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葡萄牙风格的洋楼前，方水生将怀里装有牛肉、洋葱等物品的纸袋换到左手，掏出钥匙正要开门，一阵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跟着一个声音在说道：“这地方选得不错。”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方水生一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就待在那里动也不动。
“怎么，一年多不见，我的声音已经听不出来了？”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
不是错觉！
方水生立刻转过身来，正是让他人生发生重大转变的那个人——秦天放秦先生！一如他初见时的样子。
“真的是你！”方水生欢呼一声。
没有称呼，一年多的历练，现在的方水生已经不是刚入行的菜鸟，已经深刻懂得“一言不慎”这句话的后果是什么。
“不错，有长进。咱们也别站这儿了，开门吧。”李遮阳提醒。
“是，我这就开门！”
方水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转过身，用手里的钥匙开了房门。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秦先生请坐。”关上房门后，方水生向李遮阳招呼道。
李遮阳坐了下来，很是随意的打量着房间里的装饰和布置，嘴里问道：“这房子可以，房主呢，有没有住这儿？”
“没有，房主在澳门有好些房子，这里全部租给我了，除了交房租的时候，平时根本看不到人——秦先生吃过饭没有？”
“没有，准备回去的时候路上随便吃点。”李遮阳实话实说。
“秦先生，要不就在我这儿吃吧，尝尝我的手艺。我现在自己煎牛排，我觉得我的手艺还不错，比一些餐馆的大厨都还煎得好。”方水生自我夸耀。
“你觉得……你就没有找人尝尝你的手艺？”
“没有，我从不带人回来——自己有什么技艺，能不让人知道最好不要让人知道，这不是秦先生您说的吗？”
“你不提，我都不记得我还说过这样的话……行，就尝尝你的手艺吧。牛肉够吗？”
“够，今天牛肉不错，我多买了一些，好几斤呢。”
“缺不缺什么，缺的话说一声，跑腿算我的。”
“不缺。秦先生你坐一下，我先去把肉腌好再来和你说话。”
“该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吧，别管我。”
“那我去了。”
道上一声，方水生抱起了纸袋，正要走，又突然停住了，然后从纸袋里抽出一份报纸，放到李遮阳面前，“秦先生，这有报纸。”
说完便去了厨房。
李遮阳拿起报纸看了起来。
他看得很认真，这不是伪装，而是真心实意的，因为他对方水生是放心的，这种放心并非完全来自褚泽生的一番讲述，而是他已经亲自做过了解。
他是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已经来过这里了的，即便面对着的是周娥，他也不会提起一个字。
虽然这样的行为有些下作和无耻，但他不得不如此。
离开澳门一年多，方水生究竟发生了哪些变化，只听褚泽生去口述历史是远远不够的，毕竟盯住方水生的命令不是来自红党组织内部，褚泽生能几天派人去瞧上一瞧、找人打听一下就已经很不错了，指望澳门地下党为了一个方水生就动用全部人力，这是不现实的，即便红党对他再是充满了感激。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更能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在离开陈记布行以后他就来到了这里，这栋洋楼里有几个房间、房间里的家具摆设、方水生的私人用品、生活习惯等等这些，他心里早就清清楚楚，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楼里他没有发现有毒品和女人的用品。
但这不够！世间掩耳盗铃的事情太多，两世为人，他是不会轻易去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些的，他必须对方水生去做更深的了解，他要知道在他离开澳门的这段时间里，方水生的品性究竟有没有发生改变。
所以要如此仔细和彻底的将方水生了解清楚，是因为过去了的那些经历，尤其王松木三人在国统区的那些改变，让他愈发明白品性对于一个人的重要。
这世界值得让他信任的人不多，除了周娥和红党地下党人，如果他还能找出可以去相信的人，这人既不是金逸和他的相好杜晓蓉，也不是魏攸，更不是袁笑、廖无畏和刘百星的三人帮，而是丁玉安和方水生！
所有他熟悉和熟知的人里，只有这两个人是意外，按前生的说法属于随机抽取，抽取的人是他，作弊的可能性无限接近零。
至于其他人，他不敢保证他们有没有接受过林韶璞的命令。
一年多过去，曾经的那个方水生还值不值得信任、有没有发生重大改变，这并不取决于环境，时位之移人并不是在每一个人身上都有效，它取决于一个人的品性。
看一个人的品性如何，最好的方式是看他结交了怎样的朋友，以及对待家人的态度。
李遮阳不知道方水生的朋友都有谁，褚泽生没有给他这方面的情报。
不知道方水生的朋友都有谁，就只能去找他的家人。
褚泽生有方水生父母家的地址，方水生也告诉过他地址，两个地址是重合的，都在同一个地方。
去过之后发现，他的家人依旧过得比较清贫，但较之一年多以前却是好了不知道多少，不仅租了新的房子——一家人不用再男女老少都挤在两间狭小的屋子里，还能隔三差五的吃上一顿肉，并且家里到了上学年纪的弟弟妹妹们全都上了学……
这样的改变在李遮阳为方水生设定的范围以内——为他办事的人连家人的生活都改变不了，那跟着他还有什么意义？
但如果方水生家人的生活境况真的是一点改变都没有，李遮阳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方水生也不可能还有机会去厨房里煎牛排。
大奸似忠，贫穷和富有也是一样。
他付给方水生的薪酬让其家人的生活超过澳门市民生活的平均值还是没有问题的，所以还现在这样清贫，是因为他的告诫。如方水生那样的家庭突然比大多数左邻右舍都还过得好，这是很容易招人怨恨的，笑人贫怨人富这在哪个年代都不过时。
管中窥豹，由此可见方水生的品性……
报纸一版还没看完，腌好牛排的方水生便端着一壶咖啡走了出来，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牛排要腌制一下才能入味，还请秦先生稍等一下。我煮了一些咖啡，不知道秦先生要来，就没有准备茶，秦先生要是不喜欢，我现在就去买去。”
给李遮阳斟咖啡的时候，方水生说道。
李遮阳放下手里的报纸，端起咖啡吮上一口，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没那么讲究，有茶喝茶，没有什么都可以——怎么，你对茶不喜欢？”xǐυmь.℃òm
“不是，是太贵了！现在市面上一斤茶的钱可以买好几斤咖啡豆，当然就选择喝咖啡了。”
这显然是日本人的贸易限制引起的。
“和我说说你现在的情况。”
李遮阳没有深谈下去，移开了话题，“捷通洋行那边干得怎么样？上次你给我的信里说，哈特曼说要给你发奖金，发了没有？”
为方便处理澳门义勇军从日伪那里劫来的那些特殊矿，哈特曼给方水生在他的捷通洋行安了一个业务副经理的职务，属于兼职性质，因为是李遮阳派出的代表，方水生的薪水便由哈特曼从李遮阳应得的部分里扣除代为发放，哈特曼视情况予以奖金奖励。
方水生点点头，“发了秦先生，从上海回来当月就给我发了。现在差不多每个月都有——”
话说到这里，方水生话音一转，“秦先生，我的情况还好，不过其它的就有些不太好……还是先从我开的那家公司说起吧。”
“半个月前我给秦先生您去过一封电报，说我准备在澳门开一家公司，用秦先生您的名字，开公司的钱也是从秦先生您的户头上支取，这封电报秦先生您收到了吧？”
方水生问道。
半个月前，李遮阳还在潭州为历史的改变失魂落魄，方水生的电报只能寄往上海、寄到周娥提供给他的那个地址，就算李遮阳人在上海，没有周娥的通知，他一样不知道方水生来过电报，除非他是神仙，能掐指会算。
不过李遮阳还是知道方水生在澳门开了一家公司，因为澳门还有褚泽生、还有红党地下党，虽然褚泽生并清楚道方水生为何要开这家公司。
“我没在上海，去了别处，然后直接就来了澳门，没有收到你的电报。”
李遮阳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不过这也不是多大的事情，我给过你自主的权力，只要你觉得合理合适，你可以自己做主，不用请示我。和我说说，你开的是家什么公司？”
“是家专门从事推销的公司。”
“推销什么？”
方水生笑了笑，“什么都推销，客人要我们推销什么我们就推销什么，今天是寿桃，明天可能就是棺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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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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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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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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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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