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对已经身陷囹圄的中岛明康来说,这极为难得的一天却是另外的一番感受——晴朗的天空是灰暗的,热的温度落在身上只是让他觉得更加的冷。
他知道自己病了,病得很重——这样的季节,被风扇吹了近一个小时,就是身体强健时的他都扛不住,何况现在几同废物的他。
中岛明康感觉到了自己眼皮的沉重,头更是昏昏沉沉的,若非有求生的意志在支撑着他,他早就让自己睡了过去。
中岛明康不知道这些人把他绑到这里来的人要带他上哪里去,他只知道自己这一去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假如他不能自救的话,这一趟已经开始的旅程就会成为他人生的最后一段路途。
下颌已经被错开,想要用声音去呼救已是不可能,只能用他还能睁开的眼睛——眼光和眼神,因而尽管异常的疲倦,中岛明康还是将自己的眼睛睁得分外的大,将“救命”这个日语单词深刻在了他睁大了的眼睛里,以期让从他面前经过的他的同胞、一小队日军能够去看见。
似心有灵犀一般,他的期望得到了回应,那个和他的同胞一路的支那翻译就在这时伸手把他坐的这辆黄包车给拦了下来……
汉奸翻译拦下廖无畏拉着的这辆黄包车并非是看出什么来了,也不是特意针对这辆黄包车,不过是为了在“皇军”面前显示一下自己,告诉这些来自小岛上的皇军,自己是在真心替皇军做事。
汉奸翻译没有想到,他随手一举,拦下来的竟然是载着中岛明康前往小东门的这辆黄包车。
黄包车停下,带队的日军伍长也注意到了黄包车上裹得严严实实的中岛明康。
日军伍长用手指着中岛明康,向身边的汉奸翻译问出一句话,“问一下,这人是怎么回事?”
同胞的问话如同天籁之音,中岛明康的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儿”汉奸翻译向坐在车上的袁笑问道。
袁笑赶紧下车,点头哈腰的答道:“太君,我们是在码头上做工的,这是我工友,受了寒,我带他刚看完医生,正准备带他回去呢。”
为防止路上被人识破,袁笑、廖无畏都没有伪装,只是用涂抹中岛明康的汁液将自己也涂上了一遍,两人现在的肌肤和中岛明康并无二致,和袁笑所说的职业完全相符。
一声“太君”让汉奸翻译很是满意,他没打折扣的把袁笑的话向日军伍长翻译了一遍。
日军伍长再是天赋异禀,也不可能从中岛明康的眼睛里看到了“救命”这个日语单词来,所以问上一句,不过是处于一种本能的警惕和对支那人所固有的那种不信任。从中岛明康眼中流露出来的渴望与热切不过是增加了日军伍长心里对支那人的厌恶而已。
日军伍长将目光从中岛明康身上移开,落在了一旁的袁笑身上,向翻译说道:“问问他们在哪里看的病。”
听过翻译,袁笑答道:“太君,我们是在洋诊所看的病,这是药。”
袁笑从兜里将几个装西药的小纸袋拿了出来。
一看袁笑拿在手里的纸袋,不等翻译,日军伍长便很不耐烦的向袁笑和廖无畏挥挥手,嘴里很是生硬的冒出两个中国字,“开路!”
“谢谢太君!谢谢太君!”袁笑忙不迭的称谢。
黄包车在廖无畏的脚下跑了起来,往和法租界挨着的小东门而去……
车上,中岛明康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他知道属于他的生命尽头已经到来了,这将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他已经闻到从路程终点向他飘来的死亡的味道。
……
法租界码头。
已经过了晚上六点,瑞典籍货轮乌普萨拉号上,丁玉安站在舷梯口上,抽着烟,看着舷梯下码头上的往来的工人和旅客,心里想着李遮阳交代给他的事情。
丁玉安现在可以肯定,李遮阳说的人里已经有一个人上到了船上,这个人是伪装成搬运矿石的工人上的船。搬运矿石的工人他默数了三遍,确确实实少了一个,除了躲在船上,还能去哪儿。
“你什么都不用管,天黑以后把舷梯撤了走你的就是。”
这是李遮阳给他的交代,再有不到一个小时,天就黑了,他也可以离开了。丁玉安等待着。
等待一阵,两名守船人提着一包吃的和一小坛酒沿舷梯走了上来。船上的水手都已经上岸寻欢作乐去了,两名守船人是货主雇来的,在丁玉安看到这艘船之前就已经在船上了。
丁玉安不知道,两名守船人并非哈特曼雇来的,而是跟着这艘船从澳门来到上海的,他们就是拿着李遮阳的信到澳门去见方水生的那两名红党地下党人。
几天矿石装运,守船的两名红党地下党人和76号的特务彼此都已是熟面孔了。
“你们还没走啊。”上到甲板,一名红党地下党人向丁玉安招呼道。
丁玉安没有应声,客气的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这两名守船人姓甚名谁是何来路,并且和李遮阳存在着怎样的一种关系,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这两名守船人将为运送“货物”助上他们的一臂之力。
没有等来回答,说话的红党地下党人并不在意,继续说道:“这都过了吃饭时间了,几位要不嫌弃,就和我们一起吃点吧。”
“不了,天一黑我们就走,你们就慢慢吃。”
“那就不打扰几位了,我们吃饭去了,我们就在那边,几位走的时候,麻烦叫我们一声。”
两名红党地下党人人拿着吃食抱着酒,往驾驶舱方向走去。
天就要黑下来的时候,丁玉安下到船下,找来码头上的工人,把舷梯撤掉,然后带着手下一帮特务离开了法租界码头。
晚十点,一艘小船从与法租界码头紧挨着的十六铺码头驶出,悄悄地靠上了停在码头上的乌普萨拉号一侧。
几下暗淡的光芒从小船上发出后,两根绳子从乌普萨拉号上扔了下来,两个人顺着绳子爬上了船;跟着,小船上的一个大木箱被绑在了绳子上,船上的人使力,大木箱慢慢地向乌普萨拉号的甲板升去……
……
凌晨五点,李遮阳从假寐中醒了过来,不过他并没有动——摸支烟来抽或者翻下身什么的,因为他已经“醉了”,醉了的人是很少什么动作的,哪怕只是翻一下身。
如果屋子里没有别人,翻身也罢抽烟也罢都无所谓,可当屋子里另外还住着三个特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这里是哈特曼的住处,“喝醉”酒的李遮阳被哈特曼留在了这里,他留在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他需要一个不需要借口就可以自由活动的空间。这样的空间在驻地是没有的,哪怕他是一个中队的中队长,哪怕他需要的空间只是离开一会儿去打上一个电话。m.xiumb.com
眼睛盯着黑暗的天花板,脑海中想着所有的事,不仅仅是乌普萨拉号,也不仅仅是中岛明康和袁笑的三人帮,也包括周娥和项锋,包括远在澳门的乔娜和远在山城的柳轻尘,还有更远的前生——他的双亲、他的母校、他的傻白甜初恋以及他的警队,还有等着他在一纸离婚协议上签下他名字的他的妻子……
“都说人死的时候是他记忆最清楚的时候,连小的时候撒尿冲着哪个方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不会是要死了吧?”
很久之后,李遮阳突然从对往事的回忆中清醒过来。他开始这样问自己。
看看时间,已经过了早上的六点。没有必要再去隐瞒了。
李遮阳从床上坐了起来,穿好衣服,对着镜子把自己伪装成昨天来时的样子后,然后出了房间。
走出房间以后,他来到哈特曼和乔垣的卧室门口听了听,他听到的是从里面传出来的鼾声。
下到楼下,扮演佣人的女特务已经开始在收拾昨夜庆祝留下来的狼藉,厨房里,扮演厨娘的女特务也正在做着早餐——两个女特务对她们所扮演的角色还是很尽心的。
“长官,这个哈特曼今天真的会走吗?”扮演佣人的女特务向走下楼的李遮阳小声问道。
哈特曼今天走与不走,决定权在李遮阳的手里,只是他会和女特务说实话吗。
李遮阳敷衍说道:“谁知道呢,洋人说话不算话的事情多了去了,不想走怎么也能找得出借口来。看他的心情吧。怎么,干佣人干烦了?”
女特务没有吭声,只是用表情写了一个“是”字。
“就是今天不走明天也会走的,多的时间都去了,也不着急这一天两天。我出去一下,你来关下门。”
说完,他转身向屋外走去。女特务放下手里的抹布,跟了出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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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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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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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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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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