,不能修图的照片都是在耍流氓。”
顾之谦耸肩,“倒是也无法反驳。”
正说着话,季冉的手机震动打断了他们的随口聊天。
是连在一起的几条微信,季冉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打字回了几条消息,忽然没头没尾地对顾之谦说:“昨天有个甲方公司忽然找我们出方案,所以布展时我就先走了。”
顾之谦诧异地瞥向她,“你昨天从这边走的时候不是跟我解释过了?”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季冉说:“昨天找我的甲方是海东集团——你应该也知道,就是东江省做地产很有名的那家公司,我们公司算是他们外宣的合作方之一,昨天他们广告宣传部的找过来,是因为他们今天有个项目开工动土,他们发现网友还挺关注这个事儿的,就想带带流量。”
顾之谦顺着看展的方向沿着长廊往前走,不怎么关心的样子,“跟我又没关系,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是昨天从这边走之前我们不是正好也在聊,你说你想找几个网红过来直播展会的事儿吗?”季冉眼见他不耐烦,不客气地在后面捶了他肩膀一下,“我就福至心灵,也跟海东那边建议了在工地架个镜头,然后找个流量大的草根博主,用他的号来做24小时工地直播——没想到这么烂的主意,海东那边刚才回复,竟然同意了。”
“我听说他们公司的行事风格一直是比较稳健老派的,老派的‘创新’一般也都很保守。”顾之谦随口说道:“现在网络直播这么火,他们想做点新尝试的话,这算是他们愿意尝试也能接受的方式。”
季冉:“说的好像你比我还了解他们。”
“海东集团的掌舵人陆老爷子已经七十多岁了,”顾之谦指了指墙上那些复刻老式工艺得来的照片,“我只是比较了解‘老’的这个范畴罢了,老照片也是,老人也是。”
季冉瞪了他一眼,哭笑不得,“我听你胡说八道!”
他们再往前走就是摄影展的B区了,绕过云喜空间原本就有的一个光影长廊,展厅灯光陡然明亮起来,目之所及,B区的主题部分竟然是用云喜艺术空间原本的黄铜雕塑,结合各种各样的塑料编织袋而做起来的造景——
覆膜的白色编织袋与红蓝白相间的彩色提手式行李袋互相纠缠着,做出了凌乱无序的场景,半身的黄铜雕塑被围上了编织袋裁剪的“衣服”,“她”的头顶是一个被完全撑开填满的最大号行李袋,她被摆放在了造景最高的位置,无神的眼睛俯视着下方各种编织布被撕烂堆积成的废墟,面无表情。
在这组造景最前面的地面上,亮着一排灯箱字:我于废墟之上,看天,看地,看你。
季冉张大了嘴,她没想到,不过短短一夜的工夫,顾之谦把她原本在这里的设计改得面目全非,如今她站在这里还能认出来的,就只剩下这一排灯箱字了。
“你……”季冉尝试了几次,才在猝不及防地震惊中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昨天弄来那么多编织袋,最后都用在这里了?”Χiυmъ.cοΜ
顾之谦淡淡地应声,“嗯。”
“……”季冉彻底崩溃了。
她撩了一把头发,甚至叉着腰在原地转了一圈,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地压低声音开了口,“你是不是有大病啊顾之谦?你做的又不是农民工主题人像特展,你弄这么个造景是几个意思?怕自己不能丑出圈儿吗??”
顾之谦倒是也不否认丑,只是强调说:“但跟这个区域的主题、想要展出的作品和传达的情感很匹配。”
季冉撸了一把额前的刘海,“但是很丑,别人会觉得你这个摄影师审美忽上忽下很有问题!”
顾之谦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那怎么了?我又不在乎。”
“……”季冉搓了把脸,觉得在布展的审美上,已经无法跟顾之谦继续沟通了。
她一时无语,他们周围倏然安静,原本跟在身后并不明显的小声嘀咕,也就在此时倏然明显了起来。
身后有闪光灯接连闪了两下,刚吐槽过眼前造景太丑的季冉如同头顶竖起了雷达,她猝然回头朝后看去,看见了身后不远处那几个正对着手机低声议论什么的参观者后,二话不说地踩着高跟鞋朝他们走了过去——
她的本意其实只是想跟人解释眼前这个丑比造景的深意,但在顾之谦看来,她踩着恨天高噔噔噔地往前走,活像是蓄足了气场要跟人干架一样……
“不好意思,您这边现场拍照的话,能不能暂时不要传到网上?我们这块儿设计有点问题,后续可能还要改一下……”
气势冲冲的季冉愣是对看展观众挤出了一嗓子的温声细语,然而被她盯上的观众却莫名其妙,“我们没有发啊?”
季冉看向他们的手机,“那你们——”
“是微博有个‘知三当三’的热搜已经爆了,”说话的姑娘本着一腔吃瓜的热情,拿起手机给季冉看,“一个网红博主爆料,她说跟她勾搭在一起的、我们肃州这边一个很有名的企业家在月初就已经失踪了,现在凶多吉少,他老婆不仅有重大作案嫌疑,而且还故意栽赃诬陷她,警察不仅不抓凶手,反而把她抓进局子里铐了一宿。”
“啊???”
被人为了口大瓜的季冉震惊得忘了原本的意图,连忙就去翻手机,而随后跟过来、正好也听了个全程的顾之谦倏然顿住脚步,怔在了原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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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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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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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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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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