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忱靠在扶杆上，他毕竟已经不是刚进刑侦的毛头小子了，从警十多年，经手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案件，如今虽然一半的心思已经分到刚发生的命案上面去，但剩下的另一半却还能余怒未消地跟顾之谦骂人：“不走干什么？坐那继续看丁涛表演‘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吗？”
“反正他说的也都是事实，”顾之谦声音很淡，“要不是看你上头了，我其实还能多听一会儿。”
“你猜我信不信？”陆忱白了他一眼，“就那杯兑了白酒的气泡水，我进去的时候瞧着你当时的那个表情，我要是不抢酒杯，当时估计你就要泼丁涛那孙子脸上去了。”
“不对，”顾之谦摇头否认，“你要是不来，我刚才就喝了。”
“什么意思？”他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陆忱环抱着手臂站直了，也跟着认真了起来，“刚我就想问你了，以前你说你没办法跟他们和解，不想见面，所以同学会从来不来，今天到底是为什么又来了？”
顾之谦看了眼显示屏上不断下降的楼层，勾了勾嘴角，“我来找找当初被校园霸凌的感觉。”
他那笑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在嘲讽别人还是在嘲笑自己，陆忱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找——找什么玩意？？”
“我要拍一组以‘校园霸凌’为主题的照片，”电梯已经快到一楼了，顾之谦简短地跟陆忱解释，“本来之前拍过一些了，但感觉一直不太对，后来想想，可能是我离开那个环境太久了。”
电梯“叮”地一声停在了一楼，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顾之谦的解释也到此为止。
但陆忱跟他实在太熟了，熟到俩人得空的时候经常一起在球场打球，上游戏开黑，他知道顾之谦是省内胶片摄影圈的大佬，是有着独立办展能力的新锐人像摄影家，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无法理解对方这种为了艺术折磨自己的行为。
“顾之谦，”他三步两步追上了先从电梯里走出去的摄影师，发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怒骂，“你是不是有病？！”
顾之谦不痛不痒，“我有病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俩人从性格到行事作风都南辕北辙，偏偏就混成了死党，这会儿连情绪都不在一个频道上，陆忱一言难尽地搓了把脸，“我真理解不了你们这些搞艺术的。”
顾之谦闻言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他今晚的这些笑容里，大概只有这一个是真心的，“你要能理解，狗都能上树了。”
“这怎么还带人身攻击了呢？”
陆忱“啧”了一声，刚想回敬他，却被顾之谦抢了先，“别一直逮着我盘问，你刚才跟丁涛他们说，你迟到是因为队里有事——假的吧？”
陆忱挑眉，“怎么说？”
顾之谦往他身上别着的墨镜上瞥了一眼，挑了挑眉，“你去局里加班穿成这样？”
“嗐，”被顾之谦一针见血地戳穿谎言，陆忱老脸不红不白地毫不在意，“这不是我们家老爷子节前就跟我三令五申过，他今天约了人打高尔夫谈事情，晚上到这边来吃饭，让我陪他一起。本来今天聚会我是不准备来的，后来看丁涛说订了‘明廷’，这不就天助我也了，本来还不知道怎么躲呢，借着这茬儿，我正好名正言顺开溜。”
老肃州人几乎都知道，明廷酒店是姓“陆”的，因为它是“海东地产集团”旗下的产业，但鲜少有人知道，海东集团的掌舵人陆明渊陆老爷子，其实是刑侦支队陆忱的亲爷爷。wＷＷ.ΧìǔΜЬ.ＣǒΜ
陆明渊有一儿一女，大儿子陆康平在十五年前是肃州市局禁毒支队的支队长，为了避嫌，他从参加工作到后来殉职，始终对自己的家世避而不谈，就连陆忱后来上学，当初的同学也好老师也好，都是只知道他有个当警察的父亲，不知道其实他还有个当海东集团掌舵人的爷爷。
但这其中不包括顾之谦，毕竟顾之谦从小时候开始就经常跑到陆忱家去玩儿了，跟陆忱了解他一样，他不仅知道陆队的底，甚至跟陆队他爷爷混得也很熟。
逢年过节，知道顾之谦跟孙子关系好的陆明渊惦记着他家里的情况，还总张罗着让他到家里去吃饭。
也是赶巧，这边说着陆老爷子呢，那边顾之谦和陆忱就在大堂里碰见了他。
连老爷子身边陪着的心腹顾之谦都脸熟，知道那是海东工程部的副总张雯，倒是站在对面跟老爷子说话的那个中年男人让顾之谦多看了两眼。
陆忱着急，他跟着陆忱匆匆忙忙地跟老爷子打了个招呼，话都没来得及好好说一句就被旁边那个牲口往外拽，只来得及听被落在后面的老爷子中气十足地一声怒骂，“臭小子你们不是同学会吗？！拉着小顾惶急慌忙地干什么去！”
“加班！”陆忱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末了忽然想起什么，又站住了，“对了，我们聚会这次请客那人带了不少酒，爷爷你记得让人收他开瓶费！双倍！”
老爷子在后面隔着不远的距离瞪着不肖子孙冷笑，“回头儿市监局来查我，你给老子出头吗？”
“那必然不能！”话音还没落，只管放火的陆支队就带着顾之谦风风火火地跑了。
酒店大门在身后关上的时候，顾之谦回头朝跟陆明渊寒暄的那个中年男人看了一眼。
巧的是，那个上了年纪却依然西装革履、衣着考究的男人也正在看他。
四目相对，一触即分，顾之谦脚步微顿，眉心拧了起来。
因为顾之谦的反常，陆忱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也回头看了一眼，而此时那人已经转过去跟老爷子谈笑风生了，仿佛刚才与顾之谦之间相隔数米却清晰出现的那一点微妙的尴尬没有发生一般……
这会儿街上车已经少了，陆忱车上装了警灯，在顾之谦把车开上主路之后，他把警灯打开，戳在了车顶上，看着从上车开始一路沉默的顾之谦，狐疑地皱起眉，“刚才出酒店的时候你回头看，是在看林叔吗？”
顾之谦用鼻音极轻地应了一声。
他没有问“林叔”是谁，陆忱想起他那堪比“人脸识别器”的眼睛，立即就反应过来了这其中的关系，只是很意外：“……你和林叔认识？”
顾之谦想了想，又确认了一下，“他是叫林泽凯吧？”
“对。”
顾之谦点点头，“那就是了。”
林泽凯算是肃州地产投资上的后起之秀，早年崭露头角，因为一场政府方面组织的座谈会认识了陆明渊，接着就搭上了这条关系，他大概天生就是个搞地产投资的料，这些年被陆明渊看好，一直在当徒弟似的提携着。
陆忱跟林泽凯也挺熟的，但是没想到，顾之谦跟他竟然也认识。
“其实也谈不上认识，”顾之谦跟着车内导航往温沐温泉度假酒店开，知道陆忱心中有疑问，他一边专注地盯着前面的路，一边语气很淡地跟陆忱说那些十几年前的往事，“我爸妈还在那会儿他偶尔过来家里吃个饭——他跟我爸妈是大学同学，那时候关系好像还挺好的，但是我家出事，爸妈都不在了之后，我再没看见过他。”
“再没来过？”
“这是十几年后的第一次，也是巧，没想到竟然能在今天那样的场合碰上。”
“按理说你家出了事，他要跟你爸妈关系好到能来家里吃饭那种程度的话，总得来看看你吧？直接在你那边人间蒸发，跟你爸妈这情谊是不是也太塑料了？”陆忱皱眉，“但我认识林叔也好些年了，感觉他不是这样的人。”
顾之谦无所谓地偏了下头，“谁知道，可能情谊仅止于他们那一辈吧。”
关于林泽凯与顾之谦父母当年的事，陆忱不知道，也不好说得太多，而顾之谦本来话就少，他不说话，车里一时就沉默了下来。
越往北郊的温泉度假村开，路上的亮化就越少了，没了霓虹的渲染，车里比方才更暗一些，陆忱在昏暗的车厢里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是安屿问他到哪里了，他打字回复“我还五分钟”，末了放下手机，看了眼旁边开车的人，“待会儿车你开回去，停你家楼下就行。我回头儿跟队里一起走，等没事了再过去取。”
“不开，”顾之谦把车开进了通往温沐温泉的小路，那边已经有警察设卡了，他条件反射地把车窗降下来准备配合警方查验，但卡口的警察看见了陆巡车顶的警灯后却直接放了行，“我打车回去就行，过节这边人多，车好叫。”
陆忱是知道顾之谦不爱开车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不肯买车，他想了想，也没有再劝，“行吧，那你别逗留，赶紧回去。今晚这边不安生。”
说话间，顾之谦把车停在了温泉酒店的门口，酒店外面已经停了不少警车，陆忱在顾之谦把车开过来的工夫扫了一眼，里面有三辆是他们市局的。
顾之谦把车熄火，目光从那一溜的警车扫过去，最终落在了酒店门口的警察身上。
虽然把陆忱送过来了，但陆忱没说，顾之谦也不知道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会儿一看这个阵仗，眉心就轻轻蹙了起来，“死人了？”
陆忱没说话，解开安全带，算是默认了。
“我今天打车的时候还听见广播，说是有个杀人犯可能逃到肃州了。这会儿这命案……”
“不好说，”陆忱知道顾之谦是什么意思，却摇了摇头，语气凝重起来，“我先走了。”
顾之谦也不多言，把车钥匙还给他，正准备跟他一起下车，却因为外面遽然响彻的动静而僵住了。
那是一声凄厉的女人尖叫……
车里的陆忱与顾之谦本能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下一秒，陆忱猛地打开车门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酒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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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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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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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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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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