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天的气象预报本来没雨的,但不知怎么就起了极端天气,天边席卷而来的黑压压的云层转眼吞噬了肃州晴朗的天空,雷声像是在耳边炸开一样,暴雨之前的风卷起沙尘迎面扑在脸上,但独自坐在市公安局后院长椅上的顾之谦却好像对一切都无知无觉。
接连不断的闪电映得他脸色惨白,风沙落进了眼睛里,他宁可被蛰得流眼泪也不肯眨眼,赤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一栋二层小楼,眼里属于少年人的灵气仿佛在瞬息间被抽干了,他浑浊的目光空洞而呆滞,如同市局后院里那棵已经死了许久的枯树,光秃秃的树枝在被狂风肆意摧折,仿佛随时都要殉在这场即将席卷整个城市的风雨里。
被他死死盯着的那栋二层小楼是肃州市局的法医楼,半个小时前,他在警察和法医的陪同下,认领了父母的尸首。
父母的……尸首。
这冷冰冰的两个字,仿佛把顾之谦心头的那团火也浇灭了。
他没有哭闹,只是茫然,觉得被法医从冷柜里拉出来的那两个浑身血污的人不像他的父母,可是他的父母却又真的不在了。
雨很快下了起来,泼天盖地似的,而从前能为他遮风挡雨的盾已经不在了。
他像个被人敲碎了壳子又活生生丢进沙砾里的蜗牛,雨滴如同看不见的箭簇,密密麻麻地落在身上,轻而易举地将他打得千疮百孔。
他蜷缩在长椅上死死地抱紧自己,小姨和姨夫从法医楼追出来找他,明明那么大的两把伞,却遮不住一丁点儿的雨,他像个缺氧的鱼一样瞪着空洞的眼睛被小姨紧紧搂住,竭力隐忍的恸哭成了暴雨里唯一的悲声,“法医尸检得签字……你也得签。”
顾之谦把拳头塞进了嘴里,他把自己的食指咬得鲜血淋漓,半晌后,终于麻木地点了点头。
十五年过去了,当初自己咬出来的印子现在还在,虽然用手上的戒指遮住了疤痕,但终究是掩耳盗铃。
他忘不了当年的一切,没想到,别人也没忘。
在他旁边,陆忱微微地沉了脸色,推开了丁涛的酒,“他爸是他爸,他是他,父辈做了什么,跟顾之谦无关。你在这种场合提这种事,是不是不太合适?”
说到后来,陆忱的语气里已经有了告诫的意味。
“也没什么不合适吧?毕竟这事儿大家当年就都知道了。”丁涛如同所有喝大了就不着四六的醉鬼一样,满脑子在意的好像只剩下了面前的那么一杯酒,他看着陆忱把他的酒挡住了似乎有点不高兴,手腕一转,又跟打太极似的把那杯酒推了回来。
陆忱不愿意跟个喝高了的人一般见识,耐着性子敷衍地跟他碰了一下杯,却见他直勾勾的目光又落在了顾之谦身上。
“再说……我这也是替班长你担心。”丁涛含混不清地说:“当年出事儿那天可不止他父母一起没了,连他妹妹都失踪了,要迷信点讲,这命多少得克点什么吧?——班长你说,你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混能落什么好啊?”
“欸,对了,”他说着,忽然手贱地拍了拍自顾自吃东西的顾之谦,“后来你妹妹找着了吗?”
看不见的旋风一寸寸地将自己卷进去,成了风眼的顾之谦终于把筷子停了下来。
“没有,人海茫茫的,哪那么好找。”顾之谦抢在陆忱再度替他说话之前先开了口,比起陆忱逐渐的愤怒,顾之谦自己却好像真的已经不怎么在意了似的,他环视着看着自己的这些人,甚至好脾气地勾了勾嘴角,“这么多年过去了,看我窘迫,让我难堪,还是会让你们感到很快乐吗?”
尽管他用词很不客气,但实际上,他表情和煦,语气温和,斯条慢理的样子,看上去就好像真的是在礼貌而认真地求问一个答案。
包房里静落针可闻,陆忱脸色铁青地掰开了丁涛还搭在顾之谦肩膀上的那只手,正想说什么,一阵突兀的铃声却尖锐地刺破了诡异的沉默——
陆忱的工作手机二十四小时响铃加震动,这会儿有电话打进来,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包房里的挂钟,接着心头就是一跳。ωωω.χΙυΜЬ.Cǒm
节假日的晚上九点,除非是哪里出事了,否则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打他的工作手机。
他把原本想教训丁涛的话咽了下去,看了眼来电显示,沉声接了电话:“喂?”
电话是他的副手安屿打过来的,刚一接通,那边语气凝重,没有一句废话,“老大,北郊的温泉度假村里出事了,死了个人,情况比较复杂分局处理不了,转到我们这儿来了。我现在正带人往那边赶,你什么时候过来?”
安屿说话向来很中肯,不会夸大其词也不会粉饰太平,他说“案子情况比较复杂”,陆忱就知道,那这案子多半就跑不出性质恶劣、案情复杂或者死因离奇这三点之一。
无论是哪一种,刚进包房屁股还没坐热的陆队都得马上走人了。
陆忱不在乎这见鬼的同学会泡汤,他只为没来得及教丁涛做人感到遗憾。
封锁现场、调取监控、排查嫌疑人和通知法医出现场这些事不用陆忱嘱咐,安屿与他这些年来一直配合默契,陆忱只在安屿问他之后估算了一下路程,然后说了句“我半小时后到”就挂了电话。
“不好意思了各位,”陆忱接了电话,注意力基本上就已经从酒席上转走了,他不客气地推开还在旁边蒙头转向的丁涛,对周围一圈人抱歉地笑了笑,“你们吃好玩好,我有事儿得先走了。”
“是哪里出什么事儿了吗?”丁涛被他一推,反而推出了一点儿清醒来,他一手扶着桌子,一手下意识地去掏手机,“你喝酒了啊,我司机在楼下等着呢,你要去哪?我让他把你送过去。”
“不用了,”说话间,陆忱把顾之谦一把拽了起来,也没问顾之谦的意思,直接把他一起安排了,“你们吃你们的,顾之谦送我过去就行,我这情况特殊,该保密还是得保密一下,陌生人我信不过。”
“……”陆队说得有理有据,原本想拒绝他的顾之谦没脾气地叹了口气,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车钥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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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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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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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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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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