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的警务接待室里，被找来配合调查的司机大咧咧地坐着，是个挺自来熟的年轻小伙儿，此刻手里拿着丁涛的照片，又来来回回地看了片刻，指着上面的人铿锵有力地确认：“是他！我能肯定，就当天半夜十二点刚过，在静安雅居上的车。”
陆忱坐在司机的对面，他没穿警服，看不出牌子的挺阔衬衫将他的气质衬托得更加冷肃，“半个多月过去了，你还能这么确定？”
“对，”小伙儿面对陆忱的审视也丝毫不惧，想起那天晚上，神色微妙，“错不了，因为那天他差点吐我车上，而且不知道是手机没电了还是怎么着，他下车时给我付的是现金，一张一百的，还跟我说不用找了，我怕他明天酒醒了再后悔投诉我，我还坚持给他找了钱，所以我记得贼清楚。”
陆忱与旁边负责记录的姜楠对视一眼，“他喝多了？”
“多是肯定多了，但我当时是看他没醉才让他上的车。”小伙儿放下了丁涛的照片，手里比划了两下，竭力地形容丁涛当时的情况，“那个状态怎么说呢……就是人飘，身体不受控制，但意识是清醒的，我这么说你们能理解吗？”
陆忱点头，“他打车是去哪里？”
“本来是说到锦上华府，”小伙儿知无不言地说道：“但还没到他们小区门口，他就忽然说想吐，我怕他吐我车上，就赶紧让他下车了，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锦上华府不是离火车站挺近的么，他下车之后我掉头去火车站排活儿了。”
“他在哪里下的车，具体位置你还记不记得？”
小伙儿皱眉回忆了一下，“刚下主路没多远，就是主路跟锦上华府门前马路的那个交叉口，前面应该是锦上华府的东门。”
………………
…………
“曲水三路是老城区比较典型的区域性道路，它的东侧是高档小区锦上华府，西侧是八十年代建的曲水小学家属院，附近居民习惯管那一片老住宅叫‘教师楼’。”
四个小时后，周喆羽坐在刑侦的办公室里，她将几张打印出来的视频截图照片分发给刑侦的兄弟们，手边电脑上是一张对丁涛手机定位的历史行动轨迹图，“出租司机的证词没问题，丁涛确实是在入口从他车上下来的，入口的天眼拍到了他扶墙呕吐的画面，而后司机驱车离开，他独自沿路往前走，但是有一点，他没有回家，锦上华府东门和小区内的监控都没有拍到他。”
她说着，打开了一个视频截取文件，示意陆忱等人看，“10月3日凌晨，丁涛最后一次被监控拍到，是在距离锦上华府南向200米处的一个天眼上，那是这条路上的最后一个天眼，后面就是锦上华府东门物业的监控镜头，但直到他走出天眼拍摄的范围，这个人就彻底失踪了。并且——”xiumb.com
周喆羽指了指手机的历史行动轨迹图，“3号凌晨到3号14点，11号20点45分到12号15点整，14号凌晨1点到15号21点56分，这三个时间段里，丁涛手机一直是处于关机状态的。所以我查手机行动的历史轨迹，也只能绘制这些时间之外的行动轨迹。”
陆忱现在周喆羽身后，一手撑着桌子放大了电脑上轨迹图的各处的标记，“他在4号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回过静安雅居，停留了半个小时，而后……”
陆忱顺着手机的历史轨迹一路向前，直到周喆羽在地图上标记的第二个停留地，他倏然拧紧了眉心，“他去了邓奎的林场？？”
“对，”周喆羽说：“按手机信号定位来看的话，他在碾盘乡的雁山林场停留了55分钟，而后离开，去了这里……”
周喆羽顿了顿，指了指轨迹图上一个与雁山林场几乎呈对角线的一个点，同时打开了卫星地图，语气微凝地示意陆忱看，“这是夏家水库边上的一块儿荒地。再往后，直到11号手机关机之前，他没再挪动过位置，而在12号手机再度开机之后，手机的位置显示他已经在隆城了。”
不远处的安屿闻言快速地翻了翻之前的资料，“根据杨素辉提供的资料，丁涛在10号的时候给她发信息说要去隆城出趟差谈笔买卖，并且在12号到达隆城之后给她发过所在位置，也打过语音电话，按杨素辉的说法，她当时听丁涛的声音，可以肯定那是丁涛本人，没有异常。”
今天一整天都在靠咖啡续命的韩向阳：“那如果杨素辉说谎了呢？”
“不排除这种可能，”陆忱低声道：“但我猜，从3号14点丁涛手机再开机开始，很可能持有手机的人已经不是他了。”
陆忱说着，指了指周喆羽电脑上的轨迹图，“在那之后的所有行程，大概率都是障眼法，丁涛很可能在3号凌晨到14点之间的这段时间里，就已经出事了。”
“我跟你一样的看法，”周喆羽说：“11号20点45分到12号15点整，14号凌晨1点到15号21点56分，这两个时间段，应该是有人将手机从肃州带去隆城再返回的时间，至于为什么是隆城……我查了航班信息，肃州和隆城之间的往返航班是每天所有航线中最多的，一天里对发能达到五六个班次，这样的障眼法对于我们找人来说，困难很大。”
“以丁涛的为人，他不可能自己玩失踪，而普通绑架案，嫌疑人要么谋财要么害命，前者一定早给家属递消息要赎金了，不可能拖这么久，后者隐藏行迹还来不及，不会自己带着被害人手机满世界跑地招摇过市。”
陆忱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把手边的目前极其有限的资料拿过来又看了一遍，片刻后，他皱眉沉吟道：“我总觉得……嫌疑人这么绕圈子，是在拖时间。也许，对方是把他想掩饰的东西收拾干净了，才故意选在这个时间点，用这种方式让丁涛失踪的事实被揭露出来。”
“还有那片烂尾别墅群，找到手机的那栋楼周围只能提取到七种鞋印，是队长你们那天带着家属去找人时一行七人留下的。”
坐在对面的痕检员说：“此外，拿回来的手机上被处理得很干净，提取不到指纹，唯一有价值的是在那栋楼东侧二十米远的位置开始，一直到公路路边，找到了几枚25.5厘米——也就是41码的鞋印，从鞋印方向来看，该人是有来有回的，但是从现场痕迹来看，脚印蹬地发力点靠后，伪装痕迹非常明显，属于典型的小脚穿大鞋情况，综合各种数据判断，足迹的主人实际的脚码比现场情况至少小三到四码，身高大概在163到168之间，体型偏瘦。”
“身高和体型信息符合邓琳和杨素辉的基本情况。”陆忱摸出烟盒，一边从里面抽出一支烟来，一边拿过了桌面上铺陈的各种资料，从里面抽出了痕检方面提取到的鞋印信息的内容，他看了眼那几个被伪装过的足迹，又从资料里扒拉出邓琳和杨素辉的基本信息来核对，“邓琳和杨素辉都是37码的脚，倒是也对得上。”
安屿思忖着看向陆忱，“邓琳因为丁涛婚外情在闹离婚，作案动机是有的，但杨素辉的动机是什么？”
陆忱点上烟抽了一口，他摇头沉默片刻，才说道：“你们不觉得，我们目前的所有线索，对杨素辉的指向性都太明确了吗？——她报的案，但丁涛是在从她的住处离开后失踪的，她说丁涛此后一直跟她用手机保持联系，但实际上4号的时候丁涛的手机信号出现在了她的住处附近，如果作案的人是她，她又主动来报案，那她为什么要隐藏4号的信息？从现有情况看，对方的反侦查意识非常高，不会留下这么大的破绽，除非……”
陆忱长长地吐了口烟，没再说话，江白与韩向阳对视一眼，犹疑地问道：“除非这是嫌疑人故意给我们留下来的？”
陆忱点点头，摸着下巴盯着不远处白板上贴着的丁涛、邓琳以及杨素辉三人的照片，“并且还有一点，我刚才说，关于杨素辉报案和手机被找到的事情，嫌疑人很可能是故意选在这个时间点让一切爆发的，那么他丢弃手机的地方，又为什么偏偏选在了城南的那片烂尾别墅群？”
“那片烂尾别墅群距今已经有十年了，原本是隶属源亿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当初开工时打的宣传是‘建肃州最高端的别墅住宅’，但后来他们公司资金出问题，工程停工，导致众多业主血本无归，他们公司破产，老板直接卷钱跑路，至今仍然是公安部督促通缉的海外在逃人员。”
姜楠说道：“另外就是，凯诚地产从前年开始，就一直在针对这块地跟政府进行协商，但一直没拿下来，直到去年年底……”
姜楠说着，欲言又止地看了陆忱一眼。
陆忱莫名其妙，“去年年底怎么？”
姜楠咳嗽了一声，“直到去年年底，海东地产那边一起参与进来，事情才有了转机，双方在今年年初终于签了合同。”
陆忱：“………………”
海东地产就是他亲爷爷掌舵的公司，他们家老爷子天天跟他念叨着“不好好当警察就要回家继承家产了”的那份儿家产。
铁面无私的陆队怎么也没想到这事儿跟自家还能扯上点藕断丝连的关系，那一瞬间回避原则已经自动在他脑子里绕场一周了，却听见姜楠接着在哗啦啦的翻动纸张的声音里继续汇报道：“但队长你也不用紧张，我查过了，其实就相当于是海东集团给凯诚地产在政府方面出面做了个担保，实际上项目还是由凯诚那边主投主控，你们家不参与建设和经营，只在项目上出了很小的一部分投资，过后也是直接按投资比例参与分红——可以说是，除了投资和回本，别的事项海东一概不管。”
陆忱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却还是头疼，“虽然但是吧，那凯诚地产也……”
刑侦众人：“？？？”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一共没睡上仨小时觉的陆忱闹心地揉了揉太阳穴，“他们集团的老板林泽凯跟我爷爷是朋友。是那种——要不是知道他俩是忘年交，我都觉得我们家老头儿要把林叔认过去当干儿子的那种交情。”
“怪不得这事儿里面地产巨鳄的海东集团看起来像个冤大头，”姜楠恍然大悟地接着说道：“两家公司跟政府联合签署的那个合同里面，就直接规定了这块地由凯诚地产在原址上重新开发再建，政府的各项和补贴政策顶格给到，同时由凯诚集团承担源亿房地产开发公司与购房业主之间的债务问题，承诺对于仍要购买房屋的业主给予最大的购房优惠，不想再购房的话，双方也可以协商支付补偿金。”
“这烂尾工程悬了这么多年终于有着落了，各方面关注度都很高，我记得有个开工仪式，时间是在……”姜楠说着，把之前查到的文件拿过来确认，再抬起头的时候，看向陆忱的目光有些微妙，“就在明天。”
陆忱没说话，他又嘬了口烟，在沉默中缓缓把烟吐出来。
对面的韩向阳隔着朦胧的烟气看向他，猜测道：“或者……假设如果作案的人不是杨素辉，有没有可能是嫌疑人做了两手准备？万一杨素辉这个时间点上没报案，明天那边重新动工，那个手机和充电宝也会被施工的人发现？”
“有这种可能。失踪了十九天毫无音讯，手机被人带着满世界跑，没有接到绑架勒索信息，并且对方心思缜密在反侦察上做了很多工作——”陆忱把剩了小半的烟在烟缸里重重地按灭了，他深吸口气坐直了身体，环视着在场的同事们，声音低沉地做了总结性的陈词，“从目前所掌握的信息来看，丁涛已经遇害的可能性非常大。”
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刑侦的办公室里落针可闻。
“通知几个分局，把找人的时间缩小到10月3号零点到3号14点，另外在全市范围内着重搜查生鲜冷库、废弃厂房、仓库、垃圾处理厂、废水处理厂以及各大水系沿岸和城市沟渠附近的监控，看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出入或者经过。还有，一定再次提醒大家，丁涛身份特殊，行动对外严格保密。”
——找活人和找死人的地方是不一样的。
在场的众人闻言神色肃然地应了下来，又听到陆忱接着吩咐道：“我们的人分三组，拿着搜查证分别去邓琳家、杨素辉家和邓奎的林场搜一下，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收获，另外我记得看资料上写，丁涛家有个老房子就是在锦上华府隔壁的‘教师楼’，他父母在出国定居之前一直是住那里的——也有可能丁涛跟杨素辉发信息时说的回家，是指回他父母家，去搜邓琳住处的那一组，连着一起去把那栋房子也查一下。”
陆忱说着站起来，抬臂看了眼表，“现在马上两点，辛苦大家抓紧时间，我们争取在六点半之前所有人能回来再开个小会交换信息。”
陆忱交代完这些，话锋一转，“尽快破案，完了我请大家去吃海鲜自助。”
原本已经快要困到质壁分离的韩向阳眼睛一亮，他撑在桌子上朝陆忱探身，双目炯炯地问他：“是队长你们家酒店顶楼那个，799一位，不限时不限量，波龙鲍鱼随便吃的那个自助吗？”
背靠着肃州首富爷爷的陆队长矜持地偏头挑眉，“嗯哼~”
韩向阳如同被人打了一针强心剂，倏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座位上站起来，伸手拎起了他搭在椅背上的警服外套，精神百倍声如洪钟，“好嘞！这就为你上刀山下油锅！”
周喆羽看着韩向阳的样子，忍俊不禁，揶揄地抬头问陆忱，“见者有份吗陆队？”
陆忱义正词严：“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周喆羽挑眉幽幽地笑了一下，她正要开口说什么，但陆忱抢在她前面，以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很社会人地笑了起来，“图侦的兄弟们一直以来无条件地支持配合我们工作，说‘见者有份’像话吗？到时候大家一起都来，我都请了！”
周喆羽充满威胁的微妙笑意这才淡了下去，她起身拍了拍陆忱的肩膀，表情十分友善，“算你识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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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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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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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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