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你做什么,等着开船就是。”
李遮阳答道,“不出意外的话,船会在明天驶出,你自己留意一下。船开以后,你直接向上面报告就是了,不用再来问我。船开走以后,这次任务也告一个段落了,先暂时停止一切行动,安心休整等待上面的命令——我要出去一下,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有找我或者有什么需要我处理的,你自己斟酌着办了就是了。”
交代完,李遮阳回屋将自己伪装了一番,然后离开了驻地。
哈特曼已经在福开森路住处待了几天了,没出过门一步,越到这个时候就得愈加小心哈特曼,防止这个不稳定因素生出突变来。因而李遮阳决定采用备用方式通知袁笑——可以把中岛明康送上船了。
在法租界几条街上辗转一番,确认自己是安全的以后,李遮阳走进了街边的一个电话亭,拨出了一个电话号码。
电话号码是袁笑提供给他的,落处在哪儿、接电话的人是谁等等这些袁笑只字不提,只让他按号码打过去而后把暗语传过去就行了。
想着任务已经完成到了这一步,再去做背叛的事情来已经不可能了,落在日本人手里铁定一个死字,所以在收到袁笑告知的号码以后,李遮阳便没有多问,替袁笑保守住了秘密。
电话接通,却无人说话,只有微微的鼻息声在听筒里响起。
根据和袁笑商定的,李遮阳用模糊着的声音把暗语传了过去,“告诉你家掌柜,车票已经买到了——重复一遍。”
一个颤抖的女音在听筒里响起,“告诉我、我家掌柜,车票已、已经买、买到了,是、是这样、这样的吗,先生?”
李遮阳犹豫了一下,电话里响起的颤抖女音让他有些不放心,他很是担心这女人能不能把这一消息传给袁笑,或者在传递的过程中把藏有中岛明康的地点给暴露了出来。
想了想,李遮阳最终打消了到藏身点去看一看的念头。暗语已经传了出去,他已经无法阻断传递的过程,除非他知道这个女人的住处,再有,以袁笑的稳重,他既然敢把传递任务交给这样一个毫无经验的女人,显然是把所有的因素都考虑进去了的,自己再去就有些多余了,反而增加了自己暴露的风险。
“……是这样的。”李遮阳挂断了电话。
出了电话亭,李遮阳拦下了一辆黄包车前往霞飞路,准备在霞飞路上买两瓶红酒,然后到哈德曼的住处,去稳住哈特曼那颗已经躁动了好几天的心。
就在李遮阳坐上黄包车前往霞飞路的时候,敏体尼荫路靠近法华民国路一方的一栋楼里。三楼上,一个年轻的妇人放下电话后走进了卧室。
走进卧室后,年轻妇人打开衣橱,将一红一黑两件衣服从衣橱里拿了出来,用早已准备好的水将衣服打湿后,妇人取来两个衣架,将两件打湿的衣服挂了出去……
一小时后,已经被日本人占领的华界里,与这栋楼直线距离数百米远的一栋房屋阁楼上,一个男子用望远镜看到了挂出来的这两件衣服。
男子名叫袁笑。
“老大,你在看什么?”wWW.ΧìǔΜЬ.CǒΜ
当袁笑把望远镜从眼睛上取下来的时候,刘百星爬了上来,问道。
“你怎么上来了?”袁笑没有回答,反问。
“小屋子里空气太闷了,上来透透气。”
“通知老七没有?”
“通知了,没通知我哪会让她一个人待在那屋子里。你在看什么呢?”
“观天象。”袁笑当然不会说实话,扔出了三个字。
“夜观天象,哪有大白天观天象的,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让我瞧瞧。”刘百星说着向袁笑手里的望远镜伸出了手。
袁笑没有拒绝,将望远镜递了过去。
刘百星接过望远镜,镜头对准外面,将眼睛凑了上去。
看到的景象一览无遗,包括袁笑看到的那两件一红一黑的衣服也都没落下,但刘百星的目光连停都没停一下,一晃而过。
“嗤,我还以为有谁家小娘子在洗澡呢,什么都没有,还给你!”
目光在外面的世界里溜达了一圈,刘百星没有发现有什么值得观察的东西,便将望远镜还向袁笑。
“自己拿着。”扔下四个字,袁笑转身出了阁楼。
底楼楼梯间外,靠在门对面墙上抽烟的廖无畏听到楼梯响,抬眼向楼梯看去,见下来的人是袁笑,问道:“有没有什么消息?”
合作这么些年,袁笑拿个望远镜上楼干什么廖无畏还是猜得到的。
袁笑没有回答,下到楼下,向楼梯间里面瞧了一眼,问一句,“还有多久?”
“应该差不多了。”廖无畏将一支烟递了上来。
接过烟,点燃,袁笑走了进去。
到王瑶身边站定,瞧着王瑶手里那把在中岛明康身上涂抹着褐色汁液的刷子,袁笑问道:“那一面呢?”
“那面已经完了,就剩这一点了。”王瑶答道。
袁笑没再吭声,在一旁看着。
王瑶很快涂抹完。
“去把风扇拿来。”袁笑对身边悄无声息进来的刘百星说道。
刘百星没有动,说道:“老大,这家伙挺配合的,就不用了吧,这种天气吹风扇会吹出毛病来的。”
针对中岛明康的计划是八月份开始的,这三栋屋子也是在那个时候租下来的,这个时节是上海最热的时候,如中岛明康这种一动不能动的人,风扇自然是少不了的,于是就备上了。只是得手之后最初几天用过几回,之后就一直放在哪儿再没有用过。
袁笑叱道:“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反正我提醒你了,吹出了毛病你自己兜着。”刘百星嘟囔着出了房间。
王瑶一旁帮腔,“大哥,凌虎说的是对的。”
“出去说。”
话音落,袁笑抬手一拳,将中岛明康打晕了过去。
两人出了房间。
“我们可以送人走了!”在门口站定,盯着床上不着一缕晕过去的中岛明康,袁笑对廖无畏、王瑶两人说道。
“总算可以走了!”廖无畏神情一松,一副完全解脱的样子。
“现在还不是轻松的时候,熬了这么长时间,别在最后关头出岔子。”袁笑告诫道。
“用不着提醒,警醒着呢。”
“那就更不应该吹风扇!人在船上颠来簸去的,要身体再出毛病,会出问题的。”王瑶在一旁坚持说道。
袁笑反问道:“不把这家伙吹出毛病来,从这里到上船这段路我们怎么走?”
送中岛明康离开的方式已经定了下来——先将中岛明康送至临近十六铺头的地方,利用夜色,用小船将中岛明康送至停靠在法租界码头的乌普萨拉号上。
但采用何种方式把中岛明康从隐藏点送到临近十六铺码头的地方,几个人却没有想出办法来。夜晚日伪的检查是很严密的,不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小,只能选择在白天——只是白天虽然少了日伪的警戒,却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被人读懂了中岛明康的眼神,后果想都想得到。
直到刚才,在看到中岛明康一身的汁液时,突然想到了风扇,灵感触发,他这才生出了这样的一个主意来。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廖无畏明白了袁笑的意图,附和说道。
“反正不关我的事,你们愿意折腾就折腾吧。”王瑶无所谓的说道。
把王瑶送去后方的事,除了李遮阳,留在这里的几个人里就只有袁笑一个人知道,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袁笑也一直没有说。
现在,机会来了。
“当然关你的事,你是护士,比我们懂得多,你得跟着。”袁笑说道。
王瑶没有拒绝,“凌虎(刘百星)去我就去。”
“他不能去。”
“为什么?”
“让你去的地方是战场,不是让你们卿卿我我的地方,一个不慎,害死的不是你一个人,是整条船的人,明白吗?!”
“那我不去。”
“这由不得你!”
王瑶正要说话,突然觉得身后像是有人似的,一回头,就看见拎着风扇站在身后的刘百星。
“凌虎,他们要我跟船走,还不让你去。”王瑶委屈说道。
“我都听到了——七哥呢,留下还是跟船去?”应完王瑶,刘百星向袁笑问道。
“老七一起去。”
“就留我一个人在上海?”
“暂时的,货送到以后我们会立刻返回。”
“老斗知道这安排吗?”
“人员的具体安排他交给了我。”
“为什么不能一起去?”
“都走了,老斗这里怎么办,总得留个传话的人吧。”
“……好吧,瑶瑶就拜托你们了,路上多照顾她一下。”
“这点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凌虎,我不去,我要和你在一起——”眼泪在王瑶的眼眶里打着转。
刘百星脸一板,“不许使性子,你这是在为国家出力,要人人都像你这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把日本人给赶出去!”
“可是……”
“行了,干活吧。”
话说完,刘百星越过王瑶,拎着风扇走进了楼梯间。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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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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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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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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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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